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无用的东西卖出去。
文/易琬玉
编辑/姜雪芬
机缘巧合之下，佘璐芸的暑假作业成了热门商品，后来她的毕业创作又成了一场出圈的消费实验。一个没有认真盘算过靠艺术糊口的美院毕业生，在同龄人还在思考出路时，就已经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200万元，她也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就能“撞上财运”。
严格来讲，佘璐芸确实没有想过创作变现这回事。她家境优渥，父母经营着一家电子厂，因为过量生产了她为交暑假作业而设计的“当代艺术驱动器”，要清理库存，佘璐芸才开始售卖，没想到产品成了年轻人喜爱的热门单品。有人把它当玩具，有人将它做成项链饰品，也有人不认可它的艺术性，但阻挡不了商品链接里偶尔日销上万元的热情。
这款产品为佘璐芸带来新机会、大笔收入以及后续对于消费的思考。毕业创作中，她想通过淘宝商品链接完成一场消费实验，以一毛一根的价格售卖自己的头发。这个名为“买个毛”的项目让她卖出近5万根头发，店铺收获了2.6w粉丝，以及大大小小的关注。
不解和疑惑来得比以往更加猛烈，但所有反响都是佘璐芸在这场消费实验中的观察对象。一根头发大概率成为不了商品，但在佘璐芸煞有介事的产品介绍和包装中，购买一根头发成为了“一件最低成本的艺术收藏”。许多人出于好奇而购买，也有人为了表示支持，一次性买下100根。
靠暑假作业赚到200万元
大二结束那年，老师布置了一门暑假作业，要求是与家人一起完成一件创作。
佘璐芸的父母在深圳经营着一家电子厂，大大小小的电路板是她常见的材料。她以一块MP3大小的电路板为载体，纽扣电池为电源，外加一块小的电子显示屏，就构成了“当代艺术驱动器”的硬件。
硬件是简单的，但内里的构思却是巧妙的。“当代艺术驱动器”是一个可以随机生成句子的小装置，用商品详情页有些拗口的话来说就是，“我从众多艺术作品的阐释里提取了它们的核心关怀，整理出了一套现有以及可有的指示词汇表，通过当代艺术驱动器随机组合出一个完整的指令提供给用户”。
创作这件作品时，佘璐芸想的是这块小小装置，可以被理解成“对当代艺术阐释现象穷举的讽刺”。她从各类展览、专业书籍等艺术相关的文本中，提取了100个动词、100个形容词以及100个名词，在此语库基础上，每按下一次按键，“当代艺术驱动器”就会随机生成一个短句，例如，“设置恒河的社会性别”“完善后现代的我”“消除虚张声势的双年展”……
语库的形成其实全靠手动，她和朋友拉了一张“轻易划不到底”的在线表格，以非常原始的方式记录了艺术相关的文本中出现的词汇及其频率，由此形成的语料库，可以有百万次的排列组合。当时她想用这个作品表达困惑和讽刺，“为什么课堂上学的这些东西和展览上的讲解总会用故作高深的词汇包装？”
好玩的是，“当代艺术驱动器”形成的句子完全随机，所以有的呈现出一种郑重其事的幽默，也有的颇具哲理，不失为一个好点子。
在生产这块大小类似MP3的裸露电路板时，佘璐芸和父母交代，“帮忙在产线上生产小批量就行”，但父母却将“作品”理解为了“产品”，生产了200个。
佘璐芸给亲朋好友送了一圈，依旧剩下好多，“每一个拿到它的人，都会忍不住狂摁，好奇下一个生成的语句会是什么”。
一开始，她没有想过大规模售卖，只是将工厂里的库存带着去了北京798美术馆。当时她和别人“拼”了一个摊位，她负责做纹身，这是她从朋友那儿学来的谋生手艺，“以备将来做艺术家挣不了钱”。出乎意料的是，找她纹身的人很少，在她摊位上玩“当代艺术驱动器”的人却很多，有人呼朋引伴买走了一大批，她带在身上的库存一售而空，没有买到的人还不忘叮嘱她，“记得开个网店”。
就这样，佘璐芸开了个淘宝店，很长一段时间里，店铺只有一款产品。她一个电话打给妈妈，就能在产线上插队，“后来我妈做了上千个，很快卖完，又很快追加订单”。最火的时候，佘璐芸一天进账上万元，到目前为止，这款产品的销售额突破了200万元。
一毛一根，“买个毛”
（佘璐芸 图源：小红书@1ceas）
佘璐芸从小在湖南、北京、深圳等地随父母辗转，爸妈埋头赚钱，根本没有空管她。她经历过物质条件从普通到优渥的巨大转变，零花钱永远是够用的，她的妈妈也热衷于买买买，“有时我回家要帮妈妈拆20多个快递”。但反思消费行为本身，好像消费的不是商品，被消费的对象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如何营销。无论开心与否，大家总在消费。
临近毕业时，佘璐芸需要构思一项毕业创作，她选择的主题是“消费主义陷阱”。在这项名为“买个毛”的毕业创作里，她构思了一场实验，“如果我能将没用的东西卖出，就能证明消费存在陷阱”。
负责毕业设计展评审的老师觉得很荒谬。有老师认为，一毛一根的定价没什么了不起，一根能卖到100元才算牛。但佘璐芸认为那是艺术市场的逻辑，脱离普通消费者的日常，她想在淘宝店铺这个试验场，尽可能让“买个毛”变成一个正常的商品链接。
从一根头发到一件商品，该有的流程一个也不能少。最累的一步从清点库存开始，佘璐芸喊了三个朋友，以100元的时薪，雇他们来数头发，为了保证结果的真实性，她调整好了监控并且将录像全过程放上了商品链接。
佘璐芸设定了标准，“只取5厘米以上的头发数，太短的不要，白了的也不要。从前往后，数好一簇就用皮筋扎起来一簇，避免混淆。数完一片，就拿一个大皮筋，把这一块儿扎在一起，挪到前面，不要干扰后面的头发。”
数到最后，她的脑袋上扎满了皮筋。因为一旦躺下皮筋就会被搞乱，为了一口气数完，伙伴们熬到了凌晨三四点。一开头，佘璐芸在人工成本上就花费了3300元，而她也得到了准确的商品库存，总共是56808根。
为了让大家知道这个商品，佘璐芸先是在个人微博上进行宣传，“这或许会成为人类历史上成本最低的一次艺术品收藏”，她第一批上架的100根头发在40分钟之内卖完。
后来毕业展开始，了解她这一项目的人增多，高峰期“买个毛”日销几千根。有人为了支持，会批量下单100根，最火的一篇媒体报道，一天内为她带来了4万多人的进店浏览，以及6000多元的销售额，是她平时日销的五六倍。
销量有了，但头发的发货并不是一件马虎的事情。每次发货前，佘璐芸都要洗头，然后用推子摘下一部分头发，并且用酒精认真喷淋消毒。包装尤为繁琐，她需要按照订单把头发数出来，要先紧紧缠绕在手上，再把它递送进包装袋，这一距离最好是1.5厘米以上，因为人的头发是有弹性的，离袋口太近了就会弹出来，同时她要保证自己的手上没有汗，否则包装袋会被污染。最后，为了保证头发的新鲜，还要把头发塑封起来。
佘璐芸还会处理作为商品的每根头发的身分信息，“每一根头发都有编号，编号上会输入当天的发货日期，发货日期要跟快递单号上的日期保持一致。这意味着，这根头发卖出去以后，我大致能够查到它卖给了谁，买家也可以通过编码溯源”。甚至为了防伪，佘璐芸还给她的头发加喷了一个透明的防伪码，只有用紫外线光照射才能发现。
艺术和商业的坐标
周围人对于佘璐芸常常是羡慕的，她也觉得自己很走运，不知不觉就能赚到钱，她经历中也有好多爽剧一般的情节。
她在高中时想要考上中央美术学院，“往届最好的学生也没有进入央美的，于是我就申请去北京集训，还有一点私心是方便追星”。第一次准备检票看演出时，有人高价收购了她的门票，于是追星这件原本出于兴趣的事情，让她尝到了赚钱的快乐，最终为她带来了20万元的收益，不仅负担了她的集训费用，也为她攒下来一笔零花钱。
后来她如愿考上中央美术学院。大学也是一个逐渐祛魅的过程，在佘璐芸的评价体系里，有艺术和商业两个坐标轴。但这两个坐标轴里她却很难找到平衡的点。淘宝店里的两个热门商品，是目前为止为她带来最多销售和最多关注的作品，但都不是她艺术评价体系里的前列，她也并不认可艺术圈层里的那一套变现逻辑。
（图源：小红书@1ceas）
在同龄人还在愁毕业，思考艺术能否养活自己时，佘璐芸已经赚到了人生第一个100万元，不过她也很快把一些钱花了出去。
第一个100万元带来的兴奋不会持续太久。她的家境不错，尽管这是她后来从别人口中才意识到的，“阿佘是个富二代”。在她看来，出门就打车，一天去看七八个展览，下馆子不用看价格，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如果问她，赚到多少才能有后顾无忧的安全感，答案可能是“1000万”。
她的淘宝店已经有2.6万粉丝，静默下单的顾客基本一天能带来几百或千元销售额，热门商品的评论区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热闹。
“买个毛”的商品链接里有57个问题，有人调侃“这是精神病患者聚集地么”，有人好奇“你们是因为什么下单的”，更有人在想“买了可以上央美吗”……
“当代艺术驱动器”有了销量更好的二代产品，扩充更新了词库，也增加了说明书和包装，喜欢这款产品的顾客评价它“帅炸”，有人应朋友要求特地买了作为礼物，有人以此打发骨折修养的无聊时光……尽管也有人表示不理解为什么要花188元买一块裸露电路板，但总而言之，大部分人对一次次按下按钮充满好感，“找到了小时候玩东南西北的快乐，短暂抽离了当下的时空”。
（截图自店铺买家秀）
对于市场反响，佘璐芸是矛盾的。艺术和商业是她难以平衡的两个坐标轴，“当代艺术驱动器”和“买个毛”项目都曾为她带来意料之外的出圈，她拿到过一些机会和殊荣，“偶尔会有不配得感”，但如果有人因为这两个项目销售上的成功而否认它的艺术性，又会让佘璐芸觉得不公平。
佘璐芸将淘宝店看做她的试验场，她作为商品的作品、下单的顾客以及互动评论，都是她的观察对象。接下来，她要去UCL（伦敦大学学院）读研。因为参加语言班，她在伦敦待了11周，当地消费高，她感觉到了“钱的不值钱”，所以想和朋友做个面向海外市场的新品牌。但这一次她只关注商业，她对于赚钱又有了新的打算。
（除标注外，图片均来自店铺：1cea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