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琴 | 我的三妈三伯

文化   教育   2024-11-10 00:01   安徽  


安徽省巢县北门大街38号,这是“巢县藏书三大家”之一张家祖传产业,3路12间瓦房,前院后园,20多棵花红树。老太爷有7个儿子,全住在这个大院里。二爷张健淮,膝下5女1子,幺女是玉英,刚满10岁,聪明好学,乖巧可爱。三爷张惟吾幺儿崇岫,七爷女儿崇林都曾在这个大院成长。后来,玉英成了我的三妈。

自1938年日寇占领巣县后,张家大院先是驻扎马炮队,后被烧为灰烬。烔炀李鸿章当铺对面的祖宅也糟蹋成日寇的马厩,毁于一旦。

玉英父亲张健淮,约1885年生辰,私塾教育,旧文人习气较浓厚,嗜酒擅诗且游手好闲,无正当职业,也无土地或产业谋生,靠一点祖产家当典卖和帮乡民捉笔(诉状、契据等)及赊欠店铺货品度日,但为人刚正不阿,身为基督徒,却斗胆发动教徒驱逐不良洋神父,颇受当地民众敬重,尊之为“二爷”,五女(听天由命)一男(悉心栽培)。抗战爆发,捐款捐物,大义凛然送独生子上战场,被选送空军赴美学习培训,是中国第一代空中雄鹰。引起当地轰动。开的是运输机或轰炸机。

1937年日寇侵略中国,玉英随父母不做亡国奴,跑反避难长沙,巧遇在抗战前巣县同称“藏书三大家”之一的祖家(另一家为刘原道),与祖家四儿子瑞年进入国立八中初中补习,考进初中部学习,又考试升入高中部。瑞年考了全年级第八名。此时,瑞年父亲祖希古已于1940年病逝。母亲带着五个未成年儿女艰难度日,撑到抗战胜利。好在国立八中学生包吃包住免学费。1946年,玉英考入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化学系。瑞年考取教育系。

那时,祖家三儿子庆年已在中央大学天文系读书。母亲也住在南京,于是瑞年选择了中央大学教育系。系主任是“幼教之父陈鹤琴”。这所大学当时亚洲排名第一、世界排名三十一。

△五叔岱年 三伯庆年 父亲瑞年

国立中央大学化学系培养出行业内许多著名大师。但是,张玉英学了约一年,感到忙地下党的事没有时间学习,怕影响毕业,于是转入文科系,学政治学或社会学。

这时早已相识相交的三妈三伯,志同道合,地下党的三妈介绍三伯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一起领导参加学生运动,三伯逐步成长为南京大学地下党负责人之一。

△前排 三妈,后排 祖瑜 祖兵 祖明 祖琳

爸爸少年时得过伤寒,身体瘦弱,胆子小,但也是学生运动的积极参与者。

在一九四六年的“反独裁反内战反饥饿”的520运动中,抗议的队伍向着总统府游行,政府高压水龙头射向学生,警棍残酷地打向学生,形势越来越紧张。哥哥把弟弟拉到旁边说:我们还有老娘,弟兄两个,保一个吧,你不要继续参加了,赶快退后,找条小巷子回家。

弟弟虽不是地下党,但也是系科代表,进步青年,本不情愿,但想父亲已去世多年,二哥又在国民党军校当教官,底下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妹妹弟弟,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样结果,于是他听了哥哥的指派,只好回家了。哥哥这时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1948年,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国大,三伯等中央大学地下党学生,用左手写了一些“伪”字,夜里去贴在参会代表的车上国大标识前,这样成了伪国大。为避追查,三伯还回老家烔炀河躲了一阵。

哥哥庆年学业很好。特别是数学很好,脑子很清楚。精通英文、德文。本来考的是中央大学气象系,天文专业。他的老师是个国民党右翼分子,俩人意见相左。所以老师对他另眼看待,经常给他成绩不合格,影响他的升学、毕业。所以。他通过关系找到当时哲学系的老师方东美,要求转系。

方东美说,哲学系以后是没有饭吃的。三伯说,我现在就没有饭吃了。于是方东美说,那你写篇文章吧。三伯写了篇文章,方东美当时看了,不相信是他写的。说是你写的吗?三伯说,当然。于是,方东美拿着这篇文章,找到三伯文章里所有的牵涉的文章,一一对照。果然,三伯引经据典都有出处。方东美非常喜欢三伯,于是,三伯就成了方东美哲学系的学生,而且,还做了他的研究生,大陆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也成了他大陆的最后一个入室弟子。三伯后来还成了著名哲学家汤用彤的入室弟子,成了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个哲学硕士。南大导师回忆录中关于汤用彤的文章即是三伯祖庆年所作。国民党南迁台湾前夕,方东美劝三伯跟他一起去台湾。三伯坚决不答应。

△晚年三妈

可能是受党组织委托,解放前夕,玉英跑到哥哥家策反,劝说哥哥投奔共产党。但哥哥不听妹妹的话,态度非常顽固。妹妹也很坚持。俩人说话不投机,哥哥大怒,拔出枪对着妹妹,狠狠地说: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再不走,我毙了你!妹妹看劝说无效,只好失望地离开。哥哥没抓妹妹,也没举报妹妹。但后来随蒋去了海那边。

中国人民解放军渡过长江解放南京中央大学时,三伯三妈和地下党的同志们,带领解放军和学生们一起冲向南京中央大学最高楼,冲在最前面的三伯亲手扯下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换上鲜艳的五星红旗。

解放后,三妈先后在白下区委区政府工作,担任大同被单厂厂长。

三伯研究生毕业以后被分在新华社《新华日报》工作。因为他是老共产党员,而且英语、德语很好,立场坚定。所以,组织上准备派他到东德大使馆当外交官。但是三伯没有答应。因为当时他的老母亲和他住在一起,身体不好。而且他的孩子很小,家里需要他。

于是,他来到南京大学工作。后来,南京大学派他到北京马列主义学院(中央党校)学习,和后来担任安徽省省长的王郁昭同班同学,因为是安徽老乡,两人很谈得来。在大鸣大放大字报中,他提出了几条意见。一,觉得当时的有些共产党干部官僚主义比较严重;二,共产党进城以后有些官员换老婆,生活作风有问题。三,各大学院系分解合并,严重浪费了教育资源,影响了高校教育发展。

由于这些观点舆论,使他和当时的南京大学另外一个青年才俊刘敬坤一起被打成右派。劳教劳改。三妈得知消息后,执意认为三伯不会反对共产党,因为他们在学生时代,就把自己交给了共产党,冒着生命危险,做过许多工作。三妈还被捕被敌人严刑拷打过。

但是,受三伯牵连,三妈还是被开除公职开除党籍,劳动改造。

三伯后来回忆劳改生活时说,当时身体和精神双重摧残,特别是饥饿难耐。在田里干活挖到泥鳅青蛙,活生生地就塞嘴里吞。干活艰巨,巨大的石头实在担当不起,就被责骂。屈辱悲愤绝望使得三伯几次自杀,未成。探望的三妈几次苦苦哀求,三伯才打消了念头,活了下来。

晚年,三妈有一次做手术时,开刀醒来,大琳哥拉着她的手安抚她。她悄悄地说:这里危险,你们赶快走。她精神恍惚了,把她的手术室当成了国民党的监狱。

三妈三伯69年下放盱眙县任龙山中学教师。教化学语文外语等。

1979年落实政策,三妈虔诚善良质朴的父母永远留在盱眙的大地上,三妈三伯带着两个儿子返回南京。三妈在南京市纺织工业公司做办公室主任,直到退休。三伯在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工作,任副研究员、哲学史研究室主任、研究员。出版重要著作《远东慕尼黑真相》、《莱布尼茨自然哲学著作选》等。

三伯是他们这代人中最会读书的人,是我祖父祖希古当年最器重的爱徒之一。学习聪明,文理兼优,数学很好,文采斐然,精通德语英语。爱好广泛。喜爱音乐吹口琴,喜爱运动游泳,喜爱集邮……三妈聪明好学,当年考中央大学化学系时,五题数学题,做对一题即可录取,三妈做对三题。一辈子酷爱看小说。

一对富有才干富有牺牲精神忠诚勇敢的曾经的中央大学地下党员。

△吴老师、保泉、庆年、玉英、瑞年

祖父祖希古最器重的另一个爱徒就是祖保泉。

据祖塬教授回忆,他父亲祖保泉先生和我三伯庆年是从读我爷爷祖希古私塾到烔炀小学再到国立八中初中高中的同班同学。两人关系情同手足。虽然保泉长一岁,但因为小两辈,所以他一直尊称庆年为庆老。当年两人一起考国立中央大学,三伯考上天文系,保泉先生因数学拉腿落榜,改考四川大学中文系,中榜。后来他俩的人生经历、学术之路、研究内容、性格脾气十分相似相投。但三伯的学术成就和影响就不及祖保泉先生了!

谁知祖塬告诉我,他爸受我三伯影响很大,与我三伯感情很深。当年三伯重返南京恢复原职后,保泉先生一得到消息即带着祖塬坐火车赶往南京,前去看望,早出晚归!那大概是1978年底或1979年初。他还记得三伯家从下放地盱眙县搬来的打包的行李还没拆封呢!

这么多年,三伯三妈在世时,我去南京多次。文革前,1965年春节,全家去南京。当时三伯家住在离鼓楼不远的小火瓦巷。记得三伯有天晚上还组织大琳哥小瑜哥和我家姊妹四个(老五不到周岁)搞了个才艺表演晚会,准备了一些奖品。我当时不知表演了什么节目,三伯奖励给我一枚口琴。

1993年暑假,我带着五岁女儿去南京玩了三天,住在三伯家。三伯每天早上去买菜。那年夏天高温酷暑,三伯回来已是满头大汗,烧菜更是汗流浃背。那时我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传说中博学多才,侍才自傲的三伯吗?形象迥然。


再一次是2012年的元旦,我一个人去南京看望三伯三妈。坐火车下汽车,刚好碰到小瑜哥哥来接。记得那次我给三伯带了两瓶已收藏15年的古井贡酒,三伯很高兴,遵医嘱戒了多年的酒忍不住开戒了。我喜忧参半,三伯兴高采烈。那情那景,仿佛昨天。

第六次是和母亲同去,2014年12月某日。那时,三伯因肺气肿已住院多日,肺部全部钙化,而且双腿不能走路,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但精神很好,头脑仍然清晰如前。我请他审核我写的一篇关于祖氏的约四千字初稿,93岁的三伯认认真真地一字一句地从头看到尾,修改几个字,而且开头说:“不要吹牛哎”,中间说:“不要吹牛哎”,看完最后又说一遍“不要吹牛哎”!治学严谨可见一斑。

那是2014年12月的一天,我不知道这是和三伯的最后一次见面。

2015年7月 31日三伯病逝。

最后一次和三妈见面,是2017年12月30日,参加叔叔的孙女华婧的婚礼。华婧从贵州都匀考到南京上大学,恋爱结婚了!可喜可贺!这可是我们祖家的一件大喜事!虽然三伯爸爸叔叔已先后离世。但是,我妈妈去了,三兄弟的后代们也去了,16个人的亲友团。那是一次大团聚,是亲情的聚汇交流和传承。可惜健在的南京的三妈因身体不便,没有参加。

△三妈和儿童

婚礼前,我们拜望了三妈。三伯在时,三妈话不多,因为她耳背。三伯走后,我们去了,她倒话多些。多是她问我们,我们便用简短的话语简洁地回答。

那是2017年12月30日,也不知道是最后一次见三妈。

2022年12月30日三妈离开了人世。

俩位战乱中相识相爱志同道合相濡以沫70年的亲密伴侣在天堂相聚。祝福。

谨以此文祭奠三妈仙逝两周年、三伯仙逝九周年。

侄女 小琴

20241108初稿 20241109修改

△三妈三伯和祖云

△祖云一家三口和三妈三伯祖孙三代

(感谢琳哥、瑜哥、祖垣、祖云等亲人提供的资料。文字 祖琴,图片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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