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天，不像是九月底的曼彻斯特该有的天气，倒像是临近圣诞假的十二月中旬，不安分的因子在空气中蠢蠢欲动，人行道上大大小小的水坑映着街灯，乍一看繁丽亮堂，真要走一趟才知道根本无从下脚。我宁可现在快进到十二月，尽管那意味着四点黑透的天和雨中冻红冻裂的双手（没错我就算在曼城的冬天里也从来不戴手套）。倒不是因为假期可以回国；与曼城磨合了两年多，从起初的好奇到后来的厌倦，好不容易在最后一年达成了一种相看两不厌的舒适。期待十二月是因为十二月注定蠢蠢欲动，各种意义上。
没课的上午望着淅淅沥沥打在窗沿上的雨珠实在提不起劲去自习室，百无聊赖中交了25fall的倒数第二份申请。交申请这个动作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中重复了太多次，几乎到了形成肌肉记忆的地步，从最初的截图发朋友圈恨不得一天上八百次portal到后来只是懒懒地拿起手机看一眼从信用卡中扣除申请费的短信有没有发过来。从提前半年多开始写文书改文书，到一而再再而三地改申请方向直到最后决定两三个方向混申，再到硬着头皮问跟自己有过些微摩擦的教授要推荐信，一切都上心得像是在进山挖人参前一遍遍擦拭摩挲着自己最信得过的那把铁锹。似乎是本科申请时那条咸鱼在研究生申请时赎当年的罪，共同点若要细数还真不少。
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的dream program是芝加哥大学的Master of Arts Program in the Humanities（MAPH）。我爱它满学校选课的机会，爱它对专攻某方向和自由探索这两项的平衡，更爱的或许是“文科生欢聚一堂”这个概念，颇有几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意思。寒士——我本不愿用这个词来自嘲包括自己在内的人文社科学生们。我自高中起就以文科生的身份为傲，深爱本科的社会学专业也深爱研究生可能会学的文学或是教育学或是创意写作，但随着“25fall”正式成为自己的临时标签之一，逐渐感受到旁人对自己这类人的不解轻视甚至怜悯。之前与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网友聊天，对方问我申请什么专业时我犹豫片刻没敢把文学这个当时看似太野的梦想说出口，便回答教育学。对方沉默几秒后说：“能问下你学这个专业是纯粹用爱发电吗？还是说你以后就准备去做老师这样赚不到钱的工作？”
我本想开口说“用爱发电”在这里不是贬义词，老师也不是一份因为赚不到钱所以就该被从社会上抹掉的工作，但思来想去还是没再继续那段对话。那两个硕大的问号犹如两面镜子，明晃晃地照出理想与现实，而所谓理想与所谓现实的割裂，在多少人身上上演得淋漓尽致；他们中有人申请本科，有人申请研究生，有同我一样的文科生，有与文科生共享不少困境的艺术生，也有看似对此类困境免疫的理科生商科生。我见过放弃申请社科转而申请数学的人，见过放弃心爱的音乐学院去综合性大学辅修“能吃饭的专业”的人，见过放弃梦想中的古生物学offer选择数据科学的人，也见过一心想做经济学家却最终自学金融知识只为找工作的人。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比我优秀；“优秀”在此有两层意思，一是学术成就方面，二是那自己向来避之不及的所谓“对日后的规划”方面。
十二月之所以蠢蠢欲动，是因为离出申请结果又近了两个月，离命运的占卜又近了两个月，离那个虚无缥缈却可能在任何一刻排山倒海将自己吞没的“日后”又近了两个月。
……但究竟什么是日后呢？这个概念定义的是几时几分几秒呢？我自那段社交媒体上偶然的对话后开始把这两个字细细放在舌尖上把玩。“日”可以指昨日、今日、明日，也可以指这三日中任何一日的昨日今日明日。如此看来，既然“日”可指从古至今的任何一刻，这任何一刻的“后”想必也可指从古至今的任何一刻了；既然“日后”值得细细规划一番，那想必岁月长河中你我短暂而平凡的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值得细细规划一番了。
——这便是动笔为25fall作文的原因了。自己一个人目前为止的申请经历相对单调，相对乏味，也相对不足以成文；25fall之所以是25fall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们”，而“我们”便是每一个两眼不仅盯着前方的轨道、也张望着四周的旷野的人。并不是没有人在前面带头；我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些人以外，还见过放弃牛津去top 10文理学院的人，见过放弃排名更靠前的大学去以语言文化出名的小学校的人，见过将音乐爱好与研究生专业完美结合的人，也见过一遍遍说服爸妈、一遍遍否认自己的专业选择、再一遍遍坚定点击申请系统左下角submit的我自己。过去既然已无规划一说，提交自己dream program(s)时所规划的便是眼下这一秒。至于未来，到那时自有办法。
写下这行字时曼城的雨还没停，英国时间还没过十月第一天的零点，但国内已将2024年的九月以及此前的一切焦躁、一切纠结、一切删改、一切悔恨挣扎觉醒豁达都随着最后一秒丢给了岁月黑暗柔韧的长河。国庆快乐。但我想起这一点主要不是为了祝各位国庆快乐，而是因为爱荷华大学的Writers’ Workshop自十月一日起开放申请。Iowa Writers’ Workshop是我25fall要交的最后一份申请，是所有写作爱好者心目中殿堂般的存在。没错，我曾被它的夏校拒过，也曾写过一篇像模像样告别创意写作的文章，但在要把作品集拖进回收站前脑海中划过这些日子每个不眠之夜思考的一切，便甩了甩头撸起袖子写好了爱荷华的文书。我不确定之后自己会不会后悔这个申请季做出的任何选择，但能确定的是这一刻我不后悔有关25fall的一切。这种无边坦然的心境向来是可遇不可求的；此刻我正如享受曼城深秋的阳光一样享受它呢。
冒昧地改一下鲁迅那句话，便是这个当下最想说的话了；先生若是知道我同当年的他一样怀着激励点醒同伴的初衷，想必不会责怪我。每一个梦，只要出自一颗努力而虔诚的心，就都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就有路，走的人无论多少，都是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