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网上购得向辉整理、中华书局出版的杨成凯老师遗著《古籍版本十讲》，捧在手中细细阅读，不禁回想起与杨老师的相识与相交。
杨成凯先生遗著《古籍版本十谈》
我与杨老师相识于1997年，那时我刚刚接手中国书店的拍卖工作，杨老师则是我们拍卖会上的常客。杨老师不仅是一位古籍爱好者，也是一名语言学家，他1978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师从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1981年毕业后至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所，从事语言学、现代汉语语法的研究工作，著有《汉语语法理论研究》《语言学与现代科学》等。对古籍的钟情与难舍，用他自己的话讲：“这纯属玩儿。”我不知是语言学的研究太过枯燥，还是杨老师 的喜好太过广泛，总之，他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与自己专业似乎有些不沾边的古籍与版本研究，且一发不可收拾，他曾任中华再造善本工程 编纂出版委员会委员、全国古籍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国家珍贵古籍名录》评审委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等职，为古籍保护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
拍卖之初，我与杨老师还有些生分，但是在拍卖前的预展上，肯定可以看到他的身影，而且他与我相识的一些朋友似乎都十分熟悉。就这样，在朋友们的相互介绍下，我也渐渐与杨老师熟悉了起来。2004年，我在北京市南三环外新购一套住房，2005年乔迁新居后，一些朋友便相约前来祝贺，其中有藏书家韦力先生、孔夫子旧书网和宏明先生、文物出版社孟宪钧先生、故宫博物院翁连溪先生等十余人，杨老师也在其中。中午就餐时，大家一致让杨老师坐主位，可见杨老师在众人心目中的影响与地位。
2006年作者（后排左一）与杨成凯先生（前排右二）在《藏书家》座谈会上的合影
杨老师说话，从来都是不紧不慢，逻辑性很强。在与杨老师的长期接触中，我慢慢对他有了了解。原来杨老师年幼时喜看武侠小说，后又喜欢上了侦探小说，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时他经常“泡”在租书铺。上初中后，他又与集邮结缘。与此同时，杨老师也开始了对古籍的收藏与研究，而且一开始便从古代诗词入手。那时他读书在天津，所以天津古籍书店就成为他经常去的地方。只是后来由于历史原因，他烧毁了自己的大部分藏书。他曾与我说起，当时就顾着烧了，从烟囱里冒出的火星老远都看得到，邻居们都找来了。也可能是这次烧书太伤杨老师的心了，直至20世纪80年代，已经在北京工作十余年后的他才光顾中国书店，又开始了古书的收藏与购买。此时的杨老师仍是喜欢古籍中的集部，尤其是个人诗文集的单刻本，我想这可能也与他的经济收入有关，因为杨老师与孟宪钧老师都是属于工薪阶层的藏书家，杨老师只买不出，所以在经济上经常捉襟见肘，每看到好书时，常常流露出自己无力购买的无奈。但是，他丝毫不保守，会将自己的所知告诉经济实力强的朋友，并动员他们出资买下来。
我在工作中遇到问题，也时常打电话咨询杨老师，有时他直接回复我的问题，有时为了严谨，便回复说：“有关这个问题我要查一查，搞清楚后我给你打电话。”挂上电话，时间不长便可以接到他的回电，将我要咨询的问题详详细细地讲述清楚。给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2002年11月，中国书刊发行业协会古旧书业工作委员会委托中国书店承办“2002年度全国古旧书店古籍业务培训班”，来自全国各地古旧书店以及出版社的37名学员在北京参加了学习。培训期间，有一位老师因突发疾病不能前来讲课，当时负责此次培训的中国书店原副总经理吴凤祥急忙找到我说：“小彭，你看是否有合适的老师能来补上这一课？”我当即推荐杨老师，吴经理同意了，并让我马上与杨老师联系。杨老师接到我的电话后，详细询问了课程的安排与讲课的内容，便立刻答应了下来。我记得那是一个晚上，杨老师来后二话不说就走上讲台，手持卡片，向学员讲授了“明代古籍的鉴赏与收藏”，深受大家喜爱。课后便急匆匆地返家。事后我才知道，杨老师的工作十分繁忙，那天他原来安排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但是接到我的电话后，便将自己原来已经安排好的事推迟了。
杨老师家住北京市三元桥附近，我也曾数次到他家中拜访。其中有一次去时，他的新著《闲闲书室读书记》刚刚出版，便赠我阅读。他的住房应是20世纪80年代所建，不仅居住条件十分不好，而且还在楼房的北侧，终年不见阳光。房间内的客厅很小，四周堆满了图书，如果去上三四个人，恐怕连坐的地方都会紧张。很多朋友都劝杨老师卖些藏书，换套大些的阳光房。但是，杨老师不为所动，一直将自己心爱的藏书视为珍宝，一册也不肯出手，颇有“书痴”精神。但是对于朋友，他则愿意奉出自己的所有。业内有一人，可能是资金一时周转不开，便开口向杨老师借款，杨老师二话不说，尽自己的可能借钱给他。但是到了约定还钱的日子，却迟迟未还。其他人听说后都为此感到愤愤不平，有人找到我说：“彭经理，他在你们这拍卖的书款先不要支付给他，让他用这笔钱来还杨老师的借款。”但是杨老师从来没有与我提过这个要求，我想，他可能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吧。最终，在众多朋友的协调下，杨老师才收回了自己的借款。
杨成凯先生个人照
2015年9月22日上午，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所和国家图书馆（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在国家图书馆共同主办了杨成凯先生追思会，追思会由时任国家图书馆副馆长（现任国家图书馆常务副馆长）张志清主持，参与追思会的人有古籍保护专家、古籍研究学者、古籍出版人以及收藏界友人等30余人。应国家图书馆的邀请，我也参加了追思会，见到了杨老师的夫人陈颖女士。我向她表达了我的哀思与慰问，并在会上作了即席发言，以表达自己对杨老师的怀念。转瞬间，甲辰秋月已到，杨老师离开我们已经九年了，但他那温文尔雅的姿态，细声细语的话音仍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耳旁，似乎就在昨天。
审核 | 王雪霞 刘晓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