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回顾|“北门回望”系列活动第三场展映:《麻与苗族》

民生   2024-07-18 21:44   云南  

活动现场合照


引言

2024年7月13日晚,北门回望系列活动第三场《麻与苗族》在昆明璞玉书店如期举行。这是一个情感充沛的夜晚,远在广东打工的影片作者、来自云南省文山州文山县薄竹镇烂泥洞村的侯文涛(小贵)专程来到现场,他的大女儿小芬也陪伴父亲一起来到活动现场。同时,我们有幸请到了2006-2009年云南·越南社区影像工作坊项目协调员章忠云(熙饶桑波)老师和云南大学文学院审美人类学研究所向丽老师共同参与映后对话,由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的陈学礼老师主持整场活动。



晏舒曼

编辑杨茸茸

现场图片拍摄 | 杨红梅 冯子央 钱亮帆




璞玉书 2024-06-08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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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后谈记录

对谈现场(左起章忠云 侯文涛 向丽 陈学礼)

影片放映后,陈学礼老师首先对嘉宾和影片《麻与苗族》所在的项目背景做了简单介绍。他提到,侯文涛(小贵)在影片中展示了苗族文化中的许多独特习俗和生活方式,特别是关于老人过世后的习俗。来自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的章忠云是一位藏族学者。她和郭净老师一起开展了“村民视角”社区影视教育项目,旨在让村民自己拿起摄像机记录自己的文化。过去,郭净老师在藏区拍纪录片时,发现很多外来的人拿着摄像机指挥藏族同胞拍摄,这样拍出来的影片无法真正反映当地的文化。因此,他和章老师一起推动了这个项目,希望村民能自己记录和传承他们的文化。云南大学文学院的向丽老师,她的研究领域是本土美学、审美人类学,在陈老师看来,向老师的研究是从人类学的视角出发,探讨各民族如何看待美,而美可能是当你做某件事情时,心里感到幸福的感觉。

对谈现场(左起向丽 陈学礼)

在嘉宾正式对谈之前,乡村之眼策划剪辑了一部5分钟左右的小短片,源自2006年的项目纪录片素材片段,从中选取的侯文涛和章忠云两位嘉宾出现的段落,嘉宾15年前的模样浮现在屏幕上,相比文字,影像技术带给现场更为强烈的感受。

侯文涛(小贵)显得非常激动,现场多位观众的到来令他觉得拍摄这些劳动成果是值得的;同时表达了对于老师们指导的感谢,让他有了一技之长。小贵坦言自己对影片不太满意,因为没有机会重新编辑,希望未来能有机会完善影片,再展现给观众。

在展映现场分享的侯文涛

章忠云老师谈到15年前的项目背景,这是一个中国-欧盟生物多样性项目中的影视项目。当时他们与白玛山地文化研究中心、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PCD香港社区伙伴合作,选择了一些有基础的村民进行培训。章老师提到这期项目共有两次集中培训,第一期培训是根据村民原有的素材,让他们选择一个想要完成的影片内容,小贵之前拍的是苗族丧葬仪式,用到很多麻的元素。第一期培训时,他决定参与拍摄与苗族文化和生活密切相关的片子,并与我们的生物多样性项目结合起来,项目组看了他的所有素材,并在第一次培训中确定了一个脚本。

第二次培训主要是编辑整个项目。每个拍摄者都有一个研究这个民族或文化的研究者与他们一同到村里看他们的拍摄情况。村民会观看素材,决定哪些片段保留,哪些不需要,以及需要补拍的部分。讨论拍摄素材是否能反映当地文化,是社区编辑(CBV)过程的一部分。

回到昆明后,项目组请了一些懂技术的人员和村民一起完成整个片子的编辑。这次项目的每个片子都是这样完成的。

陈学礼老师补充说,当初设计影视教育这个工作方案时,有一本《村民视角:云南·越南影视教育交流坊》的册子,同期产出了一批影片。这些影片内容涉及广泛,除了小贵拍的《麻与苗族》,还有泸沽湖旁边落水村的影片,讲述了因旅游发展导致村子里发生的很多变化和面临的问题。

“村民视角”这个概念来源于国外类似的项目,在国外叫做“通过村民的眼睛”(Through the eyes of the villagers)。郭老师和章老师将这个项目命名为“村民视角”,为了突出村民的视角,请了一些外面的人跟随小贵和其他拍摄者到村子里,听他们讨论,协助解决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即这些外来人只是帮助解决技术问题,而不能利用他们的技术和外人的标准去干涉村民的拍摄和剪辑。这是非常重要的举措。

第一位观众表示注意到影片中苗族有很多习俗和一些仪式性的东西是与麻息息相关的。想要了解在拍摄这两部影片时,还有没有其他相关的习俗或仪式性的东西?

小贵回答在苗族的传统中,还有其他类似的习俗。比如说,葬礼上使用的宝石板,未婚的人不能背,因为这与他们未来的婚姻运势有关。另外,还有打鼓的习俗,山上的鼓如果要搬动,只有没有再婚的鳏夫寡妇才能搬,这些都是有原因的。这些习俗是老人们传下来的,是为了让年轻人了解和遵守,不要随便去触碰。希望大家能够尊重和理解这些传统。

第二位观众问到在今天,将15年前拍摄的关于苗族村民的故事,拿出来给大家观看的初衷是什么?

陈学礼老师表示,尽管听起来有些宏大,“北门回望”系列活动其实有一个重要目的,因为在一个全球视野或者国家视野范围内,甚至更小的视野范围内,都会发现北方和南方之间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北门回望”这个名字,不仅是因为在北门书屋想到了放映的计划而得名,而是意味深长——当人们在一个比较北的地方往南边看时,可能会看到那些不是追逐前沿的但却极其厚重的东西,能够留下很多智慧。

乡村之眼与璞玉书店进行放映和对话的合作,是希望不断把过去的一些拍摄记录重新呈现出来,《麻与苗族》是小贵15年前拍的,现在回望,不仅是从北往南看的意思,还希望能够不断呈现过去的影像记录。因为人们太容易忘记过去,就像疫情,三年过去,可能都不记得经历过什么。所以希望大家在现在的社会里,能够有这样一个立场和角度来看一看过去曾经走过的路,祖辈、前辈曾经生活的状态,这可能会给予一些滋养。

“北门回望”展映现场

关于在项目结束后,小贵和其他苗族村民他们的生活的状况,小贵的回答令人动容,他说:



生活是要继续往前走的,所以生活很残酷。今天很残酷,明天也残酷,后天更残酷。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对社会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我觉得作为年轻人应该这样去做。

11号那天我在公司请假,我们的厂长问我搞这个有什么用,我对他说的话非常反感。但是我又知道,我做这个传统文化的研究,是希望这些能帮助到他们,让他们看到传统文化的一些方面。传统文化是我们的根,只有把根留住,没有根,就像一棵树的根不好,那肯定这个树也不行。所以我们做人不能忘本。

我的初衷为什么要拍这个片子?在老师的培训中,他说希望我们在培训过程中带着一颗种子,让这个种子能发芽。当时写这个影评主题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要写什么,后来通过培训,他讲到这个种子要如何发扬成长,所以我就想到了面临失传的传统文化。如果以后年轻人不会这些传统文化,那就再也不会了。现在很多人都是为了经济,出去打工挣钱,家里只有老人。很多传统的东西,比如织布机、葬礼用的物品,年轻人都不再了解。

我要告诉大家,我们这一代人如果能做这样的事情,有这样的机会,我也非常高兴。谢谢各位,谢谢。


展映现场 侯文涛与影片中的自己合影

当晚播放的另一段影像片段来自云南大学影视人类学方向的硕士生全海燕所拍摄的纪录片《家》,记录了项目结束后小贵一家5口的生活状态,影片中的孩童已经长大成人,和自己的父亲一起来到现场,大女儿侯芬说:


我没有想到他(父亲侯文涛)会突然间从昨天来昆明,他跟我说他要来播放录像,以前我们还小的时候,妈妈真的很辛苦。他们俩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争执,两个人吵架,好在我们几个姐妹都比较听话,但是我觉得这么多年他们都坚持下来了,我们几个孩子有这样的风气,我觉得很开心。虽然孩子很多,但他们都很爱我。

侯芬的现场分享

陈老师回应,自己曾在两场活动中讲过一句话:人是没有办法被语言教育好的,所以城里的父母一天到晚教孩子其实不管用。“北门回望”为什么会聚焦于乡村?小芬提到她看到妈妈那么辛苦,他们兄弟姐妹三个(现在是四个)都很听话。也回想到自己小时候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但父母不怎么需要怎么操心,为什么?因为父母很勤劳地去做事干活,这就是乡村最大的教育,劳动是最能够教育人的。
台南艺术大学的井迎瑞老师曾经讲过纪录片的六个典范*,比如纪录片作为艺术、纪录片作为档案、纪录片作为审美等等,但特别重要的就是纪录片作为教育。这里的教育不是说放纪录片让别人知道一个知识,而是说纪录片创造了一种让人心与心之间能够接近,能够相互理解的方式,这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位观众表示自己来自北方,到昆明读书后发现了“文化”在南北不同的地缘语境中截然不同的含义,她认为语言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历史和文化。而作为一个不懂任何少数民族语言的人,如何用影视人类学的方法来记录自己生活的乡村,以及一些带来触动的成长经历?比如,北方人靠天吃饭的生计,没有任何语言文化可以作为辅助,如何来记录这些人的生活艰难?有没有什么可操作性的建议?

陈老师以自己教纪录片多年的经验作出回应,他认为其实没有太多的技巧在里面,凡是人家要非常昂贵的设备,要非常漂亮的画面,一定要如何才能拍好纪录片的建议不用去听。回到所谓隐身状态,也就是自由的状态。只要有那个力量,有那个心,觉得要去拍,就去拍。拿着手机也罢,照相机也罢,摄像机也罢。在拍的过程中,只要有一种接纳的心态就好。

为什么要讲接纳的心态?这是乡村影像里面非常重要的一点,很多外人去拍片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外人,是导演,是了不起的人。但对于小贵来说,他觉得这些是他的爷爷奶奶,是他的家乡人,是他的亲戚,他们之间有着一种血浓于水的感觉。把自己放下去,沉下去,接纳摆在面前的事情。

第四位观众的提问是在今天这个市场经济特别发达,到处都特别方便的情况下,麻和苗族的关系还是像以前那样吗?小贵表示,麻在1995年被禁止种植,但是老人们认为这些材料是非用不可的,如果老人的需求到了,儿女们都会去准备麻线。有些人在以前做的时候保存了一些麻布和麻线,不是所有的都丢失了。但是如果真的没有麻线,现在也可以用市场上的棉布代替。现在种麻需要申请许可证,而且非常难办。只能说如果自己需要用麻的话,就要自己去找一些保存下来的种子。

“北门回望”展映现场

最后一位观众表达了自己的感动,以及所观察到的一些少数民族语言流失的现象,想知道接下来是否有这样拍摄纪录云南这些以及其他地方的文化的计划?

陈老师回应,乡村之眼的全称是云南乡村振兴乡土文化研究中心。做的工作非常重要,但最近几年做得有点少,这需要团队的反思。乡村之眼一直在协助村民,解决基本的技术问题,不断地拍摄,在青海、四川、广西、云南的不同地方培训当地的村民来拍摄。

日本翻译家米原万里有一段话,“看到很多日本人学英语并做翻译,我就说你们连日语都讲不好,学了英语以后能翻译到多少?”这说明母语的重要性。母语对每个民族都特别重要。如果要真正做这件事,应该有一个更加宏观的视角,比如从档案的角度来做,通过影像记录把这些保留下来。

台湾的原住民前些年做了一件事,请一些孩子跟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学语言。有两个家庭甚至放弃了正规的学校教育,把孩子放在家里学,最后这门语言就因为这一两个家庭保存下来了,母语里流淌的是我们的血,它不是要去学的一种新语言。

向丽老师首先回应了开场陈老师的介绍,自己的团队是做审美人类学研究,应该用人类学方法去让人内心充盈的幸福感显现出来,从第二位观众的提问中,她看到了小贵老师的幸福感的释放。影片一开始就展现了美感,微妙地展现了从种麻、割麻、剔麻、绩麻、煮麻、洗麻、桃线、梳线、织布、染布、洗布、画蜡、脱蜡、缝制等等整个过程,以及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尤其是穿上寿衣重新与祖先连接的过程,感觉到里面的情意绵长是一种非常本真、有温度的美感。

在乡村之眼中非常重要的是,它让文化持有者的内部视角显现出来。过去的导演是向别人讲述他们的故事,但今天乡村影像最贵重的地方是——我向你们讲述我们的故事。这种内部视角的展现非常宝贵。曾听到一位北大的教授从非常精英的文化角度来看乡村影像的艺术性,但他不知道真正贵重之处:它展现了非常丰富细腻的乡村知识读本,不仅涵盖了人际关系、自然、宗教信仰,还涵盖了日常生活的礼仪。人们会思考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用心经营每一步,每一个视角以及物与人的关系。

在活动开始前询问了侯老师项目组是否传授了一些摄影技巧,选什么、拍什么是侯老师自己选的拍摄内容,这让向老师回应到陈老师曾提到的,他特别担心乡村之眼的培训变成控制村民,他保持着足够的焦虑。

美到底在哪?为什么要在今天重看18年前的影片?谈论本土美学时,我们谈论的是什么?最近新出的译本*是讲美洲原住民拍摄的纪录片,书中展现了本土美学的两种视角,一个是原生性的观看之道,一个是反身性观看之道。小贵老师和章老师的社区影像教育展示了原生性观看之道。而为什么今天在观看这部影片时,我们内心充满说不清的幸福感、充盈感,是因为它提供了我们的反身性观看之道。小贵老师提到寻根,通过一根麻线,重新寻找祖先,连通曾经失去的神性和温度。

陈学礼老师进一步探讨了纪录片的美学范式和情感问题。他提到1960年代兴起于美国的直接电影,后来演化成观察式电影,观察式电影给了一种美学的范式,其中有几个要点:我可以容许光线不足,可以容许少量的失焦,可以容许声音听不见,可以容许一个比较长时间的镜头……美学可能是一种判断的标准。

但情感是纪录片中另一个重要维度,小贵拍摄的《麻与苗族》中镜头一点也不差,非常老练,非常老道,但是这些技术上的优势并不能掩盖小贵在影片中带着的情感。这种情感是很多外人拍影片时无法呈现的。在《家》这部影片中,当他和研究生回到家里,抱着一包柴火生火时,他说了一句话:“回到家里心就落落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当知道自己很快要死时,心里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小贵在影片中花那么长的时间,让爷爷和奶奶谈论关于死亡的部分,这让陈老师想到自己家乡,老人到了一定年龄后,就会给自己准备个棺材放在楼上,他们经常闲着无事会跑到棺材里去睡一下,还觉得很舒服——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所以心里很舒坦踏实。这种舒坦踏实可以帮助他们多活一些年,多和我们在一起一些时间。

《麻与苗族》这部影片不仅关注知识的问题,最后其实关注到人本身在世上生存、活着,到最后应该到哪里去的非常终极的问题,也是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本土美学。

章忠云老师最后补充到,小贵在拍摄过程中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每一个镜头、每一个人他都花了很多时间去找,比如最后织布的那个镜头。他走了30多公里,翻越一座山才拍到那个镜头。而且那位老人因为家庭生活太累,一直没动过织布机,织布机上都是灰。为了让小贵拍摄,她重新把织布机拿出来使用。

章忠云老师和侯文涛老师合照

小贵非常关心自己民族的文化,当时给他配的颜恩泉老师也是苗族人。他们两个商量后决定开始这个项目。所有在拍乡村影像的农牧民,拍摄肯定对他们的生活有一点影响,但我们尽量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让他们自然地思考和拍摄。比如,拍《虫草》的斯南尼玛一直在拍,泸沽湖的尔青一直在拍摄,旺扎大叔生前也一直在拍摄。当他们有了表达自己文化的愿望,他们就会一直拍摄。

陈老师也表示,他曾经说村民影像就是一群拿着工资、有项目经费的人,邀请一些为生计奔波的人来拍纪录片的一个过程。有时候很惭愧,因为站在小贵、王中荣大哥、旺扎大叔面前,项目组不需要担心自己的生活,但小贵他们需要一边忙自己的生计,一边抽时间去做纪录片,从他们身上才能看到在他们心里文化有多重要、根的意义到底是在哪里?

通过观看影片和参与讨论,观众们能够感受到苗族人对自身文化的强烈自觉和对传统习俗的珍视,以及影片中流淌的由所拥有的、共同的文化编织串联起对亲人与族群的尊重与爱意。在此意义上,北门回望系列活动不仅是简单的放映和讨论,更是文化的交流与碰撞,观众们不仅看到了苗族的文化和习俗,更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现代化进程中保持自己的文化身份的种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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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现场图片

现场观众提问
感谢 璞玉书店 和 勐海深山老林茶业有限责任公司 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

[篇尾注]

* 纪录片作为一种艺术创作、一种美学实验、一种历史文献、一种研究方法、一种政治行动、一种教育过程。

*《本土美学:原住民艺术、媒介与认同》,【美】史蒂文·莱乌托尔德著,向丽、赵威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24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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