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t

体娱   2024-09-19 23:30   北京  

有人曾经告诉我,别和任何人或物形成过于紧密的关系,当感觉到危险已近身边时,务须能在30秒内放下一切径直离开。’”

——尼尔·麦考利


“热”这个词在《盗火线》这部充斥大量行话的影片中,最重要的一次出场,便是劫匪尼尔在与警督文森特·汉纳*面对面坐在咖啡厅时,说出的上面这番话中。“危险已近/转角的热浪”在此处指代警察对罪犯渐趋迫近的追踪,整部影片也正是围绕着这股热浪上演的一出精彩的警匪对决。只不过与同类型的影片大为迥异的是,《盗火线》在保持这条主线精彩的基础上,对两名主要人物的生活以及思想状态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描绘,用接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内,将一幕警匪剧拓展成了对两者异于常人生活理念的思辨,让你我这些生活在常态中的人得以反观并思考自己的生活。

一如影片中那首配乐《神秘人》的空灵孤寂,整部影片弥漫着一股忧伤的气氛。隐藏在激烈的警匪对抗下的,是对人生困境的闲聊与自嘲;是难以逃脱的命运逐渐迫近之时,本可选择逃离的人,义无反顾的选择直面死亡;是追逐自我的人,在这过程中失去一切;也是相互欣赏、甚至引为知己的两个人,在残忍地射击后,紧紧握住的那两只手。道德抑或法令,在这个灰色的故事中,早已失去其至高无上的权威,警匪的对决,不仅承载着各自生活的重担,亦展现了在世间规程之外,两个行走在社会边缘的生命之间的对抗。


“我做我最擅长的事,作案。你做你最擅长的事,阻止我这样的人。”

——尼尔·麦考利


罗伯特·德尼罗所饰演的尼尔是一名抢劫惯犯,在麦克尼尔岛的和福尔松的监狱生活,并没有让他改过自新。带领着一帮亡命兄弟,他抢劫了一辆载有洗黑钱者范·赞特价值160万美元无记名债券的运钞车,在抢劫过程中由于新加入成员万格尔的鲁莽,不得不射杀数名警员。分赃之际,愤怒的尼尔本想除掉万格尔,却由于遭遇警察巡逻而被其逃脱,由此埋下了无穷后患。

阿尔·帕西诺所饰演的汉纳警督负责接手劫案,在分析了现场状况后,他利用自己在底层民众之间的线人,渐渐摸清了尼尔一伙的底细,甚至在被尼尔反侦查后,在路上截下尼尔,与他共进咖啡。虽然相互欣赏,但这次会面仍旧不欢而散,正如尼尔上面所言,两人都无法放弃自己的生活习惯,尼尔仍要犯下退休前的最后一次劫案,而汉纳则发誓阻止他的罪行。尼尔的银行抢劫计划终于付诸实践,却不料万格尔已将他们的抢劫计划透露给警方,在这场血腥的街头枪战中,警匪双方均伤亡惨重,尼尔则堪堪逃脱。

在经历了妻子的不忠和继女的自杀后,汉纳已心力憔悴,但在得知尼尔为了向万格尔复仇,将自己所在暴露给警方后,仍然赶到酒店,力图将其逮捕归案。本欲与女友远走高飞的尼尔终于实践了自己的信条,在逃亡之路上抛下了女友伊迪。在机场,尼尔与汉纳终于迎来了最终的对决:尼尔不敌,死于汉纳枪下。然而汉纳却握住了尼尔在死前伸出的手,默然无语。


文森特·汉纳:“你从没想过正常的生活?”

尼尔·麦考利:“那是什么见鬼的东西?吃烧烤,还是打棒球?”


作为一名惯犯,尼尔的生活永远处于支离破碎的状态:抢劫之前的精心谋划、抢劫中的冷静凶狠、抢劫之后的逃脱分赃,组成了他这份边缘生活的全部。当汉纳问他,是否想过正常的生活时,他反问着说出了上述回答。就像他的同伴迈克尔·查瑞多在决定是否参与最后一票银行劫案时所说的:“抢劫便是生活的乐趣所在。”,尼尔的生活意义,便在这些抢劫、复仇的过程中得以实现。他并非一个嗜杀的人,最开始的运钞车劫案中,若非万格尔鲁莽的行动,他本不愿伤人;在银行劫案中,他也尽力做到了不杀平民,甚至都未曾劫持人质;而对范及万格尔德复仇,也是源于两人先前的设计陷害。至于抢劫,无记名债券来自洗黑钱者范,银行所代表的,是政府,而非平民。以上两点让我们确信,尼尔并非如小丑那样反社会反人类的精神罪犯,他的生存逻辑非常清晰:以自己最擅长的事情谋生,并享受自己的工作。换言之,他不过是一个不甘于所谓“正常”生活,追求刺激的人罢了。这既是构建这个人物的基础价值观,亦是为其弱化、甚至褪下罪犯这个标签的前提。

在将尼尔还原回一个普通人之后,我们便能够看懂他所做的许多事情了。他对兄弟情谊深重:为组织成员克里斯·施基斯的家庭问题奔走、在血腥枪战后不放弃重伤的施基斯;对背信弃义者决不留情:在绝佳的逃亡机会与对设计陷害自己的范和泄露劫案情报的万格尔进行复仇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以及对爱情的忠诚:将是否与自己一同逃亡的选择权交给伊迪,并最终在被汉纳发现后,为避免连累伊迪,自行弃车逃亡。摘掉罪犯这一层有色眼镜后,我们看到了一个重情义、爱憎分明、忠于感情的男子汉。这也是为何,在生命的终点,语带自嘲地说出“我绝不会再回那里(监狱)”的尼尔,甚至让汉纳也不禁唏嘘。与尼尔形成鲜明对照的,不仅有汉纳,还有在银行劫案中担任司机一职的唐纳德·布理达,这个黑人小伙在出狱后再也无法融入对其百般歧视的“正常”社会,亦无法忍受在现行经济体制下,自己所必须承受的压榨,最终加入尼尔的团伙,并在街头枪战中身亡。也许像尼尔与布理达这样的人所追寻的,并不仅仅是一种对刺激的追寻,而是透过自己的行为,对这个充满歧视、压迫的社会进行反抗。


“你并没有和我生活在一起,你活在那些死人的遗体中。你筛查地上的碎屑、你检视地形、你寻找行动的痕迹、你猎物的气味、然后将他们抓获。这是你唯一感兴趣的事。剩下的只不过是你经过后留下的烂摊子。”

——贾斯汀·汉纳


从影片开始缠绵于床榻,到逼近婚姻破碎边缘,再到结尾将割腕的继女送入病房后,相互依靠着坐在沙发上,汉纳夫妇的经历,与尼尔的爱情历程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照。两人在个人生活上虽然处于截然不同的状态:尼尔在每段感情中均是过客,永远处于随时可以转身离去的状态;汉纳则深陷其中,即使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仍然选择了迈入第三段关系,但在这方面的不如意,均源自一个相同的理由:感情于他们的生活而言,永远排在工作,或者说那些能够让他们找到自我的生活之下。在否定“正常”生活发生于自己身上的可能性同时,尼尔也就否定了一般意义上的爱情与婚姻对自己而言的价值,他不会为了伊迪而抛却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是会劝说伊迪追随自己,沿着自己的生命之路前进,而这已是他对自己信条的最大妥协。汉纳同样如此,他将工作上所经历的一切(如万格尔对年轻妓女的残杀)埋在心底,一方面保护自己的家人不受这些非人记忆的困扰,另一方面也有赖于此以始终保持着敏锐的嗅觉与紧绷的神经。他的意识永远处于警醒的边缘,根本无法享受所谓“正常”的家庭生活。唯一与尼尔相异的,是在经历了太多次失败后的他,放弃了让感情亦或家庭适应自己生活的念头,而是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命运,选择了独自离去。在这一层意义上,汉纳是尼尔的未来、而尼尔,则是汉纳的过去。在贾斯汀对汉纳说出上面那段话之后,汉纳唯一的回复唯有这一句:“你说的没错。我和我所追的人并没两样。”

娜塔莉·波特曼扮演的劳伦·古斯塔夫森戏份不多,作为汉纳的继女,她一方面承受着忙于工作的汉纳的忽视,一方面也无法得到贾斯汀的重视。她的自杀,既可以看作汉纳放弃家庭生活的后果,也同样指向了意欲与汉纳共同度过“正常”生活的贾斯汀,对亲生女儿的一再漠视。造成这场悲剧的,并不仅仅是被生活逼到边缘的汉纳,还有代表着本就冷漠的社会的贾斯汀,也许正是对理想中“正常”生活理念的追求,让我们忘记了去关心、珍视身边真实存在的亲人。那么,这样的完美生活理念,究竟价值何在?在对“正常”生活的质问中,我们得见的,是尼尔那虽如亡命鸳鸯一样,却勇敢炽烈的感情;是面对警方威逼利诱,仍奋不顾身,打暗号将施基斯放走的女友沙琳。这些法外之徒的感情,反倒远比那些身处正常生活中的平常人,更加真诚,也更加值得尊重。

对警方探案手段的描绘同样展示了这份工作的双面性,在对线人的逼迫、沙琳出轨对象的审讯、以沙琳设下陷阱诱捕施基斯的过程中、甚至以万格尔的性命设下陷阱诱捕尼尔的过程中,汉纳及其属下使用了大量诸如威逼利诱、伪造证据、有罪推定等绝非可取的手段。在与罪犯的较量中,警方也在一步步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而于大街上与匪徒进行大规模枪战的警方,又是否在意过可能造成的平民伤亡呢?这份对警方的描绘,是隐藏在这部警匪片故事下,一条未予言明的线索。另一条线索,则是对警匪之外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的描绘,我们看到了范这样心狠手辣的投机者及其党羽、也看到了布理达工作的餐厅那猥琐、欺凌弱者的领班、还看到了贾斯汀、沙琳出轨对象的平庸、险恶。通过不断弱化汉纳所率领的洛杉矶警方在道德层面的先发优势、明确“正常”生活中的市民那一张张令人作呕的嘴脸,这一份警匪的对决也渐渐由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对抗,失却了其正当性,演变成了尼尔与汉纳两人生命意志的较量,两人的斗争至死方休,但他们却毫无疑问,赢得了彼此的尊敬与理解。

理解、万岁。


“我的生活就像一个重灾区。我有个继女,她情况糟透了,因为她真正的父亲是个大混蛋。我还有个妻子,我们在婚姻的下坡路上形同陌路——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婚姻了——因为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街上来追你们这些人。这就是我的生活。”

——文森特·汉纳


汉纳坐在尼尔的对面,坦然说出了上面这段话。一个警督坐在自己一直追查的劫犯对面,谈论自己的困窘的家事,仔细想想,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场面。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两人接下来的对话:汉纳说:“你知道,我常常重复着做同一个梦。我坐在一张巨大的餐桌前,我调查过的全部凶案的受害人,都坐在餐桌旁,这些肿胀的尸体用他们的黑眼珠望着我,不发一言。”尼尔则说:“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溺水了。我必须把自己弄醒,重新开始呼吸,不然就会在梦里死掉。”虽然这两人的对决,一如影片中那由于警方不慎发出声音而宣告终止的劫案一样,源于前芝加哥警官查克·亚当森的真实经历,但这两段关于梦境的对白,则是这部警匪片中,极为别致的特色。

两人的梦境都忠实地反应了他们的精神状态:汉纳的生活一如贾斯汀先前的描绘,是建立在对受害者惨状的深刻记忆中的;而尼尔的生活,则是一场又一场透支生命的逃亡。两者的精神状态,很难以肢体或者表情表演的形式进行展示或描绘,唯一足以传递这种感受的,便只有这看似晦涩、充满隐喻的对白。为使这种对白不显得过于突兀,影片自始至终都大量采用了行话、黑话来构建对白,以让观者习惯这种间接表述的形式。在汉纳、尼尔两位主要人物大量精妙的比喻之外,克里斯、查瑞多、贾斯汀也大量运用了这种隐喻的形式进行对话。帕西诺那爆发力十足的演技加上令人一下令人吃不透的对白,将这个人物看似处于理性边缘,却又极为清醒的充满矛盾的精神状态表现得恰到好处,而尼尔那无比平静的表面下,燃烧着的那股不灭激情,又透过这耐人咀嚼的对白得以展露出来。看似不可言说的情感,就以这种方式传递给了观者,而发出这些如诗语言的,却并非任何一个过着“正常”生活的剧中人物,而是来自这些行走于规则之外的独行者们。这些遭唾弃与背叛的边缘人群对生活的理解,反倒远远深于生活在平安幻梦中的你我,也许唯有站在生死之隔,人才能更加清醒地认识这个世界吧。


影片自始至终弥漫着的那股忧郁的氛围,藉由音乐家艾略特·戈登塞尔等人创作的乐曲,得到了充分的展示。这也是他个人第一次尝试让六至八把吉他同时弹奏不同的片段,并将之整合为一种“吉他管弦乐”,集中体现在“Deaf Elk”和U2乐队参与演出的“Always Forever Now”两首配乐中,非常值得一听。

如前所述,本片的剧本大量取材自真实发生过的事件,汉纳与尼尔的对峙也曾真实发生过,非常好的诠释了何谓艺术源自生活。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部影片虽然取得了票房与口碑的双丰收,也由于其对劫案手法、枪战过程极尽细致的描绘,为诸多现实中的犯罪者所效仿,在上映后引起了大量效仿。南非、哥伦比亚、丹麦、挪威都出现了类似影片开头描绘的武装车辆抢劫。而影片末段的街头枪战,则几乎在1997年的北好莱坞枪战中遭到了再现。两名劫匪洗劫了美国银行北好莱坞支行,在撤离银行之际遭到洛杉矶警方阻截,双方展开了美国警察历史上最为血腥的一次枪战。最终两名劫匪爽爽毙命,十一名警官与七名市民在枪战中受伤。或许这部影片也是原本来源于生活的艺术,反过来影响现实生活本身的最佳代表。

虽然影片对劫犯的人格持相对积极的态度,但其立意更多在于通过展示我们生活中的灰色边缘地带,以及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经历,引起你我对于生活的思考。这个任务,可谓完成的相当出色。也许所谓的“正常”生活并不存在,或许这生活不过是我们这些生活在他人保护下的普通人所能够享受到的安稳,但这并不是我们陷入麻木与冷漠的理由。也许你我并不会做如汉纳或尼尔那样让人透不过气的噩梦,但在生活的背面,你我又是否拥有他们那样热烈的情感与对生命原则的坚守呢?“正常”生活的构建基础永远是健康并充满感情的个体,而后两者却并不是外部社会所能够给予你我的。在找寻“活着”感觉的过程中,汉纳与尼尔走出了他们自己虽然痛苦、却别无选择的路,唯愿你我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不止“活着”、亦能“生活”下去。

一点儿也不宅
Red’s No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