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义 | 红尘宜闹街与集——上集与逛街之往事如烟

文化   文化   2024-11-11 00:02   安徽  

一、

人一旦到了一定的年龄,过了花甲,到了退休,就有一种向往安宁与平和,追求恬静和淡雅的心态。波澜不兴,无风“吹皱一池春水”的日常,往往是经过了人间喧嚣和红尘舞动的一种渐次明晰的尘埃落定。

所以,在我现在居住的小区,这个原先央企单位的集体住宅,现在已经沦落为开放式的孩子们上学的捷径和附近商业街的储物场和中转站。凌晨还在梦中,被嘶嘶噼啪、丁立噹啷的电动三轮车惊醒时候恨不得天降博浪锤,一击顿成齑粉,让其立马土归土尘归尘。往往在这个时候,则更加怀念半个世纪前的故乡,那种风和气清却又甘醇如醴的小农经济,静谧而悠远……

老家位于小黄山与古滁河的丘陵地带,有着一座座或近或远的村落和集镇,绵延着一代代土生土长的,以土地作为生存的农人。有着“小桥流水”和“古道西风”的村名:高上者往往称为岗,比如青岗、胡岗、余岗,大骆岗……无一例外都居住在高岗之上,可以放眼四望。低回者谓之湾,比如小湾,钟湾,陈泗湾,苏家湾……或者处于小河旁或者位于驿道边,回环宛转,古之人旅途劳顿投宿歇脚的小众之所。大多数村庄的名字中带上居住村名的姓氏,姓氏居前者不少,如张桥、鲁桥、高洪、程大鹏,则是是以张,鲁,高,程为主要居住的村庄,置后者则更多,上胡、小何、祠堂高、油坊高、涧富高(一说贱户高)、胡里高(一说狐狸高)、老家程。还有把两个姓放在一起的如晋头夏的晋与夏,鲁程的鲁与程。我所居住的村庄原先叫黄塘高,高姓人居住,后来旁边有住上了徽州逃难来的石狮程,后来两村并为一村,干脆就简称石狮村,不带姓氏,互不得罪,平安相处。以村边地标命名的也多,如胡桥,傅家冲,梁帝庙,苏福堡,胡桥则是村边有一座跨河的小桥,傅家冲有一片冲积平原,苏福堡可能是一座古战场的堡垒,梁帝庙是因为梁武帝曾经在此处修建过的一处庙宇,“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梁武帝在北征齐的时候,在此处停歇多日治好了妻子的重病,当时佛教盛行,所以在此修庙以示纪念。有趣的是在文革期间梁帝庙被改名为反帝大队,反对帝国主义特别是现在的美帝国主义,确是应该坚持的政治正确,不过改了名字有可能就割断了那段历史,丢失了那段善良和救赎的记忆。

村庄和集镇是农村割裂不断的孪生,是小农经济里赖以滋润生灵和经济灵活运转的枢纽,也是当时孩子们心心念念的玩好和惬意的所在。

二、

农耕文明里的农民,劳作于田间地头,休憩于村落茅屋,偶尔的集市采买,只是在节日或过年的时候难得的几次。大人们带着使命上集总是负重前行,很少有娱乐和消遣,小孩子们随着大人上集或逛街则甜在嘴上,喜在心里,着实地快活了一回!

村、集、街是五十年前农村聚居地规模由小到大的排列。司集、青岗集、梁庙集是差不多大的小集,并不是每天都开集,有逢集和闭集之说。比如青岗集农历一、四、七、九逢集,我就是农历九月二十四日那天逢青岗集的中午出生的。梁庙集逢二、五、六、八、十,如果年三十那天还有年货没有备齐,我二叔往往又去趟梁庙集,称之为上了一趟“光蛋”集,我问为啥叫光蛋集,答曰,今年的最后一集,无后集了(鳏夫无后在我们老家叫做光蛋)。不过“光蛋集”上往往可以淘到便宜货,因为回家过年要紧,卖家货品需要尽快出手,价格往往就不过于计较了。司集不是后期司集文化乡的政府所在地油坊集,而是在张桥村东南的小村庄,有个方形小广场,大青石铺地,集市的门面和摊位是围绕着广场中心展开的。我的一个姨娘嫁在这个集上司姓人家,小时候常随我舅舅去上集,一般要在姨家住上两三天,跟几个表弟疯玩,经常围绕着那方集市摸爬滚打,所以印象深刻。不过到了我上小学的是时候因为政治的原因却被关了集,后来改革开放,我姨夫等司姓族人试图恢复古集,但开业了一段时间终因没有人气而式微,至今依然是个小村落,也不知道那些磨的光滑铮亮的石铺转去向何方。

中科大宁业高教授有多篇文章对于老家那块地方有过推测:司集可能是夏禹时期所谓“有司”的居所;不远的方凃巷就是“禹娶凃山娇”的地方;那个狐狸高村也是传说中九尾狐的发迹地;所谓贱户高可能是当时贱民(相对于国人的称谓)的聚集地。请看官们千万不要小看了这方土地哦!史前文明的蛛丝马迹或许就藏在村名的字里行间呢。

集和街的称谓有时候也例外的。同样称为集的栏杆集和古河集则不是一般的小集,规模较大,栏杆集本来是叫南岗集,与青岗集并称,但地理位置重要,处于巢县、肥东县、全椒县三线交界,上世纪五十年代,曾被称之为“小香港”,据说除了枪炮子弹买不到,有钱啥啥都能买得到的,且周总理对栏杆集的商贸也曾有过批示。古河集位于滁河岸边,巢县、全椒县、肥东县、含山县的四县交界,其规模和繁华仅次于全椒县城所在的襄河镇,是该县的第二大镇。同样属于全椒县的大墅远小于古河却被称为大墅街。距离我们四十里的古镇柘皋我们称之为柘皋街,距离三十里的含山县仙踪镇也是称为仙踪街,街与集的称谓可能也与汉语的发音或其前置词的连接是否顺口有关,而不特别注重它的规模大小。

三、

我们村人上的首集是青岗集、粱庙集和司集,青岗集距离七里,梁帝庙集五里,司集三、四里,上集的选择,择其近,择其品种多,择其人气旺。

在我的记忆里,司集虽古老但却过早的衰落,于是其龙头地位便拱手让给了其它两集,而梁庙集的规模和货物品种又不及青岗集,所以青岗集是我们上的最多的集市。

记得青岗集是个狭长的街集,一条石板路,货品迤逦开,两边有剃头铺,饭店和澡堂子。去剃个头,去泡个澡,几根大油条、几个狮子头和几方糍粑块是孩子们上集必吃和下集必带的“尤物”。逢年过节前的集市摊点往往要排列出街道,衍生到附近的田野地头。不过上青岗集,既想去又害怕,几乎每次是胆战心惊一会子,因为要走过一段近五百米斜坡路,由岗头斜插向下,走上红得刺眼的沙石峪,两边有不少高大的坟冢,森然欲扑人,怕鬼、怕狼、怕狐狸,紧着头皮捏着大人的手,走到坡下一条小河上的一座小桥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手心里却渗出了不少的水来。还有必经的后李村的凶狗,每次经过这个村子,那些狗们一窝蜂地凶神恶煞的狂吠,直向我扑来的,这是候大人们总是安慰,不叫的狗才会咬人,不要怕,叫的凶不咬人。狗的主人往往也及时出来呵斥并驱赶那些狗们,看它们夹着尾巴走开,我才战战兢兢的走出村子,不过还是有好几回被吓哭了。

论其铭心刻骨的记忆则是梁帝庙集。那一次涉险洗澡堂,半个世纪过去依然心有后怕。我的一个哥哥那年当兵提干回来探亲,正值过年之前,农村人在过大年之前通常都要洗个年澡的,便由当兵的哥哥带我去粱庙集洗澡,那知道他进了澡堂却不下大池,嫌农村的澡堂不干净,带着口罩在更衣室等我。我以前洗澡都是跟着二叔,二叔牵我进浴室安排妥帖我才开始洗涮,二叔帮我搓澡,我有时也给二叔搓搓背。这一次我独自一人进去雾气蒙蒙的大池,不熟悉,紧张,怵生,见到一小块空水面,着急忙慌地一脚便踏入,只听的池内一片惊呼,原来我的一只脚已经插入烧水的锅底,那天盖在锅上的网格不知何故留有空隙,我便见缝插针,这一片的惊呼,旁边的大人连拉带拽的把我拉开,都在呼喊:谁家的孩子,大人呢?旁边的大人们挤出一点空隙让我焯水。惊魂未定的我,草草的糊弄两下子,并结束了洗澡,进了更衣室,有人在议论,好危险!明知是在说我,也不敢搭腔,默默地穿好衣服随哥哥一同回去,一路无话。

五十多年过去了,父母,亲戚,当兵的哥哥,都不知道我在粱庙集澡堂历险的经历。前不久的一次,和二叔四叔去梁帝庙赴宴才向他们叙说了那已然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糗事和惊险。

四、

小农经济,大到造屋架梁,小至养鸡放羊,自家耕种自己打粮,纺纱织布自裁衣裳,自家孵小鸡,自养老母猪。后来渐渐有了市场,可以从孵房里买鸡仔,可以从集上捉小猪。青岗集和梁庙集也有了孵房和小猪行,省去了农人饲养家禽家畜的不少麻烦。不过自家造屋的时候,得事先准备砖瓦木料和芦席毛竹,这个时候通常要去到更大的集市了,比如也砖瓦预订了砖窑厂,芦席采购于仙踪街,毛竹木料来自于柘皋街或者古河集。

行文至此,浓墨重彩的古河集就得赫然登场了。村里人通常把古河集口语化为“果儿集”(guoerji),清乾隆年间建镇,合浦路(合肥至浦口,解放前安徽和江苏唯一的公路通道)穿街而过,街边的滁河码头通达滁河及沿江各地,所以一旦遇到办大事,重大的采购通常都是去那里。“果儿集”也不负众望,应有尽有,一次性满足所有的办大事和建房造屋之必需。

不仅如此,“果儿集”解放前就有水陆交通之便利,与当时的首都南京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通常也得文明开放之先机,比如古河照相馆,赫赫有名技术高超是相邻三县照相的必选之地。我小学毕业证照和当时毕业班的合影照就是从古河照相馆请来师傅,把一个乡的小学毕业生集中到鲁桥小学拍摄的,初中毕业的时候,可能是老师怕麻烦,已是少年的我们徒步十八里亲赴古河照相馆拍照了。一直到我上师范学校,直到我当了中学老师,仍然热衷于去古河照相馆给满满的胶原蛋白留下一幅幅青春的纪念。

物有极必反,人有痴必乱。因为古河照相,因为烧包、风光、逛大街,有一段比在梁帝集澡堂涉险的事更为尴尬和难堪事情涌上了笔端。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人们崇拜解放军,崇拜公安,崇拜一切穿着制服的人。草绿色军装和军帽那是时髦的标配,一顶普通的军帽或许可以在里面撑着竹圈弄出一副大盖帽的派头。历史转折期间往往会成就一批人,1977年底恢复了考试制度我们恰好初三,为了转变为秋季毕业们在初三延长半年,1978年7月参加首届应届初中毕业生中考,极少数人考上了中专,还有少部分人上了普通高中,两年高中毕业后也只有极少数人考上大学和高中专的。在初中同学中我是幸运最早考上中考的,我们村里一个比我高一辈分的同学两年后考上公安学校,还有一个附近村的同学考上师专。那时候考上学校的因为少之又少,是所谓的天之骄子,他们自己在行为举止或多或少有点优越和自豪的,而这些心理的诱因现在看来还是不太合适或妥当的,不过那是历史留下的印迹,是陈年酝酿的老酒,揭开封口会流出一缕缕的浓香,诱人而陶醉。

五、

漫长的暑假,镇日无心镇日闲,是同学朋友走访聚集游玩的最好时候。

那时我中师三年级,他们两个,一位大一,一位警校一年级,约好了三人一起去古河集游玩,顺便穿着制服照照相,日后翻相册也能过个警察瘾。不巧的是公安学校的同学那天家里农活要干,去不了,于是我和大一的同学借了他的警服和大盖帽一路奔去了古河。

一袭白衣胜雪的警服,配上通红的领章,鲜艳的国徽,穿上身,好一个年轻俊秀的警察。在照相馆也不问价,一人一张警服单身照,特写放大两寸,再来一张两人合影以纪念此行。照相师傅钻进黑布笼罩的照相机,对准了焦距,调整好了光线,探出身来,“笑一点”,按着像皮球一样的快门,咔嚓咔嚓,大功告成,倩影留在相机,相片指日可待。

出了照相馆的门,反正那警服提着也是提着,不如穿着。大学生胆子和见识可能要高于中专生,他也比我大一岁,小时候孩子们一起玩耍的时候也争年龄,所谓“比你大一月,扶你过田缺;比你大一周,搀你过阴沟”,年龄大者为尊。于是他穿上警服扣上大盖帽还掏出了墨镜戴在脸上,我则全然变成了一个跟班。徜徉于繁华的古河镇街头。那回头率,那惊羡的目光,齐刷刷,直噔噔的飘来。

还没有走完一条街,迎面遇到一位也穿警服的人跟我们点头示意,交错走过以后,那个警察又返了回来,似乎很客气的说,请你们跟我走一趟。大一的同学似乎很不情愿,且被拉扯了几下,我则胆战心惊的跟着走。一进派出所,那个人立马变脸严肃的问,你们是假公安吧,一看就知道,只穿了上衣,裤子呢?先跟我来,听候处理,被带到另一间办公室。这里有位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公安,戴着眼镜正在全神贯注读书,一本线装的《唐诗三百首》,我们进去之后依然没有停止阅读,半晌他才取下看老花镜。我们一五一十说了原委,只是把同学的警服借来照个像,啥也没干,出了门就给你们盯上了。

读诗的警察虽然一脸温和但却也说出这件事的严重性:衣服先扣在这里,回去让你们的公安学校的同学来领,穿警服的照片也会通知照相馆没收。于是乎,灰头土脸地出了派出所,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街民围在门口,听到议论“冒充公安”,恨不得立马钻进地缝。下午天气也是有意跟我们作对,下起了大雨,雨一停,我们也顾不上泥烂路滑,顾不上天色渐晚,一身泥泞直到很晚我才回到了村子。没好意思去见公安学校的同学,而是找来我老舅(他是这位同学的姐夫),把情况跟他说了,由我老舅去安排解决,晚饭也没有吃,就蒙头睡去了。

第二天公安的同学去了派出所写了情况说明取回了警服,我也才松了一口气。后来古河派出所也向公安学校通报了事件,也发去了我们的警服照片,我同学难免在学校也挨了批评。半个月后诚信的古河照相馆也只给我寄来了我和大一同学的合影,那张着警服的照片一直没有机会与主人碰面了,或许现在还保留在安徽公安学校的档案室里呢。不过2017年8月1日手机上推出一款游戏“穿越时光,我的保家卫国的样子”,提供一张年轻的时候的照片,立马就可以生成身着解放军礼兵制服的英姿飒爽的照片,还是互联网圆了一次制服梦。其实穿着制服照个相那是咱们老百姓爱国爱军崇拜警察的表现。当年那么的威吓我们,是打击或消减了我们多少的爱国热情呀?多亏了我们具备一颗忠于祖国的赤子之心,挫折不挠,坚定不移。

四十多年过去了,警校的同学从公安副局长的位置、大一的同学从教办主任的位置退休了。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话当年:糗事一大堆,落笔成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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