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为美本RD写点什么后来发现自己的哥大TC文书初稿就挺合适的,由于不能放原文就翻译了一下——但愿没人能通过这个“倒推”出英文原文。说是中译版,其实不少地方是意译或有较大改动或省略,开头那个带着书回高中的场景也是虚构的,不过中心思想你们明白就好。没咋翻译过东西,翻译腔什么的请见谅。)
“来咱去膜拜一下学神吧!”一个尖亮的声音在我前面响起。
我作为访客站在自己高中母校的校园中——这所学校是中国最久负盛名的国际学校之一,近两届学生每届都收获了四十多份牛剑offer。我愣在那里,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声音同我手中书里的某句话到了几乎一字不差的地步。我这次回母校是为了给图书馆捐一本书,台湾学者姜以琳的《学神:中国“精英二代”如何参与全球竞争》;我认为它很能够点燃学生们对社科的兴趣。我抬起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时看到三五成群的学生们正跑向一面墙,墙上挂着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底下的配字或是“牛津”“剑桥”,或是美国前三十的名校。他们的语气、姿态乃至措辞都与我在书中读到的如出一辙,只不过书中的场景是备战高考的学生们望着走廊墙上贴着的写满高分的粉色纸,“膜拜”那些高分的同学。
多么矛盾的现状啊。无论是国内体系还是国际体系,成绩优异的学生似乎总是既被赞美又被贬损,既被神化又被物化,既被抬高到神一般的地位又被降格为符号,所经受的苦难没有同龄人关心分毫。社会学出身的我本可以分析到这里就打住,但这一次我的大脑却飞速运转个不停。反思自己的过去与当下时,我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大部分教育经历实际上都是矛盾的。我和无数在世纪之交的中国城市长大并希望出国留学的同龄人一样,在本应自由探索大自然的童年为升学考试而疯狂地填鸭式地学习,在参加本应“丰富课外生活”的才艺比赛时被送去机械化的辅导班一遍遍排练,在要写本应“展现自我”的申请文书时聘请中介来修改润色。这一切的结果便是,在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全面评价”学生的体系中,我们作为学生的价值却仅仅被降格为一张张offer构成的数字。我始终与这种观念作着斗争,包括但不限于不间断地反抗不少组织机构未经学生同意就将他们的录取结果公布于世的操作。然而,直到望着自己高中的学弟学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上牛剑录取者的照片时,我才意识到,教育向我们承诺的完整的“尊严”与支离破碎的教育现实间的矛盾,若是想要解决,关键在于取长补短、合作共存,而不是一味抗争——毕竟,谁愿意与自己的学弟学妹作对呢?
这一切的核心是什么?——是人。如果你顺着当代中国国际教育这荒诞、机械化、支离破碎的流水线往上看去,你看到的将是一连串的活生生的人,手牵着手,有自己的喜悲爱恨,与这荒诞、机械化、支离破碎的现实丝毫不沾边。我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那个录了牛津英语语言文学的同学是我朋友的朋友,我知道她很爱诗歌。我回高中是第一个冲我打招呼的人是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贴上墙的老师,她负责向有意向的学生家长宣传学校。住在我隔壁的阿姨是我妈妈的朋友,她想让她现在还在读小学的儿子以后去我的高中,为此花了不少钱让他补英语。我认识多年的一位老师开着一家英语培训机构,主要辅导演讲辩论,她曾对我说过:“我知道我所做的并不完全是在培养年轻人的思维能力,但这是家长所希望的,也是对他们的录取最有利的;这样做对谁都好。”
我其实很想说是《学神》这本书使我有了申请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人类学与教育学硕士的意愿;毕竟,它是我目前为止读到的除保罗·威利斯的《学做工》之外最令人大开眼界的教育主题的民族志。然而,这本书远不是我想攻读以人类学为重点的教育学硕士的唯一原因。其他的原因便是“人”,各种各样的人,我在上一段提到的与没提到的人;这些人都为当代中国K-12国际教育的这幅画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幅画面尽管丑陋,却与此同时充满活力、瞬息万变、美得令人心颤。是他们使我坚信,一切只从宏观上入手而不关心个体的喜悲的处理问题的方法都是不可取的;是他们使我坚信,教育的问题便是人的问题,完整有尊严的人终将造就完整有尊严的教育;是他们使我坚信,教育,当以人为本。
我或许会像沙姆斯·可汗在他的作品《特权》中那样,在自己的高中进行田野调查;但无论如何我都确信,我以后的田野可能是中国一切与国际教育相关的地点,比如国际学校,比如培训机构,比如那些我现在还想不到但到那时会自然浮出水面的田野。我或许会采访老师与家长,或许会跟着学生上课,能确定的是,我一定会趁此良机让自己沉浸在那些自从自己是其中一员起就深深困惑而又着迷的事物中。除了人类学没有哪门学科能帮我做到这些,除了哥大教育学院没有哪个地方能提供完成这项任务所需的资源。(……)我并不认为我打算研究的当代中国国际教育令人矛盾的现状仅仅是对姜以琳的北京顶尖高中研究的“补充”,但我确信它有做到这一点的潜力,并为外界了解中国及其国际教育现状提供更多有深度的见解。
把书送到图书馆后回到楼下那面墙边,学生们已经离开了,只剩我独自面对着优秀毕业生们笑得灿烂的照片。我不知道下一次回到这里时自己是否会带着“研究员”的头衔;但无论如何我希望,到那时,因为我的研究,学弟学妹们指着那些照片时说出的不会是“来咱去膜拜一下学神吧”,而是“我们去庆祝同学们的成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