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社会学学生在曼大的第一年

文摘   文化   2023-07-30 00:58   美国  



1.

以下内容算不上曼大新生指南,毕竟没什么普适性。料想这年头没几个大学生会像我一样彻底把社交这码子事从日程表中剔除,一整年下来本专业中国同学能叫出名字的不超过五个,在曼城待了大半年连Gay Village都没踏足过,更别提那些五光十色的酒吧了。我是个很宅且始终独来独往的人,平日的活动范围差不多就是校园,再大也不会超出那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Oxford Road。但也正因如此,得以把从宿舍到教室一路上的一草一木全都认个遍,熟悉每一块地砖的纹路,知道蝴蝶时常光顾哪朵郁金香。

 

2.

我有三种主要形态:在教室上课、在宿舍睡觉、以及在Learning Commons(一座五层楼高的自习室)待着。“待着”是个包罗万象的词,它可以指摸鱼,可以指复习,可以指漫无目的地看杂书,也可以指望着人群发呆。从宿舍走到Learning Commons只需七八分钟,但找座位最久能找上半小时;高中时不爱去图书馆学习因此那时没体会过找座位的痛,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摸鱼可以在宿舍尽情摸,复习向来是能拖就拖的,人群往往只是一个个脑袋埋头做自己的事;我去Learning Commons主要是为了看杂书。

为杂书正名的方式便是一遍遍告诉自己它们与研究生申请有关。那时我研究生不打算申社科,也没想过——或者说有一丝不屑——同不少中国同学一起申商科相关,而是头铁地朝另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大踏步走去:比较文学。我甚至高中都没学过文学。买了各种小说诗歌文集戏剧还有文学理论,从头补起,囫囵吞枣地读着,从大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普照读到阴雨连绵,读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曼城的天不是暗得太早就是暗得太晚。

Learning Commons全称Alan Gilbert Learning Commons。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Alan Gilbert究竟是何方神圣。

 

3.

大一上学期我遇见过一个教授,留着长长的辫子,松松散散地编着,像是在大肆嘲讽着社会礼教强加给人们的忸怩作态。他是Media Culture and Society那门课的主讲教授请来的guest speaker,为我们讲过两节课。课下与他闲聊时偶然得知他本科在剑桥读的英语文学,像逮着宝似的问了他一堆问题。他说社科跨申英语文学很难,但跨申比较文学是完全可行的,“因为比较文学本质上其实就是用社科的方法研究不同文学间的关系”。我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形容比较文学,此前对文学的不少误解顿时烟消云散。纵使高中接近文学的尝试以失败告终,我想,如今在没有人了解自己过去的地方干点什么都不丢人吧。

那是个初冬的下午,下午六点下课时天早已黑得彻底,Oxford Road两旁路灯的光在蒙蒙细雨中晕染成一片——曼城基本上是没有雪的。回想起来,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天天跑去Learning Commons看“杂书”的。

 

4.

要说自己对美本有什么羡慕得要死要活的点,或许就是他们的选课自由吧。眼睁睁地看着在美国的同学们满学校选喜欢的课,而自己只有对着系统里一排not available as free choice unit”的文学课仰天长叹。某日坐在一节无聊的必修课的lecture礼堂里,猛然意识到,这礼堂这么大,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文学课的lecture想必也如此。回宿舍后第一件事便是给第二学期最想听的那门文学课的教授发邮件,询问能否旁听,“保证自己会很安静,不打扰任何人”。令我意外的是教授居然爽快地同意了。欣喜若狂到大脑停摆的地步,发现第二天恰好是他的office hour,索性直接摸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当面感谢他。如今想来实属莽撞冒昧,但他肯定了我的求知欲,且同之前那个教授一样说社会学与文学是相辅相成的。

那门文学课的lecture是周一上午十点到十二点,而我十点到十一点有一节自己的tutorial,因此我每次只能去听下半场,但巧得不能再巧的是我的tutorial和文学lecture在同一座楼的同一层,因此我得以趁着课间休息悠哉悠哉地混进礼堂,宛如那门课的正式学生。但还是得努力保持着低调——英语文学系几乎没有亚洲人,我在中国学生占比八分之一的曼大从未觉得自己那么显眼过。

我就那样蹭了一学期的文学课。课上从不举手,也从不在课后跟文学学生挤在一起问教授问题,因为不愿挤占他们的资源。但有一回对某个问题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便在课后守在教授必经的小道上,确实蹲到了他,也确实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两眼一抹黑地读了一堆书后终于有人点拨的感觉,宛如行走深渊之上突然有了栏杆扶手。

PS:那位教授超级帅。

 

5.

咱还是说回我自己的学业吧。曼大官网上对于社会学专业的描述有一句是“向高中没学过社会学的学生介绍这门学科,同时让高中学过社会学的学生了解更多的知识”。起初并不理解这句话,因为它似乎从逻辑上相悖。一年过后终于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了:高中学过社会学,意味着大学的学习带你了解的不是“社会学”这个笼统的概念,而是那些细分的、甚至衍生出来的元素,如传媒,如性别研究,如所谓“日常生活中的社会学”。

如果没有大一上学期Media Culture and Society那门课,我或许到现在都会抱着对传媒的偏见,认为它是“后现代背景下支离破碎的学科”,不会知道它与文化的交融与相互影响。如果没有大一下学期“亲密关系”那门课,我或许不会意识到生活中的一点一滴、每一个物件、每一张照片都有自身的社会学意义,要带着辩证的眼光去看待世间万物。如果没有大一遇见的每个教授,如果没有他们耐心地解答我的每个怪问题并给我推荐了一堆学者和文献,我或许不会了解到性别研究是如此包罗万象的一个分支,或许到现在还会觉得自己对BDSM的兴趣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期末成绩刚出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不高不低的均分如此满意,后来明白了,我这一年所见到听到学到的,价值早已超过了那个平平无奇的2:1

 

6.

曾经在一封信中写道:“我的初中比小学过得好,高中比初中过得好,因此始终相信更好的日子还在大学。”

如今我可以坚定地说更好的日子确实在大学。的确,仔细想想每个人的most significant school理想状态下都应该是目前的学校,因为只有比此前所有学校都适合自己的地方,才能对自己产生比此前都正面的影响。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从课程到作息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agent”,而是一个对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握有支配权的“individual”,周遭有着无限的资源与可能性等着探索,现在是知识,今后是五光十色的社会中的种种。

在曼大的第一年是我对自身的全部认知重新洗牌的一年,有些东西更坚定了,有些东西适度调整了,更多的东西推翻重来了。没有一天不在努力思考认真复盘,当初坚定不移的许多元素现在也有了改变。目前我不再打算申比较文学而是决定申创意写作,因为意识到自己比起文学评论更希望创作那些被评论的文学。前些日子曾经短暂地想过转去学哲学,但后来还是因为舍不得当下社会绚烂的文化与万物而决定留在社会学系。立flag可以,但明智的人是不会把flag立太满的;毕竟,沿着像Oxford Road一样笔直的阳关大道走下去谁都会,但谁知道下一个转角会有什么呢?

诚然这一切并不完美,只要是institution就都注定是局限个体的地方,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喜欢过学校(不是某所特定的学校,是“学校”in general)。但现状已经是一切理想情形的最大公约数了,这样的现状已值得我感激。我感谢大一遇到的教授和同学,感谢线上图书馆可以随便薅的羊毛,感谢坐在非本专业的教室里吸收新鲜事物的体验,感谢二十四小时开放的Learning Commons,也感谢无限可期的未来。

若是在那无限可期的未来自己功成名就,或许Alan Gilbert他老人家的名字会换成自己的也说不定呢。

 

7.

曼大Blackwell Bookshop旁边有家餐厅,他们家的guacamole(类似牛油果泥)超级好吃。

如果要我拍一部曼大招生宣传片,用勺子舀起一口他们家的guacamole绝对会是最后一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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