读了李娟的《藏钱记》,我想起了几个与她妈妈一样的乡邻,和妈妈一样的藏钱小故事。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我的乡邻们有钱最怕存银行。一怕露富,去银行存钱,来来回回被左邻右居看见,怕别人知道他家有钱去借,借钱一副脸,还钱一副脸,容易得罪人,还怕小偷搭上眼;二怕麻烦,那时十里八村才有一家银行,交通不发达,去一次银行要大半天,费时间。有了两个小钱,在家里东藏西藏,藏的方式、藏的地方五花八门。
钱藏麦袋里
沐家村有一沙姓村民,有千余元,放在小塑料袋中,把它藏在装满小麦的蛇皮袋里,摆放在堂屋中,妻子不知晓。一日,外地有收购小麦的贩子到村上来,妻子自作主张地把小麦卖了,麦贩子连麦和蛇皮袋一同过称扛走了。沙姓村民回家一看,家中的麦袋子不见了,忙问妻子,妻子说,麦袋放在堂屋中碍手绊脚的,今天卖给麦贩子了,他大叫一声:冲家了。八十年代,1000多元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呢,赶忙问走了没有,妻子回说,麦船还停泊在村前的大圩边,他转身就向大圩边奔去。
麦船是一条40吨的水泥船,船仓倒了大半仓麦子,他赶紧问麦贩子,倒他家麦时有没有发现一只小塑料袋,贩子说没有,他心才稍许有点安稳,他向贩子说明情况,就在人家船上吃住,一直等麦贩子把船收满,然后跟着麦贩子的船去兴化沙沟下麦。下麦时他仿佛似一只捕老鼠的猫蹲在船棚上,双眼死死盯着上麦的输送机入口处,最终发现他的白色小塑料袋,他长吁一口气,然后从沙沟步行回家,找钱前前后后花了一个星期时间。
钱藏煤炭炉中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少数家庭开始使用煤炭炉,不正常用,蜂窝煤难买,购买要去集镇上的供销社,还以烧土灶为主,三庄村朱老汉家就有一只煤炭炉,平常不用,就放在厨房的旮旯里,一天,朱老汉去棉花站卖了棉花,驻站的银行工作人员动员他存款,他未理睬。他将钞票取回家,藏在煤炭炉出渣的地方,封好炉门,每天都要看一眼。一日从田间劳作回家,发现煤炭炉不见了,惊出一身冷汗,急得在家跺脚,朱老太问他怎么回事,他说煤炭炉被人家偷走了,朱老太告诉他,谁偷煤炭炉,是邻居家明天取媳妇,煤炭炉借去烧开水,朱老汉一听,拨腿就跑,跑到邻居家,从放在那里的几只煤炭炉中,他一眼就认出自家的煤炭炉,还好未用,一声不吭拎起就跑,邻居请他抽支烟,他都不埋,头也不回,拎着煤炭炉飞跑。
钱藏雨靴内
林会计是个谨慎的人,当初村民选他做会计,就是看重他的这一特点。前任会计在钱上出的事,放在家中账箱里200多元,被人家撬开偷走了,派出所一直未破案,在他家里被盗的,谁说得清楚呢,最后定性他贪污200多元。林会计做会计时,汲取前任教训,钱账分管,那时又没有保险柜、保险箱,公家又不安排,市场也卖不到,咋办呢?林会计颇伤神,动了一番脑筋,最后他钱藏在自己穿的黑色高筒雨靴内,雨靴不常穿,他将雨靴放在自己睡觉的床肚底下,紧靠头部的下方,好夜里“贴身”防守,下雨天,就将钱藏在被窝中,白天收工回来,第一要务先在房门口,伸头朝床下看一下,先弄个安心,一天回家发现:雨靴不在老地方了,大魂七分丢了三分,咋天从集镇信用社取回的500元公款放在里面呢,那是用来兑付村民整修渠道的杂工工资款,他失神地愣在那里,身体无力地倚在房门框上,大脑一片空白。正是他似有灭顶之灾绝望时,外嫁的女儿胳窝下夹着木脚盆,拎着一只装满鞋子的竹篾篮子回来,林会计一眼瞅见了那双黑色高筒雨靴,一个老鹰扑食扑了过去,女儿惊叫一声放下竹篾篮子,林会计伸手抓过雨靴,伸手向内一摸,钱在,对着惊悚失色的女儿,裂开大嘴:乘乘,你差点要了老子的命啦!原来女儿今天回娘家,见床肚下的雨靴沾了点灰尘,就把它拿出来,与家里其它脏鞋子,拿到南河边码头去洗了。
钱藏床席下
官林村八队侍双林,大人小孩都叫他瞎双林,人们都说他有钱,他是生产队一位五保户,无儿无女,一辈子没有成家,住在队里的保管室内,人又是个双眼瞎,他哪来的钱呢?他会搓草绳,他长年给八队一缪姓人家搓草绳,他搓的草绳很紧结实,搓得又快,工资按钱结账,5元一结,多也不结,少也不行,有了钱就放高利贷,钱越累越快,越聚越多,平时钱藏哪里?没有人知道,村中有几位不胎孩,去保管室摸了几遍,没有找到。那年我在官林信用代办站工作,负责官林村及附近几个村的存款、贷款业务。一天我正在坐班,侍双林拄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树枝做的棍子,站在代办站门前的大路上,耳朵对着门里,可能听没有其他人了,他转过身来,拿着棍子一点一戳探着走向代办站,我忙起来,搀扶他来到我办公桌前的椅上坐下。
“广法,我想找你一件事。”
“好的,你说什么事?”
他停了下来,竖着的两只耳朵,像一双兔耳朵紧张快速搜寻四周的声音。
“明天下午到我那里去一下,不要让别人知道。”
“好的。”
他起身,扶起夹在怀中的棍子,一点一戳探着向外走去,不让我搀,说怕人看见。我想他今天冒着风险来找我,是早已做了功课的。第二天,我来到他的住处,房屋只有一间,吃饭、睡觉、搓绳都在不到30平米房间内完成,靠北墙西北角,用泥土墼码了一张床,房间中摆放一张长方形的桌子,算是餐桌,靠门口垒了一座灶台,他挨着灶台,坐在一张小杌櫈上搓绳,听到声响,知道我来,他叫我守门,有人来喊他一下,他站起来扶着棍子,摸摸索索地向里走去,走到床前,见他推开床中的被褥,掀起芦柴席垫,快速地摸起来,一会儿,来到门口,先问是不是有人,在确定无人时,他把一现钞塞给我,我一看面额皆是5元的,“总共46张,你帮我存三年,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哟!”他把钱一张一张藏在床上的芦柴席垫下,还真是睡在钱上过日子啊!
当下,国家普惠金融政策的实施,人们不再怕去银行,几十年的改革与发展,人们手中的钱财也多了,理财的方式也多了,存款、买房、买股票、买基金、买保险、买债券,再不会把现金放家里乱藏了,支付方式也改变了,习惯无现金支付货币了,直接网上支付,现金持有量也减少了,钱不经手过一下,似乎缺少了那种对金钱的拥有感和满足感。
在数字人民币快速推进的今天,写几则藏钱的小故事,让曾经经历过衣袋钱装得臌臌的、手持钞票“刳痒”的人们,回味一下藏在心底的愉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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