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
(一)
人活到一定的境界,会觉得生活是自己的,与别人的聒噪无关,一杯红茶,半卷闲书,淡然静坐,是最好的状态。
俗语说,“静坐常思己之过”,即使没有过,坐下来歇一歇,也是应该的。在生意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友人“晖”说,滚滚红尘,熙熙攘攘,被利益得失裹挟了几十年,应该停下来静一静,坐一坐,缓一缓,想一想,品一品……仔细想想,谁又能像永动机似的,一直亢奋地奔波呢?匆匆急行是人生,知止静坐也是人生。《大学》曰:“知止而后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妙法莲华经》曰:“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在佛家的意识里,静坐一刹那的时间,功德可能胜过以七种宝物建造像恒河沙子一样多佛塔。因为静坐法可以使人脱离尘劳,使身心安泰,自性圆明,生死了脱,是修无为法(亦称无漏法)。“一须臾”,即一刹那,但刹那不是转瞬即逝的霎那,尼采说:“人类的生命,不能以时间的长短来衡量,心中充满爱时,刹那即为永恒。”
俗世中的人无非两种:一种人昼夜奔忙,痴想丰衣足食,迷恋升官发财,贪图声色犬马,祈愿子孙富贵荣华,到死做了鬼还想着保佑后代子孙繁盛、兴旺发达、财源滚滚;一种人痴迷善恶因果,热衷打斋供僧、塑佛修庙等“有漏”之因,做的都是表面的功德,冀望来世的福报,不知“无漏”功德之可贵,更不知“静坐”之法。
无论是在尘劳里、喜怒里、得失里、七情里、六欲里、享用里、快活里,一声止静,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扰之不动。佛家认为,“若以清静之心,返照回光,坐须臾之久,纵不能悟道,而其正因佛性已种,自有成就之日;若是功夫得力,一须臾之间,是可以成佛的。”意即以清净之心静坐“一须臾”,即使不能悟透佛法,佛性的种子已在心里,自有修成的时日,如果修行的功夫有力,须臾间是可以顿悟成佛的。
关于“静坐”,佛、道、儒三家有不同的称呼,佛家曰坐禅,道家曰打坐,儒家曰静思。佛、道两家都主张通过静坐达到内心的宁静与自由,而儒家则主张通过静坐反躬自省。
佛家的坐禅,功效聚焦于提升个人的精神境界,需要有一定的因缘和发愿,要求持戒和戒除不良习惯。修佛者一般是闭目端坐,用心观察和控制头脑中的念头,通过凝志静修,让头脑清晰、思维有序、行动专一,让念头逐渐静下来,达到内心的平静和清净,希望在坐禅中达到“无我”的境界:一方面放下执念,不被欲望所左右,从而达到内心的宁静与自由;一方面超越自我中心的思维模式,认为世间万物皆非我所有,但可以为我所用。
道家的打坐,功效注重于身体的健康和智慧的提升,个人的内在修养和气质的提升,涵养心性,增强意力,更强调身体的姿势和气息的调整,一般是盘膝而坐,双手自然放置,闭目静心,不想任何事情,调整气息出入,以此达到养身延寿,开智增慧,希望在静坐中悟透“无为”“无伪”,顺应自然,达到一种自然和谐的状态,实现内心的平静与满足。
儒家的静思,功效注重于“吾日三省吾身”,是自我修养和自我校正的必修课,一般是静坐深思,以“圣贤人格”为标准,“内省”“致中和”。“内省”就是反省自身的得失;“致中和”,《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喜怒哀乐”属于“情”,“喜怒哀乐之未发”属于“性”,“性”无善恶,而无善无恶心之体,正是儒家的“中和”境界,需要在“静坐”中体悟,倡导“静坐”的,是宋明时期的儒学大家。
虽然佛、道、儒三家都借助“静坐”的修悟方式,但三家心里的“静”并不同。佛家修心,其“静”是去执、修慧;道家修性,其“静”是坐忘、体道;儒家修行,其“静”是内省、致中和。
(二)
把“静坐”阐释得深奥又玄妙的,是佛教的禅宗。
禅宗的“静坐”,是停止肢体的活动以及观看、说话和思考,身体不动,妄念止息,是“不思一切善,不思一切恶,身心‘如如不动’(事物常在,没有什么变化),收摄六根,将心定于一处”的有意识静默,让人进入灵性的实相,畅游宇宙空间。
在禅宗的意识里,宇宙能量无所不在,是维持生命、生理、意识和行动的要素和基础。身体活动(运动、劳作、行走等)和心灵活动(观看、说话、聆听、思考等)都离不开宇宙能量。人在深睡和完全的静默中,能接收到宇宙能量。但在睡眠中,人只能获得有限的能量,不能满足身体活动和心灵活动所需,因而会感到烦躁、疲惫、倦怠、忧郁、紧张和不安,这些又诱发了身心压力和各种疾病。而要克服压力和疾病,就要获得更多的宇宙能量。
“静坐”,是禅宗理论里获得宇宙能量的有效途径。
禅宗认为,睡眠是无意识的“静坐”,“静坐”是有意识的睡眠,“静坐”是意识回归自性的旅程。在“静坐”中,人会获得源源不绝的能量,继而收获松弛、健康和快乐,之后意识穿越心灵、智能、自性,迈入一个更高境界的旅行,开启第六感之门,进入超感官的领域。
禅宗的“静坐”,可以选择任何一种坐姿,唯一标准是自己感到舒服。两腿盘坐,双手交叉,双眼闭合,停止一切内在或外在的对话,放松身心,让意识进入“心灵”和“智能”所在的区域。
禅宗概念里的“心灵”,是一堆的念头。纷杂的念头,会不断地浮到意识的表层,带来各种已知或未知的问题。而能超越“心灵”和“智能”限制的方法,是“观照呼吸”:一是不做有意识的吸气、呼气,让吸气、呼气自然而然地发生;二是不追究念头,不执着于各种妄念或问题,慢慢地断绝念头,进入一个几乎没有呼吸、也没有念头的状态,即无念的状态,静心的状态。无念状态下,修炼者开始接收宇宙能量,“静坐”的时间越久,接受的宇宙能量就越多。
所谓的宇宙能量,在“能量体”(又称太体)内流动。而“能量体”由七万二千个“气脉”或“能量管”所组成,是生命的基本设计,是所有活动,甚至存在的主要源头,会在人深睡和静坐的时候接收宇宙能量。
人使用接收到的宇宙能量,进行观看、说话、倾听、思考。而人的“心灵”(念头),决定了宇宙能量的流通,既会阻碍,也会畅通。所谓“一念佛,一念魔”,或许就是这种情形。
更多的情境下,“心灵”(念头)是阻挡宇宙能量进入身体的绊脚石。随着进入身体的宇宙能量减少,“能量管”里的能量就会耗尽,“能量体”就会出现“以太破洞”(源自宇宙学的“虫洞”理论,是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狭窄隧道),逐渐导致身体的沉重、不适、刺痒、疼痛,甚至是疾病。轻微的不适、疼痛,多做一些“静坐”之后,症状会自然消失。因为“静坐”的时候,人可以获得充沛的宇宙能量,当宇宙能量的流势足够强大时,可以清洗“以太破洞”,继而摆脱不适、疼痛和疾病。
“静坐”中获得的能量足够强大时,可以开启人的“第三只眼” 和“第六感”之门,这是一个非常殊胜的体验。所谓的“第三只眼”,是灵魂用来观看、感觉和倾听的一种意识;所谓的“第六感”,哲学范畴是指超越感官知觉的能力;是一种通关正常感官之外的管道接收信息,并预知将要发生事情的能力;心理学范畴是指直觉能力,是一种通过直觉和灵感在不知不觉中处理大量信息,并在短时间内作出正确选择和应得能力。
当“第三只眼”开启时,人的前额会产生刺痒、灼热或拉扯的感觉,意识里会看见各种颜色和光芒在身边环绕旋转,听见某种似曾相识的低语声和走路声,彷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隧道里行走,似乎看到五官无法感知的事物,听到内在的声音或其它频率的音乐,有许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受。
有了“第三只眼”的体验后,人对物质界的感知会发生改变,在“静坐”中会感知到“星光体”(意识的另一个形相)的存在。透过“第三只眼”、“星光体”出游和生死的知识,获得高层的知识以后,人会对身体、心灵、智能、自性和生命力有更为圆满的认知,一言一语都会成真,起心动念都会化现,一举一动无处不见创意,这就是禅宗概念里的“开悟”。
禅宗这些关于“静坐”玄之又玄的理论,听着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如坠云雾,似懂非懂,虚实难辨,真假不知。
(三)
文人雅士的静坐,既有隐逸者的放空,又不乏俗世的烟火。
唐朝的山水田园诗人王维,是在辋川的静坐中,把自己坐成诗佛的,看淡沉浮、悟透人生、寄情山水。在佛教的体系里,佛是觉悟的人,不仅具有自我觉悟(自觉)、帮助他人觉悟(觉他)的能力,还有一套自洽的理论(觉行圆满)。后世誉王维为诗佛,可见其不仅仅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而且解决了那个时代文人面临的问题,还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为世人所认可的逻辑体系。
如果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时,王维还不适应独自一人隐居生活,甚至对于外界还有些许的牵挂,甚至是对于复出还有隐隐的期许,心中还有挥之不尽的忧郁和愤懑,独自坐在幽静的竹林里,一边弹琴一边高歌长啸,那么《秋夜独坐》中,王维听到“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悟到“白发终难变,黄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万物有生有灭,大自然是永存的,而人及一切有生命的都是短暂的,只有学悟佛理,才能解脱生老病死的痛苦。在月夜的静坐中,王维听到鸟的鸣叫声,“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落花、静夜、月出、鸟鸣,动与静、有与无、生与灭,诗人所感知到的,是其所静悟到的禅心、禅意与禅趣,早已超脱幽静而美丽月夜的春山景象。在《终南别业》的静坐中,悟透“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悟寂为乐,此生有闲余”,是一种物我两忘,物我一体,自得其乐的境界,“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不为外物所动,保持内心的平和,或许是最高的智慧与灵魂自由。
酷暑炎夏,寻觅一绿树浓荫下,捧一卷雅书,端一杯花茶,静坐听蝉声悠扬,偶有清风徐来,一池荷香四溢……静坐莲池香满袖,自得浮生一味凉,这是古代文人雅士推崇的雅事之一。
宋人杨万里《静坐池亭》,知道此时农人正忙,午睡倦起的他,看书累了,凭栏翘望,远山青蓝,“却是闲中有忙处”;月夜失眠的宋时僧人释静端,静坐于《山居》茅草堂,屋外湖水清澄,山色与青天倒映,山岩顶上的松树与明月耐人寻味,蝉的鸣叫声从高高的柳树间传来;同是宋人的赵期,在万木荫蔽的草庐中静坐,溪水上凉风习习,山月里也是清凉,他的意念里萌生的是“主人静坐心无物,读尽人间未见书”,一种超然禅意尽显淡然;明代的程敏政静坐于白云深处的《葆真轩》里,手里拿着《南华经》,学养太元之法,顿悟“静坐不关身外事,任他车马市尘喧”乃修养真谛;同时代的诗人高明,晚夏的傍晚夜《独坐》于轩前,初升的明月皎洁迷人,火烧云刚刚飘落于西山后,凉风就在树梢间摇动,院子里的促织低声鸣叫,芳草下已起了隐隐的露水,丝丝凉意随风而来,萌生了“缅怀羁旅人,重感岁时老”的伤感情绪;苏葵的《静坐》是一幅“耽幽尘漫拂,习懒卷慵开。宇宙常疏豁,风花自去来”的散漫、悠闲、慵懒、豁达的画面,闲适之气扑面而来;诗人顾允成的《静坐乐会友乐》满是欢快与乐趣,周围的修竹、桑枝、榴花、蒲草、黄云也都带着蓬勃朝气,“榴花蒲节皆吾侣,快哉孰尚会友趣”,对于“会友”之乐,作者感受到的是“会友之乐乐无穷”“淡然炎暑生清风”,与朋友相会犹如酷暑炎夏里的清风,舒爽而惬意;清代金应澍《静坐偶得》更多是佛意,“四大皆空相,心清悟昨非。尘根谁解脱,方寸可皈依。鉴水必于止,看云胡不归。吟诗爱魔诘,随处有禅机。”“魔诘”者,诗佛王维是也。
把酷夏静坐之闲逸表达得淋漓尽致的,我以为还是“台湾诗界泰斗”林朝崧的《静坐》:“竹林绕屋午阴长,静坐轩中觉日长。合眼齁齁闭数息,案头稍尽一炉香。”显然这种静坐是最为放松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无牵挂,惟有静坐于阴凉处的齁齁大睡……
(四)
在我等凡夫俗子的意识里,“闲庭独坐对闲花,轻煮时光慢煮茶”是最为闲适的静坐,既无佛道隐逸者的悟、修高远,也无文人雅士的文、心追求。
关注于城市人心理亚健康,从事心理治疗的程君说,西安高新区流行的静坐冥想,是一种针对心理亚健康的静修式疗愈。程君的静坐冥想疗愈,有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有消除负能量、消除焦虑、有助静心的引导音乐,有专业的导师的语言辅导,要求疗愈者保持一个自感舒适且维持一定时间的坐姿,在有助纯净心灵、安抚精神的纯音乐氛围里闭上眼睛,在反复的“一吸”“二呼”中进入冥想,默念意识里无意有意的词语,想象轻松、愉快的事务或场景,想象美好的山水或人事,体会、暗示身体出现放松感,使自己从思想者转变为思想的观察者,超越自我摆脱生活中的困惑与烦扰,用友好的心态对待各种想法和感受,不回避不愉快的感受,以好奇和开放的态度尝试与之共处…… 静坐冥想,不是让疗愈者清空思维,而是转换角度观察思维,在冥想中纾解压力、找回自我、超越自我。
从事理疗的朋友老贾说,静坐可以缓解肌肉的紧张、改善血液循环,让身体处于轻松安静的状态,对于保护心脏、血管、大脑、肝脏有很多好处。
深秋的正午,静坐于老贾终南山居小院,空气清晰,舒缓情绪,放慢呼吸,放松身体,放下喧嚣,放下杂念,身心慢慢地进入安泰,心灵不知不觉中得到净化……静心禅修的老贾说,禅定能使人听到内心的声音,你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揣摩和评判你的思考,无论是刹那的顿悟,还是持久的省悟,都会使你将简单囤聚的知识,转化为更为高妙的智慧。
作者简介:拜啸霖,现就职于某航天研究所,工商管理硕士,高级工程师,具有国际项目管理协会(IPMA)颁发的IPMP C级(高级项目经理)资质证书(编号CN2003C1008)。曾受聘于某管理咨询机构高级管理咨询顾问、某高校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外部导师。业余致力于蒙元历史研究,自由创作者,有百余万字作品在网络平台或纸媒发表,推崇“写真诚的感情,写熟悉的生活,写了悟的思想,写独立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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