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些天的一条朋友圈扩写成的一篇文章,投稿给了一个关注许久的很大的K12自媒体,被拒稿了,理由大致是过于宽泛不够具体。但我无意将此写成经验帖,毕竟自己的经验无甚可圈可点之处,经历倒是有一箩筐,也自认在这个碎片化信息满天飞的时代这种朴实的感想比或许不适用于所有人的经验更难得。不忍心让这篇被拒的稿子就这么废着,趁着今年美本的热度还没褪去放上来废物利用一下,希望能鼓舞或是安慰到那些需要此类文字的人。)
(PS:我一般不会这样求关注,但如果有K12类自媒体运营者看到这篇,也希望你能考虑捞一下这篇稿子。在这个优秀学生的经验分享满天飞、但普通学生的恳切言辞太难找的时代,这篇文章或许能为你的部分读者带来意想不到的慰藉,而那份慰藉想必是你创号的初衷之一。)
三月底四月初连着好几天,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订阅号消息那块蹦出来的标题都大同小异,“2023美本”这几个字我眼睛都快看出茧子了。大概了解了一下整体情况,似乎常规申请相对没有早申那么惨淡,今年这片土地固然有碎了的梦,但圆了的梦也不是没有,这足以使我感到喜悦且意外了。之所以喜悦无需多言,之所以意外是因为这份喜悦是相当纯粹的,仿佛前些年的五味杂陈脱了几层皮。
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我是美本的失败者。标化平平无奇,活动乏善可陈,GPA曾在高中最萎靡的日子里跌到谷底,后来怎么扯都扯不上去。申请结果可想而知,只录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保底校,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紫色蓝色红色的校名一个个远去,连带着自己对未来的一份份憧憬。美本在极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我心底溃烂流脓的伤口,刚结点痂就又被狠狠撕开,始终长不好。
后来我干脆开始以毒攻毒,关注了各种K12相关的公众号,泡在那些有关申请标化活动文书的信息里,盯着那些不知道从哪些旮旯搜集到的信息做成的表格,明晃晃地展示着某中学多少人录取了牛剑、藤校、top 20。我曾一度笃信那些学校——乃至它们所代表的那些人生——才算是真正有价值的学校与人生,但我却怎么都无法接近它们哪怕一步了。那种感觉跟拿指甲使劲怼了几下口腔溃疡差不多,已经不疼了,只剩麻。
伤口还没好的日子里,我不愿认识什么人,也不愿经历什么事。我曾经写过一篇东西记录自己A2的一个十一月下午,SAT出分后的第二天,历史课上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无神地盯着前排那些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可预见的未来追上的人。我A2的历史班有个文科大佬(后来早申录取了一所top 10的比较文学),每回上课都坐在第一排,摆一大摞文史哲的大部头在桌上,书名我基本上都没见过。那天我望着他的背影想,他SAT会是多少分呢?这次我完全没头绪的历史作业是不是又拿了将近满分呢?他会去哪所大学呢?我又会去哪所大学呢?我得花多久才追得上他?追得上吗?我还有救吗?
那就是高中后期乃至高中毕业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的状态:只要接触一个同龄人便满眼都是他或她比自己强的地方,只要经历一件事便满脑子都是那些人比自己做得好的地方。后来我在自己的第一所大学读了一年后觉得不满意,决定重申,这份无孔不入的自卑愈演愈烈。没有勇气承认自己与他们同属一代人,没有勇气对比自己与他们的大学,没有勇气审视这一切,从美本失利到英本重申到自己所谓“失败”的人生。2021年和2022年的申请季收尾时我都在毫无意义地拧巴着,摆出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其实说“心头泣血”大概也不为过。
——所幸,日子久了,我逐渐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我对成功与失败的定义曾是绝对且对立的,宛如两个篮子,这边装着“牛剑、藤校、top 20”,那边装着剩余的一切。直到来到现在的大学学习社会学专业,才明白那种理论错得有多离谱。课堂上教授讲到社会中没有哪件事是非黑即白的,自己在这所曾经觉得“排名不甚亮眼”的学校的就读体验更是出乎意料地好,使我从头开始反思自己一直以来对排名的执念。如今的我学着喜欢的专业,遇见了很多很棒的教授,有了研究生的目标,也取得了高中时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成绩;那时的我对大学生活的幻想,对自己在“顶尖大学”的生活的幻想,也不过如此啊。
举一反三一下,那些早申没能下车、常规申请结束后去了此前没想过的学校的人,或许也有不少在不甘与纠结后重新站稳了脚跟,并逐渐发现了自己与学校的匹配度呢;迟来的why school也是why school啊(说起来我真觉得自己欠现在的大学一篇why school)。心态的转变很难、很慢、也很疼,对所有失利过的人想必都如此,但它确确实实是能发生的;2023年的这个申请季结束时,我已经能做到不带太多杂念地去祝福了。
诚然,被这个社会中充斥的种种无孔不入的焦虑躁狂与无效的内卷洗脑了十几年的我们,需要花数倍于此的时间才能洗掉它们,才能撕破那些有关所谓“成功”的论调与谎言。我在英国最崩溃的时刻也曾在凌晨三点给我妈打电话,一遍遍重复同一个问题——来自一所一年四十多个牛剑的高中究竟是种福气还是诅咒,如果都算的话,哪一种占比更大。我觉得自己不配与他们做同学做校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无论我做什么、做得有多么好,似乎都永远无法与他们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高中毕业后我甚至一度连当年最欣赏自己的老师都不愿意见,因为觉得自己这个吭哧吭哧考了SAT和托福、写了一堆文书、做了一堆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活动的人,最后申得一塌糊涂仿佛白忙活了一场,实在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但这次我回学校见到A2的英语老师时,我说我有时候不免为自己没能进很好的大学而愧疚,她直视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首先,你的大学已经很好了;其次,只有适合你的大学对你而言才算是好大学;还有,只要你通过努力获得了你应得的事物,你就是优秀的。”
鬼知道我花了多久才相信自己是优秀的;鬼知道有多少人,尤其是那些被要强的同龄人包围着的、自己也同样要强的人,还没能相信自己是优秀的。为了给“你是优秀的”这个论点加个强有力的论据,让我讲件小事。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在美国一所top 10读心理音乐双学位,我无论是天赋还是努力还是人生规划都远远被他甩在后面,我跟他走在一起时“优秀”这词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我头上的。但有一回我和他和一位学弟回高中办点事,招办的老师遇见我们时热情地把我们介绍给另一位老师:“看,这三位都是我们的优秀校友!比如这位同学(指向我),她给我们的公众号写了好多高质量的稿子呢!”
我的一个标签或许是美本失利的可怜虫,或许在这一层面上连自己身旁的朋友都比不上,但我绝不止那一个标签。我照样有被大家喜欢的文字,照样有不可忽视的优点,照样配得上“优秀校友”这个称谓。天狼星在满月的光中或许会自卑,但不要忘了,天狼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星;一个人在旁人的成就的光芒中或许会自卑,但不要忘了,每个人都有旁人望之不及的成就啊。
不得不承认,如今美本仍是我心底的伤口,但它几乎已经完全愈合,只在偶尔提起时隐隐地疼一下。但如果讲出自己的心路历程能帮助到更多与自己有类似经历的人,那我愿意这么做。十八岁那年的春天,世界对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骗我说大学录取是评判一个人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而成功是人生唯一的目的;那之后我一直在尽力去撕破这个谎言,并且还将继续撕下去。我深知自己无力对抗时代的洪流中内卷伸向每个人的魔爪,也无力消弭随之而来的peer pressure,但我还是希望那些于这一切中迷惘的人们,在最消沉的时刻,也能够看到自己那些不被美本、成绩、申请结果所定义的成就,能够意识到自己那些不同于周围人的闪光点;金子固然没有钻石般璀璨的光芒,但因此而认为金子毫无价值的人,显然是愚蠢至极的。
又一个申请季落幕了,有人录了喜欢的大学,有人可能得花时间喜欢上录了自己的大学,有人与自己的大学相见恨晚,有人会像我一样重新选择;我祝福所有人。原本想自己写点什么来收尾,但似乎没有哪句话比马丁路德金这段话更适合放在这里了:
“Be a bush if you can’t be a tree. If you can’t be a highway, just be a trail. If you can’t be a sun, be a star. For it isn’t by size that you win or fail. Be the best of whatever you are.”
(倘若做不了参天大树,就做棵灌木丛;倘若做不了阳关大道,做条小径也无妨;倘若做不了太阳,就做星辰吧。大小不决定成败,在属于自己的领域中做到极致,便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