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
刘东的《世界上没有真正的空房子》(以下简称《空房子》)是近几年来我阅读视野内难得一见的出色的少年小说。给一个沉重的故事插上轻逸的翅膀,这个故事便拥有了从现实肉身升腾到精神世界的艺术说服力和艺术征服力。正是这种难能可贵的艺术性,让《空房子》与其他少年小说拉开了距离。
诸多少年小说,有故事冲突,有现实细节,有人物塑造,也有情绪笼罩,语言也好,是不错的作品,但读罢总感觉缺少一抹畅快淋漓的精神力度和供想象驰骋的精神宽度。精神的力度和宽度构成作品的艺术性,一部作品少了艺术性,等于盾构机少了刀盘,无法往深处掘进;等于鸟儿少了翅膀,无法往高处飞升。所谓的艺术性,本质上是把可见的痕迹与不可见、不在眼前的事物以及希望或担心发生的事件联系起来,然后顺着这些事物和事件“掘进”和“飞升”。
艺术性在作品中的实现,每部名篇佳作都提供了各自手段和方法,这是作家们的独门绝技和价值体现,因为这里是想象力和洞察力各显神通的地带。就《空房子》而言,它的艺术性的实现来自两种叙事策略:一是以轻写重,让故事具有轻逸之美,这是想象力的成就,是艺术的外观;二是以空写实,让故事呈现出精神象征来,这是洞察力的成就,是艺术的象征。
《空房子》写的是一个有些沉重和沉痛故事。少年单如双的父亲单一方在一次巨大台风中失联,单一方身上所标识的父亲、丈夫、儿子、企业家等多重身份,让单一方的失联变成了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关联小社会的沉痛和沉重事件。寻找单一方,是所有相关方的当务之急,当然也是各自利益之急,于此小说叙事空间徐徐展开,且呈现出一种现实的繁复和阔大。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组关联人当然要数少年单如双和母亲如娜与单一方的关系,家中的情感顶梁柱和经济顶梁柱的坍塌打破了固有的平衡,一个家庭灭顶之痛,将所有人卷入一个身心俱疲而又无法罢手的绝望境地。故事和生活还要继续,结局终有一个:少年成长,母子和解,利益冲突的误会消除。
毫无疑问,《空房子》是一部沉重小说,如此惯性推动故事,则是以重写重,会让故事和人物越发沉重起来,读来压抑而难受,小说艺术的空间变得逼仄而不通透。如此一来,《空房子》也许会成为一部及格甚至不错的家庭变故引发少年成长的小说,也许它也会打动见多识广读者,但它很难进入深层次的艺术层面去征服更多读者,进而超越同类小说。
刘东,1968年生,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连市作家协会主席
作家刘东出色的想象力帮了他的忙,他设置了另一条故事线索:单如双家还有另一套空着的房子,父亲单一方有时会一个人跑到空房子里。儿子曾经问父亲,一个人跑到空房子里干什么呢?父亲回答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空房子。儿子重新走进父亲的空房子,许多秘密浮现出来。在紧张而密集地寻找失踪父亲的故事中,空房子故事的出现——一个缓慢而往回溯或者后退的寻父线索——让原有故事的沉重和紧张变得轻逸而空灵起来,小说的艺术性迅速凸显。
可以说,这种以轻写重的故事结构法,几乎拯救了这部小说。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提出了“轻逸之美”的小说美学思想,赋予沉重的故事轻逸之美,轻得像鸟儿,而不是羽毛。他将轻分两种,庄重的轻和轻佻的轻,主张庄重的轻。《空房子》的轻逸之美是一种庄重的轻,以轻写重,不是说以轻替代重,而是找到那个撬动地球的支点,去撬动沉重的故事,《空房子》的另一条故事线索的设置达到了这一艺术效果。
当小说进入空房子那条故事线之后,小说便进入了一个崭新的艺术空间——象征性。“空房子”虽然空着,但它是父亲的精神驻地——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之余,父亲常来空房子听歌、沉默、与儿子交谈,眼下父亲的肉体虽然失踪了,但他的精神还留在这所空房子里。当所有人都在寻找父亲时,多数只是在寻找那个肉体意义上的父亲,因为利益是与活生生的肉体相互确证的,只有儿子单如双回到这所空房子,他知道父亲就在这所空房子里,他在寻找精神上的父亲。
寻找精神父亲的过程就是单如双成长和成熟的过程。“空房子”在小说中成了一个巨大的象征,尽管在小说结尾已经确认父亲单一方失踪而被宣告死亡,但因为有了一个精神父亲的形象塑造过程,这一令人沮丧的结果还是被艺术的象征所替代,留给读者一个少年成长的微笑结局。这种以空写实的方法落实,仰仗作者超强的人性洞察力。
儿童文学大师王尔德说:“一切艺术,既有外观,又有象征。”如此看来,《空房子》有了一个厚实的故事作为外观,也有了一个象征的轻逸之美,当是佳作。■
(首发于《中国出版传媒商报》2021年7月23日,原题《以空写实:仰仗的是超强的人性洞察力》,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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