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斌 | 持续抒情:论二十世纪中国感伤文学的陈翔鹤传统

文摘   2023-07-26 17:24   湖南  

作者简介



康斌(1982—),男,博士,西南民族大学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历史与文学研究。












本文原载于《区域文化与文学研究集刊 第8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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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把文学史的一般评价当作贴在非知名作家或边缘作家身上的标签,成为某些文学研究的套路。但通过梳理陈翔鹤的小说创作生涯和文学特质,我们发现无论是书写爱情失落、人生苦闷,还是描述更广阔的现实境遇,他都坚持了抒情的原则和手法,为中国新文学持续创造了一个感伤的内面。这一显著特色,使其在民国时期避免卷入各种文坛争讼,也与同时代文学思潮激进化趋势拉开了距离,并在共和国阶段以执著的伤感情绪营造,凸显了自身独特而重要的文学史意义。


关键词:陈翔鹤;抒情传统;感伤文学;浅草-沉钟社





巴蜀之地自古盛产文人,进入现代中国亦复如是。然而学者李怡却列出一副长长名单[1],以证明我们对巴蜀作家其实并不熟悉。所以如此,其来有自。这里有主流文学史叙述将其视为“地方经验”而使之边缘化的原因[2],也有先锋文学史叙述将其视为“模仿和积累”而看低其艺术价值的缘故[3],而战乱烽火、人事迁徙、社会动乱、载体老化等造成的作品损失也不应等闲视之。于是,之于一些“边缘”作家或文学社团,文学史的一般论述便成了贴在他们身上的标签,进而形成文学研究的某种驾轻就熟的套路。比如,在中国现代文学的一般叙述中,陈翔鹤作为浅草-沉钟社的重要成员,虽以小说创作之丰富特出,但其价值似乎只是提供了一份关于1920-30年代文学青年的“感伤”样本,以证明中国现代文学的生物多样性。
但如果将陈翔鹤置于共和国历史文化语境中,“感伤”的意义和影响却是另一番光景。其在1960年代所作的《陶渊明写〈挽歌〉》和《广陵散》却被认为“得风气之先”,表现了“达观态度后面的感慨与殷忧”,“引发了历史小说创作的一个小高潮”。[4]这显然强化了陈翔鹤对文学史——尤其是当代文学史的意义。由此可见,一个作家的价值并非某种不变的本质属性,它必然要在历史流变中经历不同的语境阐释和目的强调。联想今日一些学者力证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在启蒙、革命之外乃有一“抒情传统”,那么横跨民国与共和国而持续抒情的陈翔鹤实则不应轻易错过——他竟然敢于并且能够依靠某种感伤、悲哀、疏离的情绪,“在一个群众挂帅革命呼声迭起的时代里,完成一种具体的抒情”,那么这算不算“一种抒情的现代性”?能否视作“一种言谈论述的方式;一种审美愿景的呈现;一种日常生活方式的实践;乃至一种政治想象或政治对话的可能?”[5]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问题的关键在于它迫使我们重新去追溯陈翔鹤感伤小说写作的历史缘起、展开进程及背后的人生执着与美学决断,进而深掘和丰赡其历史意义和现实价值。




陈翔鹤先生生平简介(图源新浪微博)



一、陈氏感伤小说的创作历程



陈翔鹤与文学结缘,有待走出巴蜀,在京沪与一班文学青年的相遇。1919年中学毕业的陈翔鹤,离家出走;初到北京,因升学不成,又转到上海复旦大学英文系。在这里,他遇到了林如稷、陈炜谟、邓均吾等来自四川的乡友,凭着日益旺盛的文学兴趣彼此砥砺,创立了“浅草社”,而陈翔鹤以戏剧、小说创作成为核心成员。其后,于1923年底,放弃了复旦学籍的陈翔鹤开始了北京大学的旁听生活。[6] “生活上的相同感触和文学上的共同爱好,像一条结实的纽带”[7],把陈翔鹤同冯至、陈炜谟和杨晦紧密联系在一起。期间,陈翔鹤继续给浅草供稿,并在浅草社成员主持的《民国日报》副刊《文艺旬刊》和《文艺周刊》上发表文章。如根据冯至所说“到《浅草》季刊一卷四期慢腾腾地在1925年2月才印出时,浅草社这个文艺社团已经名存实亡了”的说法[8],那么陈翔鹤在浅草社阶段的小说创作主要有《茫然》、《幸运》、《断筝》、《遗爱》、《青春》、《乐园》、《婚筵》、《一件怪事》等作品,另有戏剧《狂飙之夜》、《雪宵》、《落花》以及诗歌散文若干。

陈翔鹤浅草社阶段的小说带有很强的习作特征,如篇幅短小、故事简单、人物单薄,模仿名家名篇痕迹明显,其中《一件怪事》和《幸运》具有较强的代表性。《一件怪事》缺少完整故事,但是却通过演讲的方式表达了男性的“爱情失落”感,也预示了陈翔鹤此后一段时间的写作方向。文中人物直露求爱不得的愤怒:“爱情是一株美丽的鲜花,花是需要养料的……简便言之,只不过是名誉,金钱,美貌三者而已,但是能够完备这三种的,有几人呢?”可正如李欧梵所指出的:五四时代许多“爱情抒发与倾泻,是处在反抗社会和攻击传统观念这一特定的背景之下,因而它不能不表现出理论上的贫乏” [9],因此在陈翔鹤的小说中,爱情作为个人追求自身幸福的直接而具体的目标,但是仅仅以一种流动的情绪方式呈现,这样的“爱情”话语显然既难被说清,也无法为其笔下茫然失路的青年提供心灵救赎。陈翔鹤浅草社阶段的其他小说也鲜明地暴露了这一弱点:《茫然》主人公C君整日游荡在风月游乐场,幻想各种浪漫主义的死亡方式;《婚筵》中的润堇,在“柔软的肢体与鲜红的嘴唇”中满足了欲望,却又遗憾“没有爱情的结合”。《幸运》中的D君从城市到A镇,断绝一切社会来往后得狂病而死,其“高傲冷淡”和自怨自艾,与其说是主动反抗社会的决绝,不如说是从社会退出后的心理扭曲,很难让读者产生同情,也难以达到如《狂人日记》那般对包括自我在内的文化传统黑暗面的揭露和批判。

随着创作的持续,陈翔鹤小说虽抒情依旧,但人生内涵已经大大加强了。从1925年10月《沉钟》周刊发刊,到1934年2月《沉钟》半月刊终刊期间(中间经历杨晦主编的《华北日报副刊》),发表了“约近二十五万字”(见《独身者·序》),包括《市隐》《see!》、《忆》《蜿蜒》《悼》《西风吹到枕边》《眼睛》《《莹子》《姑母》《他》《不安定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秋虫》《早秋》《大姐和大姐圣经的故事》《家庭》《一个偶遇的故事》《鸽的悲哀》《洛迦法师》《转变》《疲乏》《独身者》《写在冬空》等小说。基于这些成绩,有研究者称:《沉钟》周刊、半月刊上的“这些小说作家中,成绩最突出的无疑是陈翔鹤”。[10]

从写作内容来看,一些作品继续围绕青年爱情话题展开,但已经有了新的发展。如果说陈翔鹤浅草阶段的爱情理解,往往被设置成“爱与欲的冲突”,因作者不自觉的男性立场,其笔下的女性形象往往面目模糊,也缺少作者足够的尊重。那么《沉钟》阶段的创作中虽然“爱与欲的矛盾”依旧存在,但是作者对女性的态度已经多见温情,比如《西风吹到了枕边》中的“我”身陷包办婚姻旋涡,但小说并未结束于男性主人公的郁郁寡欢,而是被未来妻子无辜的眼神和愿为“我”做任何事情的真诚所打动。此外,女性甚至成了某种无需论证的美好价值的体现:《眼睛》中“我”只是偶然在医院见到一个纯白着装的女子,便为她“流动而含有媚力”的眼睛打动,决定“变成一个伟大的灵魂”;《写在冬空》中,我将社会周遭都看作“庸俗”,却把身患重病的少女“南多”看作生命最重要的寄托。当然,此类设计固然因“自觉地扭曲小说时间”而具有“明显的现代派色彩”[11],在作者方面想必也不失真诚,但在读者看来毕竟有失突兀。

真正代表陈翔鹤创作成绩的乃是基于个人和同人真实人生体验,以“生的苦闷”为抒情对象的一系列作品。1927年暑假,冯至和陈炜谟北京大学毕业,陈翔鹤也结束了北京大学旁听生的生活,加之,陈翔鹤父亲此时生意失败,家庭经济支援断绝,生计便成了他必须考量的首要问题。陈翔鹤一度为受挫感包围,甚至靠变卖旧书度日,直到开始教书之路后,生活才有所改善。生存的压力和“人到中年”的危机感,成了这一时期沉钟社同人们信件交流的重要话题,也成了陈翔鹤小说反复述说的苦境。他借笔下人物沙宾君感慨到:“在一个曾经饱经忧患的中年人,他才真正的能以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什么才是他生活的一切,甚么才是人类真正的悲苦和欢乐的。”[12]冯至对此总结更为到位:“翔鹤在‘毕业’以前,一般是从书本上或是从客观的观察中体味一些人情冷暖,世路坎坷,如今走到社会中,由于他感情真挚而又胸无城府,对外没有戒心而又易于感触,则亲自遭受到不少工作上的挫折、爱情中的痛苦。”[13]

陈翔鹤先后在北京孔德学院、山东曲阜第二师范、吉林省立大学、青岛市第一男中、邢台女子师范等校任教。如此频繁变更工作地点,固有个性突出而人世难处的因素,但多半也与薪资高低以及能否按时发放有关。如其1932年11月30日致信杨晦所说:“最感苦痛的还是经济问题!几乎每月之末,到发薪时(晚发一月)我都所剩无几,而只得去向学校支借当月的了”,遂决定“到明春来就要离开济南了,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留在高中,随便甚么地方我都可以去,只要不欠薪就行。”三天之后,他又在信中提到:“闻河南不欠薪,若有法,可以往彼处注意一下。”[14]生活的艰辛挫折,在他的作品中得到更具体的呈现,其对亲情伦理造成的负面影响也得到细致观察。小说《他》中主人公就因偶然遇到旧时同学,而被介绍到某私立中学教书,工作内容和待遇介绍甚为详尽:“中英文兼教,每周课程二十小时,每月月薪五十元,说明准不欠薪,但缺课时得照扣”。《家庭》中部门代理主任立亭君在拿了七折薪资——“七十元零几毛”后,因生活困窘而发出“独身时,抱怨孤寂,到结婚后,又苦于担负”的感慨。[15]《转变》中的慕海君受学生攻击而欲往上海另觅职业,但上海的朋友却告知“每月五六十元的收入”只能让一家人喝西北风。拮据的经济条件也扭曲了慕海君的心灵:母亲的爱子之情,被认为可能与“他的每月都能拿回相当的款子来,以作养家之用,不无关系”;妹妹之所以亲热地唤他哥哥,也不过曾经“答应了发薪后,给她缝制两件时样的衣服”。[16]

但这是否如人所言:陈翔鹤的文学人生终于走上了一条从艺术(幼稚)到现实(成熟)的“必然”之路呢?[17]这套关于“文学成熟”的话语,本质上不过是推崇以现实逼真性为文艺价值判断依据的再现说的翻版。事实上,陈翔鹤小说中的人生内容再多,也无法与直接书写工农兵生活或广阔社会内容的作品匹敌,更何况在陈翔鹤等人看来,生活内容的增加不过让个人的内心更加坚强,如其所说:“我心中已经是没有所谓强烈的爱与憎了,和平极了。” [18]但这并不意味着作者正在走向对自我表现的否定,而只不过是在适当调整手法,对这更平静的内心给与更如实的抒写,如其所说:“在写法上,自己总是日加一日的,打算力向冷静,确切和纯客观的道路上去的。”[19]

于是我们看到那几篇写于1940年代被认为代表着陈翔鹤“成熟”的现实主义作品,其实从未远离心灵表现的熟悉轨迹。比如《刀环梦》作为陈翔鹤最早的一篇演绎真实历史人物的小说,用“男子汉大丈夫,到处都可为家,那能够再去任人随便加以侮辱”[20],为李陵拒绝归顺汉朝提供了一个极具个人化的心理根源。《丢弃》中,黄松亭科长“因为生活不够”,要将刚生下的第四个小孩送人。“有的人一方穷奢极欲,荒淫无耻,而我们却在丢儿弃女”[21],这自然是人间悲剧之明证,但黄松亭一番解释却得不到一句妻子的体己话则更添悲凉。《傅校长》中,傅校长自然是一个克扣学校办学经费包养情人的贪官,但傅校长殚精竭虑满足情人物质、精神需要的患得患失、喜忧参半,不正是陈翔鹤着力刻画人物内心世界的结果吗?《一个绅士的长成》固然详述了宋老七爷囤积居奇、为官自肥的恶习,但他与妻子回乡受辱的经历始终未被克服,“那种似酸、似麻、似痛、似苦,想报复,想发泄的种种莫名其妙的复杂情绪”[22]不是极易让人共情,生出参差对照的效果吗?




陈翔鹤与妻子王迪若



二、抒情文艺观的历史缘起和独特性



陈翔鹤钟情于表达个人心理活动的感伤小说的制作,在书信或日记体裁的创作中持续抒发愤怒、烦恼、苦闷以至颓废之情,使其亦有资格跻身于中国“个人抒情小说” [23]的代表之列。而此一特征并非偶发。早在1920年代初,其小说创作尚在摸索阶段,他已经形成了较为明确的文学观——那就是对文学的“情感”本质的强调。1921年,上海民众剧社的《戏剧》杂志1卷6期发表了一篇关于“舞台上发议论和独白”的通讯稿件,其中就有陈翔鹤对徐半梅翻译自日本剧作家久米正雄的《工厂主》的批评意见。在列举该剧种种不合理处之前,他提出了个人关于文艺作品的基本原则:
无论甚么文学,要是其中不含有充分和热烈的情感者,绝不会称为优美的;并且也从不会感动人,使人得一种印象。文学作品而不会感动人,也不会称之为文学了。简切言之,就是无情感的也不能算叫文学。[24]
中国文学素来有重视情感的传统,这在与西方叙事艺术和史诗传统的比较之下更为显见,诚如陈世骧所说:中国“所有的文学传统‘统统’是抒情传统”。[25]普实克也认为“在旧式中国文人的作品中,抒情性占有绝对的地位。”[26]但“五四”文学革命语境中的“情感”主义,恰是对“文以载道”和温柔敦厚传统的纠偏,内置于新文化运动对旧文化的批判全过程,以至于有学者认为“情感表现是中国新文学获得现代意识的起点”和“现代文学秩序确立的基础”。[27]这是我们讨论陈翔鹤文学情感论的观念起点。但陈翔鹤的抒情观,亦不可看作对五四文学革命主张的照单全收,尽管他们每每对新文学表示敬意。因此我们必须注意陈翔鹤对新文化运动先驱以现代情感为核心的文学启蒙方案,所作的个人思考和抉择。
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在解释何为“言之有物”时,提出“所谓‘物’,约有二事”:(一)情感,(二)思想。[28]情感与思想并重,这显然是一种合理正确的文学观念,但情感与思想的相互关系和各自表现其实很难拿捏分寸,且往往因论者个人经验、群体诉求和时代呼唤而各有侧重。在王富仁看来,以鲁迅、陈独秀、周作人等为代表的《新青年》同人,作为启蒙主义者一代,痛感旧文化传统的思想压力,而更倾向于在思想原则上表达“个性的解放、思想的自由、社会的平等、恋爱的自由、民主的理想”;他们的心态是自信的,“坚信自己的理性是健全的,坚信自己的新的文化追求的合理性”,这种情绪自然也传递到了他们的文学实践上。而对于更年轻的文学爱好者和文学从业者来说,他们几乎都在毫无心理障碍的情况下接受了那些启蒙思想原则,却在用它们追求个人幸福的生活实践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29]于是文学不再是纵横驰骋的精神战场,而成了抚慰经济困窘、地位卑微以及同道缺乏者失落、痛苦、绝望等情绪的心灵精舍。
某种意义上,浅草-沉钟社的文学旨趣也可以在“五四”文学的代际性影响中获得解释。毫无疑问,陈翔鹤以及浅草-沉钟社同人都深受鲁迅影响,但创造社对他们的影响似乎更巨。正如陈翔鹤自陈:“民国十一年至十四五年之间,如果有人去向任何一个文学青年问道:‘你所喜爱的中国作家究竟是哪个呢?’那无疑地,他是会说出郁郭二位的名字来”。[30]在创作中,如《不安定的灵魂》、《独身者》、《他》《写在冬空》等,便鲜明借鉴了郁达夫小说中常见的自叙传手法——小说人物孤僻清高、爱哭软弱、耽溺于灵肉冲突的“零余者”性格有如师承私授。只是浅草-沉钟社毕竟与郭沫若郁达夫有着年龄乃至代际差异,因此对郭、郁一代的情感总结,不能简单套用到浅草-沉钟社之上。陈翔鹤等人遭遇到的现实问题与心灵困惑及所选择的文学道路需要有细致的甄别和阐释。但这首先需要警惕乃至跨越两大文学史障碍:其一,在现代文学史的一般论述中,感伤文学是青年知识分子的新文化优越感在面对复杂人生和展开社会实践时的柔弱情绪表现,是在革命历史语境中逐渐走向现实主义世界观和创作论的初级阶段;其二在与鲁迅、郁达夫等五四文学前辈的感伤作品对比时,陈翔鹤的感伤特色和抒情水准往往又被视作后来者不成熟的模仿或者先行者局限性的继承。也可作如是说,陈翔鹤“真正”的意义和价值,即使不能跳脱抒情小说整体格局,也可以并且应该设置其他参照系来获得深度阐述乃至额外发明。
比如对“民族寓言”叙事模式的偏离。詹姆逊曾说:“第三世界的本文,甚至那些看起来好像是关于个人和力比多趋力的本文,总是以民族语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31]但浅草-沉钟社尤其是陈翔鹤的小说其实最少程度地“投射一种政治”,或者说只能从“寓言”的角度才能见出个人本文与民族国家的对应关系。相较于鲁迅早早树立的“拯救愚弱国民精神”的立人而立国的目标和 “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豪情,相较于郁达夫、郭沫若等人也在小说中反复陈说身、家、国三位一体之痛,陈翔鹤似乎更自觉地摒弃了夏志清总结的现代文人“感时忧国”的传统,而执着于以“自我”为本位与界限作纯粹的表现。正如他在写给杨晦的信中所热烈宣示的:“若是你要寻求上帝,‘自己’就是你上帝;若是你要寻求人间‘至宝’,‘ 自己’就是你至宝!我们总不能为兽中虎豹般的人中英雄,有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的气概,至少亦应凡事都以‘自己’为本位。”[32]
比如对文坛是非恩怨的力避。当文坛论争和攻讦彼此裹挟,一些文学生力军使用各种时新理论,依靠骂战和“打架”自立成名时,浅草-沉钟社不仅拒绝卷入各种文坛是非,甚至避免参与各种社会批评和文学争鸣,并集体营造了一个重创作轻批评的文学小生态。如《浅草》创刊号编辑缀话中,林如稷代表“小社的同人所持的态度”发言:“我们不敢高攀文学上的任何主义;也不敢用传统的谬误观念,打出此系本社特有的招牌。”杨晦也在《沉钟》上指出:“攻击个人或一件事实进而为攻击政治现象或者指摘社会事实”——这样的“批评是不中用的”。[33]这些观念得到了陈翔鹤的明确回应:“我鄙视学者,批评家,考据家,以为他们都是‘多事’,‘作家的附属物’。”找出此等立论的弊病太容易,但是作为一种集体和个人共享的特色主张,能得到一以贯之的坚持却并不容易。
比如对激进文艺思潮的疏离。当社会思潮明显左转,左翼文学蓬勃兴起,“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势力的迅速兴起及个人主义的衰落,“‘反自由’、‘反个人’的倾向日趋严重的文化背景下”[34],陈翔鹤始终坚持“根据生活中的真情实感构思”[35]身边小说创作,既不议论时政,预测文化走向,也没有虚构本人并不熟悉的工农形象。即到1936年出版的《独身者》自序中,他仍然为自己持久的文学主张辩护:“大凡能忠于自己个人私生活和“遭遇”的描写,岂不也即是从大众或时代中,去抽出一小片或一小段的雏形来”。他甚至对盲目扩大小说社会内涵的做法表示不屑:“把握不着这种生活的核心,便去驱使这种材料,即无异等于作者的自杀”。[36]此论当然算不得新颖,有对创造社个人主义话语和身边小说传统的借鉴痕迹,但是当创造社集体转向后,当郭沫若对广大文艺青年热情呼吁“你们应该到兵间去,民间去,工厂间去,革命的漩涡中去”[37]时,陈翔鹤仍坚持自身对五四感伤传统的个体选择与接受。也可以说,创造社开启而又抛弃的自我内面的书写传统,为陈翔鹤坚守并深入了。
不仅与身外颇有势力的文学潮流拉开距离,即使在自身创作进程中,陈翔鹤最终也抵抗住了因写作和生活的双重困境所造成的皈依文化传统的内心驱力——“平静闲适”的生活向往、“平和从容”的情感诱惑和“平淡优美”的美学追求,走持续感伤的抒情之路。比如出于生的苦闷,陈翔鹤似乎曾一度走向宗教以克服心灵危机,《早秋》、《大姐和大姐圣经的故事》、《洛迦法师》便是这一文学实验的几个代表性样本。《早秋》中Y君即使面对丈夫奔走革命而无顾于家的处境,仍然“毫不怨谤,只是表现出一种在忍苦中所感到的宗教性和神性来”[38]。而《大姐和大姐圣经的故事》更直接塑造了一位因虔信《圣经》而 “既不矜娇,又不羞涩,于诚恳自然中,时常给人以一种明净之感”[39]的女性。《洛迦法师》则试图通过皈依佛门,笃行教义,克服那因亲眼目睹家人被杀而带来的心灵创伤。但是之于宗教,与其说陈翔鹤信奉,不如说他借用,是中国读书人几成传统的基本爱好,不过是晓得“一点佛学的空理”[40],本质上走的还是中国传统士大夫儒道互补的老路子,只不过这次换了佛经,下次再换圣经。在对宗教的理解和信服上,他明显不如前辈文人苏曼殊、许地山。更何况深受五四新文化运动洗礼,他断也放不下感时忧国的大羁绊。因此研习经义、恪守戒律、看透人生、无喜无悲,这些他做不到,也未必真想做到。毕竟艺术创作亟需的心灵颤动,他舍不得,也丢不掉。只要看看那些小说中悲伤的结局就明了了——《早秋》中的Y君女儿的早夭、《大姐和大姐圣经的故事》中大姐的悄然离别、《洛迦法师》中死前被恐怖景象一再惊吓——显然,陈翔鹤只想表现宗教对人生的克服(过程),却不相信宗教真能克服人生(结果)。正如1933年9月,也就是在《早秋》、《洛迦法师》等小说写完之后,陈翔鹤对杨晦所说的:“若果要问我甚么是我自己宗教的呢,那,从崇高的品格中去产生艺术,这在我是会毫不迟疑的说了出来的。”[41]




1980年从陈翔鹤的遗著里选取十二篇小说、六篇散文所出版的选集



三、持续抒情的艺术得失及跨时空意义



这就说到了陈翔鹤的艺术观。浅草-沉钟社的艺术观往往被总结为“为艺术而艺术”。但是直面他们的小说文本,我们能看到他们如某些人所批评的艺术至上主义者那样“排斥了道德,甚至常常排斥了激情”,“明显地违背人类的天性”吗?[42]他们主张“艺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变成宗教的婢女、责任的导师、事实的奴仆、道德的先驱”吗?[43]他们未必有那么高的理论修养,甚至没有这方面的兴趣诉求,用陈翔鹤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之讨厌哲学,并不因为它之无用,实在是因为它之对我自己‘单独’无用。”[44]作为《沉钟》四大成员之一的冯至,曾一语道破了他们的“艺术”理想:“不外乎是写出自己认为满意的诗文,翻译自己喜爱的外国作品而已。”[45]陈翔鹤也将“艺术”与“工作”并置,称:“曾以‘艺术至上’、‘工作至上’等信念,用来当作鞭策着自己生活的唯一目标,和于生之苦斗中,最后的唯一的堡垒。”[46]可见,所谓“艺术至上”,在浅草-沉钟社看来,并不是一种远离人生、藐视大众的精英文化选择,不过是文学创作的代名词,是有限人生中自认的一份有意义的工作。
将文学创作视为人生一项极有意义的工作,这是五四启蒙观念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研究会成立时即表示:“将文艺当作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的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了。我们相信文学是一种工作,而且又是于人生很切要的一种工作;治文学的人当以这事为他终身的事业。”[47]但稍加注意,便能意识到此处之所以强调文学的“工作”性,其实是基于建立行业工会的目的,即首先是从商业劳动的角度,肯定“文学”可以并且应该成为一份具有日常性、长期性尤其是专业性的工种,并不刻意强调“文学”的伟大与高人一等。但我们也知道,自梁启超将小说与群治建立起因果关系以来,到鲁迅的“救救孩子”,乃至毛泽东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文学尤其是小说作为工具手段被赋予了极其重要的文化使命和政治意义,也从未被简化为一个普通工种。在某种意义上,文学作为“工作”和“工具”,本是一体两面之事。但陈翔鹤等人更愿意从专业化、职业化的角度频繁突出文学作为一种社会分工的“工作”性,可见后五四一代青年作家对晚清以来形成的庞大的“立国立人”启蒙文学观念系统有自己的情感倾向和观念侧重。
当然,这并非认为陈翔鹤及其同人缺乏文学理想。简言之,陈翔鹤的文学工作的主要任务,是调和艺术与现实的矛盾。沉钟社“有一个共同看法,即艺术理想与现实生活之间存在着不能调和的矛盾” [48]。虽说“不可调和”,但他们并不认为艺术应该远离生活,恰相反是期待用写作的方式进行艺术理想和现实生活的勾连。正如陈翔鹤明确表示的:“无论私人生活是多么的辛苦颠连,困窘不幸吧,我们也只想在艺术的本身上,求得一点成绩而已。我们觉得在现社会中,只有艺术可以使‘生活’更为向上,更为高洁,并且保持一种庄严性。”[49]只是,陈翔鹤及同人必然意识到其人其文不仅缺乏现实介入、拯救众生的能力,甚至不具备茅盾所倡导的文学“激励人心的积极性”[50],因此放弃主动介入的思想启蒙和社会改造,选择退守性的个体精神抚慰成为势所必然。诚如《沉钟》半月刊创刊号《启事》声明的那句话:“凡是想说话而找不到适当的场所的人们,想做事而到处碰壁的人们,泥泞遍道,一路绊绞的‘穷人’们,我们都愿沿途献给他们一些野花,显露我们自己。”此种主张表面上颇与周作人耕种“自己的园地”精神相似,但在艰难生活中摸爬滚打的青春苦闷毕竟不同于名士的雍容冷静,他们不愿也不忍坐等着“他人接触这艺术,得到一种共鸣与感兴”[51]。鲁迅曾经渴求“有作温煦之声,援吾人出于荒寒者”(《摩罗诗力说》),这才真正懂得他们的孤独和热望,才会说他们“向内,在挖掘自己的魂灵,要发见心里的眼睛和喉舌,来凝视这世界,将真和美歌唱给寂寞的人们”[52]。从实质上看,此种抒情的创作、表现的感伤乃是社会挫折、生活困顿、情感失败的产物,但如果意识到这些挫折的社会探索、困难的生活经历和失败的情感交流乃是后五四青年现代人生的一部分、二十世纪中国人现代性体验的一部分,那么书写本身便是对社会黑暗不堪的拒绝和对理想社会的迫切期待,是为中国现代化进程保存着看似微弱却能星火燎原的现代精神能量。
当然现代文学阶段的陈翔鹤并非没有讨论的地方。王富仁在分析悲剧精神时,曾遗憾地指出:“我知道实现不了,但是我也要追求它,我能够做什么,我就一点点地去做去,我一定要实现这个目标的这种精神,在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当中我觉得还是比较缺少的,并且在我们的文学创作当中,也是比较少的。”[53]但沉钟社同人却可说是在现实人生中持之以恒地实践着这种悲剧精神:就个人来说,他们以文学创作为志业,在繁重的教学工作任务和生活困累下,始终以创作、翻译作为人生价值的最重要的评价标准;从团体来说,他们始终相互砥砺,不仅推动了彼此的创作产出,修正了创作的重点和方向,还在经济上以近乎宗教般的执著以合股的方式将一个《沉钟》半月刊延续了35期。即是说,陈翔鹤的小说如果有局限,与其说是因为他执着于表现,不如说是因为他的表现还不够——他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个人之于社会人际的不适和愁苦,而没有将他们在现实人生中备尝艰辛却奋斗不止的悲剧精神和崇高体验充分展示出来。
然而历史的吊轨在于,在革命乐观主义昂扬的1950-60年代,持续的抒情冲动(也可能是惯性),竟然让他的创作最大限度地与时代写作主流拉开了距离。你看陈翔鹤建国后写的几个小说,如《喜筵》、《方教授的新居》、《陶渊明写挽歌》、《广陵散》,好看的地方都不在时代性,叙事上也谈不上创新,感觉上好像都离真正的时代政治话语很远,动人的根本之处还是那种伤感情绪的调动和表现。如工人顾师傅对待寡居媳妇再婚可能性的既人道的又封建的矛盾心态;方教授在“三反”运动中“被人当作坏分子来斗”的屈辱以及女儿用政治话语要求自己“坦白”时的寒心;嵇康、陶渊明对人心的洞穿而宽容、对死亡的看透而留恋等等。这些都是“表现”在继续,“抒情”在继续。夏志清曾经批评巴金等作家早期写作的不成熟乃出于“无法超越青春期间的文艺修养和这一期间的领悟能力”。[54]但陈翔鹤却提供了一个极有说服力的反例:正是对个人青年时代文学阅读和美学趣味的坚持,正是对抒情文学观的持续坚守,看似柔弱、颓唐、疏离的感伤文学反而能在历史的翻云覆雨中,成就其对“十七年文学或者说中国当代文学的深刻意义”。[55]




陈翔鹤参与的,成立于上世纪20年代的浅草社出版物



结语




通盘考量陈翔鹤的创作后,我们或许才能回应开篇处借用王德威论述“抒情传统”所展开的那一段追问:陈翔鹤执着地表现着接受了科学、民主、自由等启蒙观念的青年个人命运和幸福追求,当然是一种现代性抒情;他为中国新文学创造了一个持续感伤的内面,当然可以看成是一种别有幽怀的“言谈论述”和“审美愿景”;这在一个强调集体主义和乐观主义的时代,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具有某种“政治想象或政治对话的可能”。但我们也必须警惕:若刻意从政治文化角度抬高陈翔鹤及其抒情的小叙事意义,可能落入王德威式的抒情传统论述自身亦存在一种悖论——在启蒙、革命等宏大叙事之外另立一个“小”说传统、“抒情”传统,本身便是宏大历史叙事的一次“以小博大”的政治实践。这种理解显然也不符合陈翔鹤“只想一辈子与人无患,与世无争,找一门学问或者在文艺上下一点功夫” [56]的创作初衷。更何况,政治文化视角还可能低估了陈翔鹤持续抒发的感伤、苦闷、无力等情感之于普遍人生的存在主义式的悲悯意义——诚如其在《陶渊明写挽歌》中那一段隐忍而动人的描述:“一种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便不自觉地漫到了他的眼睛里。这时他引以为感慨的不仅是眼前的生活,而且还有他整个艰难坎坷的人生。”[57]
简言之,论述二十世纪感伤文学视阈中的陈翔鹤传统,首先并非有意夸大历史事实,渲染其开宗立派、文脉绵续,并构成后人创作无可回避的影响的焦虑;其二并不刻意将陈翔鹤对时代的情感“反应”阐释为某种理论“反思”乃至现实“反抗”;其三乃是有心强调陈翔鹤“持续的个人视角、持续的感伤风格、持续地拒绝其小说人物被整合进宏大理论或普遍性论述”,作为一种有益且独特的文学资源,可堪促进一种新的文学“传统的发明”或“经典的建构”。




陈翔鹤先生晚年



注释



[1] 李怡:《边缘性、地方性与中国现代文献学的着力方向》,《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该文罗列了以下名单:“王光祈、周太玄、李思纯、孙少荆、何鲁之、周晓和(光煦)、李璜、李小舫、彭云生、穆济波、曾琦、吴芳吉、叶伯和、蒲伯英、康白情、邓均吾、王余杞、刘盛亚、陈炜谟、陈翔鹤、林如稷、李开先、沈启予、李初梨、卲子南、任白戈、李一氓、马宗融、段可情、赵景深、甘永柏、萧蔓若、李华飞、章泯、杨子戒、李岫石、周文、还珠楼主、陈铨、贺麟、敬渔隐、何剑熏、阳翰生、沙鸥、覃子豪、陈敬容、曹葆华、杜谷、葛珍、许伽、白堤、秦德君、胡兰畦……”
[2] 李怡:《边缘性、地方性与中国现代文献学的着力方向》,《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
[3] 朱寿桐:《文学社团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历史冲积效应》,《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7期。
[4] 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17页。
[5] 王德威:《抒情传统与中国现代性》,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第72页。
[6] 据好友冯至回忆:“从一九二三年暑假起,他跟我和我的同学陈炜谟不断通信。到了这年年底,他为了能同炜谟和我经常在一起,放弃了复旦大学的学籍,来到北京,在北京大学附近的一个学生公寓里住下,过着一边读书、一边写作的生活,有时也到北京大学的红楼去听一听课。”冯至:《<陈翔鹤选集>序》,《文学评论》1979年第3期。
[7] 杨晦:《怀念翔鹤同志》,《文艺报》1980年第1期
[8] 冯至:《鲁迅与沉钟社》,《冯至选集》第2卷,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420页,
[9] 李欧梵:《现代性的追求》,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96页。
[10] 陈永志:《灵魂溶于文学的一群——论浅草社、沉钟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72页。
[11] 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59页。
[12] 陈翔鹤:《独身者》(三),《沉钟》第28期(1933年11月30日)。
[13] 冯至:《<陈翔鹤选集>序》,《文学评论》1979年第3期。
[14] 《沉钟社通信选》(陈翔鹤致杨晦1932年11月30日、12月3日),《新文学史料》1988年02期。
[15] 《家庭》,《沉钟》第13期(1932年10月15日)。
[16] 陈翔鹤:《转变》(上),《沉钟》第21期(1933年2月15日)。
[17] 《陈翔鹤小传》,《陈翔鹤代表作》,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第448-449页。
[18] 《沉钟通信选》(陈翔鹤致杨晦1931年3月14日),《新文学史料》1987年第4期
[19] 陈翔鹤:《自序》,《独身者》,中华书局1936年版,第4页。
[20] 陈翔鹤:《刀环梦》,《笔阵》,1942年第3期。
[21] 陈翔鹤:《丢弃》,《世界文艺季刊》1945年第1期 。
[22] 陈翔鹤:《一个绅士的长成》,《陈翔鹤选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75页。
[23] 陈思和:《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浪漫主义》,《陈思和自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83页。
[24] 秦宝鑫、半梅、陈翔鹤:《通讯:独白的讨论》,《戏剧》第1卷第6期(1921年10月30日)。
[25] 陈世骧:《中国的抒情传统》,转引自王德威《抒情传统与中国现代性》,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第9页。
[26] [捷克]普实克:《中国现代文学中的主观主义和个人主义》,《普实克中国现代文学论文集》,李燕乔等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0页。
[27] 周仁政:《情感表现与五四文学》,《文学评论》2010年第3期。
[28] 胡适:《文学改良刍议》,《新青年》2卷第6号(1917年2月1日)。
[29] 王富仁:《感伤小说·序》,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4-6页。
[30] 陈翔鹤:《郁达夫回忆琐记》,《陈翔鹤代表作》,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第340页。
[31] [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载张京媛:《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35页。
[32]《沉钟通信选》(陈翔鹤1924年10月4日致信杨晦),《新文学史料》1987年第3期
[33] 晦:《附记》,《沉钟》第14期(1932年10月30日)。
[34] 周策纵:《五四运动的阐释和评价》,载王跃、高力克《五四:文化的阐释和评价》,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5-26页。
[35] 杨晦:《怀念翔鹤同志》,《文艺报》,1980年01期.
[36] 陈翔鹤:《独身者·自序》中华书局1937年版,第3页。
[37] 郭沫若《革命与文学》,《创造月刊》第1卷第3期(1926年5月16日)。
[38] 陈翔鹤:《早秋》,《独身者》,中华书局1937年版,第220,227页。
[39] 陈翔鹤:《大姐和大姐圣经的故事》,《独身者》,中华书局1937年版,第173页。
[40] 《沉钟社通信选》,(陈翔鹤致杨晦1924年10月21日),《新文学史料》 1987年第3期
[41] 《沉钟社通信选》,(陈翔鹤致杨晦1933年9月22日),《新文学史料》1988年第2期
[42] [法]波德莱尔:《论彼埃尔·杜邦》,载《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郭宏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5页。
[43] [英]史文朋:《威廉·布莱克》,转引自周小仪:《“为艺术而艺术”口号的起源、发展和演变》,《外国文学》2002年02期
[44] 《沉钟社通信选》,(陈翔鹤致杨晦1924年10月21日),《新文学史料》 1987年第3期
[45] 冯至:《回忆<沉钟>——影印<沉钟》半月刊序言》,《新文学史料》1985年第4期
[46] 陈翔鹤:《自序》,《独身者》,中华书局1936年版,第1页。
[47] 《文学研究会宣言》,《小说月报》第12卷第1号(1921年1月10日)。
[48] 冯至:《回忆<沉钟>——影印<沉钟》半月刊序言》,《新文学史料》1985年第4期
[49] 陈翔鹤:《关于<沉钟社>的过去现在及将来》,《陈翔鹤选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431页。
[50] 雁冰:《“大转变时期”何时来呢?》,《文学旬刊》第103期(1923年12月31日)
[51] 周作人:《自己的园地》,《晨报副刊》1922年1月22日。
[52] 鲁迅:《导言》,《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版,第5页。
[53] 王富仁:《悲剧意识与悲剧精神(上)》,《江苏社会科学》2001年第1期。
[54]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71页。
[55] 郭冰茹:《陈翔鹤小说论》,《文学评论》2007年第1期。
[56]黄秋耘:《十年生死两茫茫》,《黄秋耘自选集》,花城出版社1986年版,第164页。
[57] 陈翔鹤:《陶渊明写挽歌》,《人民文学》196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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