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四十九)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文化   2024-10-03 21:21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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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四十)

作者‖杨进荣




一场接一场的西北风,吹走了沙窝里的大雁,它们咕噜咕噜的叫声,不知是留恋还是在埋怨。吹走了山上的绿,野草瑟瑟发抖,它们狂野的身姿,突然蔫巴了许多。吹枯了晚秋的庄稼,它们发光泛黄,等待农人用镰刀结束自已短暂的一生。

国庆节了,仿佛前两天的狂风炸雷,让百里周围落了冰雹,积了寒雪。早晨的清冷,让好多人加了外套,穿了秋裤。

中秋节孩子们回来过,国庆节虽然假长,老张要求儿女们省几个钱,再不要来回折腾,因为家里的主要秋粮他们早已帮自己收割完毕。

早上起来,打扫了一下屋子,喂了牛,正准备喝茶呢,要告诉大家的是,近两年,老张用斧头和锯子,整了后院一崖窑的树梢和树杆截截。因为要去城上生活了,这些东西几乎再无用处,他便用它生炉子熬茶与做饭。这时,老张的大表姐和大姐夫来了。她是多年与老张走的最近的亲戚。表姐没上过什么学,但内心不糊涂,看人和事,目光并非那么短浅。凭良心待人处事,这样的人太少见了,所以老张十分敬重表姐,也十分珍惜这份亲情。

大表姐比老张大一轮,姐夫比老张要十五岁。

大表姐已儿孙满堂。老两口身板有点佝偻。黄土地上劳作了一辈子的人,在这把年纪,很少有不腰弓背驮,腿疼酸软的。特别大表姐父母去世早,过门也早。别人家的女儿还在玩耍时,大表姐已成了人媳。那时的大表姐,每叼空来看老张父母,啥话也不多说,只是哭,并且到走时,还在流着泪呢。

农村女人的难肠,多时只能用默默无语的眼泪释解。

大表姐因过早担责下苦,是姊妹七个中个子最小的一个,还不到一米六吧。她家是标准的山区,没有一垄平地。好多地倾斜度有五六十度,犁地播种,操持的人都得侧着身子劳作。种植,如小麦、糜谷、荞麦等,一般都是人挎粪斗子,一手扶斗子,另一只手抓上粮食籽去撒,然后老铧一耕,人用耙子一拉,就算种上了。八十年代后期,有本事的人大多外出了,山地撂荒了大半,大姐夫两口子趁机种了好多地,羊和牲口繁殖了很多。他们吃饱了,推了窑,盖了房,接了一辆摩托车,大人娃娃也有了新衣服穿。大表姐趁镇上逢集,给老张家挖一碗猪肉臊子,提一瓶清油,背一背篼洋芋……从不空手来,也再没怎么哭过。但大表姐的低调,用当地人的话说,叫将小,那是路人皆知。虽说子女们有三个上了大学,吃上了公家饭,但她朴素依旧,本分依然。那条麻布裤子穿了多年,膝盖处有明显的补疤。她没舍得扔掉,偶尔还要穿。一条手帕,边沿早已蠺开,她还用它勒头。老张曾给大表姐说过,把大女婿买的新的用上,她说,这条是老婆婆勒过的,舍不得扔……


大表姐夫生来少言寡语。嗯、昂是他语言里,使用频率最高的字。他中等个头,不多不少的胡子,安然地布置在嘴唇和下巴上。一对耳朵很大,耳垂子也不小。亲朋聊天,他会掏出旱烟口袋,把个烟锅头塞到烟袋中,左手捉烟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烟口袋的一角反复搓揉挤压,然后用打火机把含在嘴里的烟锅的旱烟点燃。第一口烟,他吸地保证很深情,嗉地嗦一口,紧闭双目,短暂闭气,然后噗地从口腔鼻孔中放出。受用的不是一般。没抽过旱烟的人,往常会要来他的烟锅,学其样,结果都会呛地咳嗽流眼泪,赶忙扔掉烟锅。

近几年大表姐来的次数少了。一是因为老张父母已经过世,二是因为年龄不饶人。所以老张的孩子一旦回家,他都要让孩子买上礼当(礼品),去看望大表姐老两口。自己一有空闲,带点蜂蜜等土产,骑上摩托车,要把老大姐两口子看一回。

两年,老两口被接到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家住过一年。无奈三代人共挤一室,确实不方便。加上儿子老实,事事都由媳妇子做主,给老两口买件衣服都得看老婆脸色。乃至到后来,媳妇子借口不回家吃饭,次数多了,老两口看出了其中的奥妙,儿子夹在中间,很是为难。大表姐是个聪明人,有天给老张打电话,请他把自己的老房子收拾一下,生一下火,趋趋久空房子的寒凉气,他们要回来。

上城前,大表姐把钥匙放在了老张家。老张听了大表姐的电话,忙说下午我就去弄。老张深知两代人共在屋檐下的时代早已过去了……有了文化的年轻人,不管农村老人有没有钱,老人要被儿子接回城里,没有几个人,能长久在一起共处生活。想到这点,老张也对自己的未来很担忧,即就是儿媳为此表过坚定的态度,但他还是想在儿子小区或近旁买间小房子,勉得久住讨嫌。社会潮流,不是谁能三下五除二可以改变的。


大表姐老两口,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不时要人照顾,才能转危为安。几个女子跑着看,严重了住下侍候几天。这几年,她们要陪孙子们上学,不是在镇上,就是在县城,租房借居。前一阶段,老两口都阳了,唯独没有陪读的小女儿不得不丢掉城里的活,回老家侍候双亲。一月两月还行,时间一长,毕竟人家还供三个大学生呢,学费要讨,生活费要按时打。两口子四季打工,还贷了好几万的助学贷款,让他们长期侍候老人,现实问题没法解决呀。

小女儿把双亲侍候攒劲了,又坐班车去打工了。今天送罢小女儿,老两口合计一番,搭了个顺车,到老张家转一转。

吃喝罢,三个人聊了很长时间。大姐夫说,听人说你年底要到省城去住了。唉,兄弟,能凑和你还是不要去,去了咱们呆不住。人都盼娃娃长大呢,长大有啥用呀?我和你大姐,光跑计划生育的苦,都没法说。生了个儿子,名声是好听了,大学生,干部,引了一个城里的大学生媳妇,为他上学成家,我卖光了粮食油料和牛羊,煤矿背了三年炭,腿打坏了……嘿嘿,有用吗?不过你的儿子比我养哈得个偶(那个)有本事,你积哈德着呢,找哈的媳妇子也乖得很!有啥本事?乖么不乖,没在一起生活过咱们咋能知道,你说呢老姐夫?老张说。

大表姐,问老张究竟走不走?如果决定要走,就把房子暂借给她老两口,老张家离镇上,比起她家,近多了。老张高兴地说,偶攒好地很,你们给我把门照了,还能把小金巴(狗)喂着,能行的很!


今早,一场寒霜白了房屋天地。太阳上来后,所有的植物都失去了花容月貌。

老张站在二道院的稍墙里,对面的南山浅白霜染。

人难活,特别是人到了一定年龄,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像秋霜煞的树木百草,但有多少人能理解他们呢?

送走大表姐,老张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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