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每个人都有一段惊心动魂的传奇;这是一条死守信仰的战线,每个人都为了同一个黎明奋勇向前;这是一个血色惊澜的战线,每个人都作出了无悔的生死抉择。他们是伪装者,战斗在敌人的心脏;他们是听风者,守护永不消逝的电波;他们是利剑,用生命刺破云雾重重的长夜。他们胸前虽然没有勋章,但功勋卓著。他们就是战斗在我党隐蔽战线上的无名英雄们。
我又一次走进了西山,走向无名英雄纪念广场,走近那些无人不知却又鲜为人知的英雄和故事。
大理石筑成的广场光芒闪耀,那是虎穴忠魂为之奋战、为之献身的曙光;松柏衬托下的广场洁白无暇,那是不含任何杂质的绝对忠诚;布局简约的广场素净不华,那是无名的淡泊与安然。
吴石、朱枫、聂曦、陈宝仓四位英烈的塑像巍然矗立,遥望着海峡的彼岸。这是四座生命的高峰,越是走近,越需要抬头仰望。
耳畔响起吴石赴台前与联络人吴仲禧的一段对话。吴石说:“我已调任国防部参谋次长,要到台湾去。”吴仲禧说:“请你考虑,到台湾去是否有把握?如果不去,也可以就此留下,转赴解放区。”吴石说:“自己的决心已经下得太晚了,为人民做的事太少了,现既然还有机会,个人风险算不了什么。”吴石选择了再出发,从容淡定地走向虎穴龙潭,走向血腥的马场町。 眼前浮现出朱枫吞下的金手饰。瘦弱体虚的她,用牙咬、用手掰,才扯碎、折断的金锁片、金链条、金手镯。在定海看守所那个漆黑的夜里,她用热水分4次吞下了重达二两的金首饰。据说吞下一枚金戒指的量就足以致死,朱枫吞下的何止10枚的量?她抱定一死,牺牲个人,切断敌人手中的线索,保全组织机密。 “旧事渐随岁月淡,忠魂长共野云眠。”“剑锋削骨峻,云海荡胸清。”“鲸鲵犹未尽,鞍马何能终。”这些是陈宝仓早年在大陆所写的诗句,他感悟英烈的热血与壮怀,而此刻的我感念他走向死亡时的沉稳刚毅。 凝视着聂曦生前最后一张照片,刽子手正将五花大绑的他推下囚车。这是他那张英武、俊朗的面庞第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他的双目依旧锐利,他的嘴角扬起笑意,那是无悔的笑、胜利的笑。 大理石台阶两侧的纪念墙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烈士们的姓名,阴文镌刻,若隐若现,象征着隐秘,亦象征着伟大。尽管知道纪念墙上烈士的准确数字,我还是一个一个地数了过去,从1一直数到846。是的,这里镌刻着846名为解放台湾而捐躯的地下党人的姓名。 据有关资料显示,在台湾牺牲的中共地下人员共有1100余人,而当年派遣到台湾的中共情报干部则有1500余人。那么,另外200多名牺牲的同志姓甚名谁?另外600多名地下人员下落何处?纪念墙上一片片空白的空间似乎在回答着我的问题,这些空白代表着所有没有留下姓名的无名英雄。 空白是永不忘记,空白是至高无上,空白是隐秘与伟大。 久久凝视着四座塑像,凝视着846个英名,凝视着一片片空白墙面,我不禁激情沛然,一首酝酿已久的赞歌在心底激荡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冲开我的歌喉,喷涌而出。 这是一首牺牲之歌。甘于牺牲、勇于牺牲、安于牺牲的精神,正是党的隐蔽战线克敌制胜的根本法宝,披肝沥胆的核心价值,无往而不胜的魂之所在。毛泽东的著名诗句“为有牺牲多壮志”,赋予了牺牲一词多少壮烈,多少豪迈,多少浪漫!孰不知,牺牲,意味着放弃至爱、奉献珍贵、失去唯一。 刘光典烈士先是牺牲了亲情,抛下妻儿只身前往台湾。暴露后躲入深山,掘地为穴,野菜充饥,坚持斗争4年之久。被捕后,国民党特务使用离间计,误导大陆方面认为他已叛变投敌,他牺牲了名誉。最终,面对敌人的酷刑和劝降,他宁死不屈,慷慨就义,他牺牲了生命。 这是一首忠诚之歌。忠诚是有支撑的,有标准的,有代价的,它不是写出来、喊出来、唱出来的,而是耗尽鲜血、生命、情感、名誉等等一切的一切,换来无条件、无折扣、无水分、无杂质的绝对忠诚。翻看《辞海》,忠诚的解释只有7个字:“真心诚意,无二心。”白纸上写下7个黑字就能讲明白的概念,在隐蔽斗争中却是一个需要用一生来回答的人生命题。 台湾工委副书记张志忠烈士在酷刑面前始终“未供一人,未供一事。”就连特务头子谷正文也不得不在回忆录中满怀敬意地说:“唯独张志忠至终不肯接受(失败),甚至在枪决之前,还向我表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张志忠后来虽然被判死刑,但是我对他的评价却最高。” 这是一首信仰之歌。信仰并不抽象,更不是“口号或标语”,而是有目标、有纲领、有路径、有方法的完整思想体系,它将民族命运、阶级利益和个人价值紧紧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了无可比拟的强大驱动! 最强大的武器其实是无形的,它不是手里握的,不是肩上扛的,而是脑海永存的,眼中渴望的,心底向往的。 基隆中学校长钟浩东烈士的夫人、中共地下党员蒋碧玉平静地对保密局特务说:“我们难逃一死,但是,我们能为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党在台湾流第一滴血,我们将光荣地死去!” 这一首首赞歌,是写不完的叱咤风云,道不尽的笑傲龙潭,唱不够的英雄虎胆。更多的,是隐姓埋名的地下尖兵、不为人知的幕后英雄、潜伏卧底的无名战士。 这一首首赞歌,是献给吴石、朱枫、聂曦、陈宝仓4位英烈的,是献给846名英烈的,更是献给那一片片神圣的空白墙面的。 这一首首赞歌,是献给所有为祖国、为人民、为党英勇献身的隐蔽战士的。从1927年11月特科成立至1949年革命胜利,隐蔽斗争的先烈们甘于牺牲、忠贞不渝、坚守信仰,用鲜血和生命,谱写出隐蔽战线从无到有、由弱到强、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恢宏篇章。 1929年8月,因叛徒出卖,党的情报保卫工作重要开拓者之一杨殷,与彭湃等5人一同被捕。狱中,杨殷、彭湃考虑的不是个人安危,而是同志们的安危,明确表示,如果5人不能全部获救,则牺牲杨、彭,救出其他3人。生死关头,他们决定把生让给同志,把死留给自己。牺牲时,杨殷微笑着说:“朝闻道,夕可死矣。”短短7个字,道尽了他对信仰之坚定、对革命之执着、对屠杀之蔑视。 冷少农打入何应钦身边后,既要履行好秘书职责赢得信任,又要不断获取党和红军所需要的重要情报,还要参与南京地下党的学运、工运、兵运,无暇顾及远在家乡的母亲和妻儿。母亲因此对他产生了误会,来信斥责他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委屈、痛苦的冷少农有口不能辩,他在给母亲的回信中委婉地解释说:“母亲!我真的是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吗?我是把我的孝,移去孝顺大多数受苦的人类,忠实的去为他们努力。”这期间冷少农获取了大量军事情报,为红军前3次反“围剿”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1932年3月,冷少农暴露被捕,于同年6月英勇就义。 1931年中央领导和机关陆续从上海转移至苏区,留下了6大箱、共2万多件文件。如何在白色恐怖下把这批珍贵文件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成为一项极其艰巨任务,地下交通员陈为人接过重任,立誓“用生命来保护党的文件”。陈为人早年曾两次被捕入狱,遭到敌人残害,患有严重肺病,领受任务时仍未痊愈。此后几年,他不顾身体状况,在贫病交加中守护着中央文库。这期间他病情不断加重,时常吐血,却舍不得花钱去治,不幸于1937年3月病逝。生前,他把中央文库完好无损地交由其他同志保管直到革命胜利。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用生命保护了党的文件”。 1934年秋,由于叛徒出卖,威震上海滩的中央特科“红队”队长邝惠安及主要成员被捕。敌人先是对他们酷刑逼供,后又转以高官厚诱降,邝惠安等人一概拒绝,宁死不降。红队队员孟华亭对狱友说:“敌人未从我们嘴里,取得一点影响党的秘密组织安全的材料。我们的心,永远是与党在一起的。”1935年初,邝惠安等人英勇就义。目睹了绞刑过程的牧师对邝惠安等人就义时的从容淡定感到震惊:“我今天才相信,有比基督受难时更显得伟大的人。你们看过圣经,基督在受难之前,已经昏迷了,别人替他戴荆棘冠他也不知道。看到他们(红队成员)与我们告别,都是清清楚楚的,好像我们明天还要见面一样。”“他们相信的一定是比基督教义更有力的真理。” 有一种牺牲叫献出生命,还有一种牺牲叫忍辱负重。抗战时期,为保证南京到苏北抗日根据地的物资运输顺利,我地下党员徐楚光奉命打入日本人成立的华中铁路护路总队任秘书主任兼督察长,确保了源源不断地将所需物资运往根据地。为掩人耳目,方便工作,他写信给身处根据地的妻子,邀她来南京居住。不料,不知徐楚光潜伏实情的妻子误认为丈夫已经卖身投敌,不仅拒绝了他的要求,随后还提出与他离婚。徐楚光痛心疾首,却不能向妻子泄露党的机密,只能忍辱接受。1948年10月,徐楚光因叛徒出卖被捕牺牲。 每当写到这些无名英雄,我总是要百般强迫自己,才能搁下手中的笔,让敬仰和追思的万斛泉源稍作停流。一篇文章的容量所能赞颂的,只是无名英雄谱的冰山一角。更多的无名英雄,需要我们放在心尖儿上去珍存。无名英雄纪念广场何止矗立在西山?它挺立在江河之头,屹立于五岳之巅,巍然于亿万人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