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访古录》记载的中轴线遗闻逸事

文摘   2024-09-09 16:02   北京  
750余年的北京中轴线,其上的遗闻逸事数不胜数。我们来不及整体观照,本文谨凭一个人、一本书,作“一瓢饮”。此人便是张次溪,书便是《燕京访古录》。
张次溪(1909—1968),名涵锐、仲锐,字次溪,号江裁,祖籍广东东莞,幼年随父亲张伯桢(日本学法政回国,在民国政府司法部任职)来北京定居,家住宣南烂缦胡同的东莞会馆。张次溪专注研究北京历史文化,人生道路虽崎岖不平,但留下的关于北京历史文化的著述却很可观,如《燕京访古录》《北平岁时志》《清代燕都梨园史料》《天桥一览》《燕都风土丛书》,以及近日重编新出的《白石老人自述》。北京文史界人常道,“京华掌故数金张”。“金”指的是居住在安定门五道营的金受申(1906—1968),“张”便是张次溪。
张次溪十五六岁时,随业师翰林院沈宗畸(字太侔,1857—1926)学习。沈宗畸对燕京风土名胜知之甚详,张次溪陪着他抄录过先生多记旧京逸事的《便佳簃杂钞》,算是享过独家“小灶”。沈宗畸去世后,张次溪身边有李审言(1859—1931,著名文学家,中央研究院特约著述员)、廉南湖(1868—1931,“小万柳堂”堂主,上海文明书局创办人)、姚茫父(1876—1930,画家,齐白石的朋友)等一众文士大腕加持。就如张次溪在《燕京访古录》“自序”中所说,他“每于明清人笔记中有所获见之掌故,或故老流传而为外人所鲜知者”,“殷殷加以录记”。1934年1月,25岁的张次溪出版《燕京访古录》。可以说,张次溪这本《燕京访古录》,是站在前人肩膀上“集大成”式的著述。
下面,我们就一同翻开90年前的这本《燕京访古录》,看看它所记录的北京中轴线上的一些遗闻逸事。

“子午线”上埋石件,何人不起故园情

北京中轴线上,内城正南是巨大的正阳门(亦称“前门”),正阳门箭楼与城楼由瓮城围起来的那一大片区域,按传统的说法被称为“龙之首”。而瓮城内东侧的观音庙、西侧的关帝庙,被称为两点“龙之睛”。北京中轴线经此继续延伸,至北端鼓楼与钟楼。钟楼的东北方向有一座延自元代千佛寺的宏恩观,传统的说法称之为“龙尾之要”。“龙首”有了,“龙尾”也有了,旧说法把北京中轴线叫“龙脉”是很流行的。
《燕京访古录》第十四则题《子午线》,说“俗传正阳门(城下桥西)埋有石兽(通行的说法是石马);地安门(亦称“后门”)外的万宁桥(亦称“后门桥”)(桥下偏东)埋有石猪(后来大多说是石鼠)”。“子”时“鼠”戏正欢,“午”时“马”竞奔腾,中轴线上重要节点地下所埋之石件,恰恰表明了从“前门”(以至其南边的天桥等处)到“后门”(以至其北边的万宁桥等处),这就是北京城的“子午线”。
《燕京访古录》中还说,“筑宫室者,不敢用正,虽皇宫亦用少斜。”这是一种古老的主张,也说明了京城“子午线”稍有偏斜的原因。
其实,随着“子午线”上埋有石鼠、石马这一逸闻,传得最广的,是后门桥下还竖有一块标有“北京城”三字石柱的旧闻。这就要谈到刘伯温与姚广孝修造北京城的故事了。
刘伯温、姚广孝建北京,龙公、龙子专门捣蛋,搞破坏,建设者把破坏者一一制服:龙公被锁在北新桥,龙子被封在崇文门。龙公在北新桥的海眼中叫:“火烧潭柘寺!”因为“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他想从根儿上灭了北京城。龙子在崇文门的海眼里嚷:“水淹北京城!”水把京城都淹了,他们自然从海眼里解放出来了。
刘伯温、姚广孝想出了应对之法。刘伯温来到潭柘寺,代表朝廷先赏山前山后的僧众共六口大锅,锅底正中方方正正地铸了“潭柘寺”三个大字。传令下,僧众口口大锅举火煮炊,熊熊炉火烧灼着“潭柘寺”,熟饭的香味在山间升腾。“火烧潭柘寺”实现了。
姚广孝来到后门桥,他安排了后门桥的整修工程。一方长长的石柱,一头镌刻“北京城”三字,稳稳地镶入桥洞的下边。然后他命工人提起澄清上闸,放水!积在什刹海大湖中的水流过桥洞,浸润、升高……不一会儿,石柱上“北京城”三个字就被淹在水波之下。“水淹北京城”也实现了。刘伯温、姚广孝用智慧战胜了龙公父子,保护了北京城。

中轴北端钟楼峙,钟声回响人恒惕

《燕京访古录》第二十一则题《钟楼志事》,记录了这样一件事:中轴线北端之钟鼓楼,均为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所建。为给钟楼配装大钟,先铸了一口高四米多、重二十多吨的大家伙,可惜它声音不大、不好听,只能把它矗在鼓楼的后墙根儿边。皇上遂决定再铸一口,并且限时完成。工匠们没日没夜地忙上了,钟鼓楼西侧一块空场地上,铸钟厂烈焰腾腾,日夜不停。但不知为何,铜钟怎么也铸不成形。交工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眼看就到最后期限了,工匠们都认定这活儿干不成了。
工匠头领钟师傅的小女儿对此早有耳闻,也慢慢打听出了个主意。这天,她早起洗面更衣,换一身红袄裤,踏一双珍美绣花鞋,来到铸钟厂。小姑娘炉边亭立,忽见天边上飘来一朵红云,就随手指给爹爹他们看。就在大家转头望云的一瞬间,小姑娘纵身跳入了滚滚的铜池中!说时迟那时快,钟老爹一伸手抓住了小女儿的一只绣花鞋。众人悲伤欲绝之际,忽见一池铜水中闪出道道奇异的金光……大家擦干了眼泪再忙工程,终于铸成了一口高五米多、重六十多吨的大铜钟。
大钟挂在钟楼上,每天到钟点儿,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两个轮次一百零八响。每当人们屏息静听这丝丝缕缕的钟声时,总有一些人会隐隐地听到其中含着点“耶……鞋……”的声音。这当儿,有老奶奶就对小孙孙说了:“听见没有?钟铸娘娘在要自己那只鞋哪!”

粮食店街“六必居”,巨匾长存引人思

老北京大前门外,往南走,紧傍着前门大街这一“主路”,其东的“辅路”为肉市、布巷子、果子市,到珠市口;其西的“辅路”为珠宝市、粮食店,也是到珠市口。这样“主”“辅”结合,店铺丛集,鳞次栉比,形成红红火火的前门外大市场。粮食店街北口路西,一家500年老店煊赫矗立,黑底金字的长方大匾“六必居”吸引着路人的眼球。
《燕京访古录》第二十三则《分宜父子所书匾额》,讲的即是有关它的逸事。“分宜父子”,指的是明世宗嘉靖皇帝所倚重的权奸严嵩(1480—1567),江西袁州府分宜(今宜春)人,靠谄媚官至太子太师;其子严世蕃(1513—1565)仰仗其父,也居高官,行恶权官至太常寺卿。历史上依他们的出生地,常将其称为“分宜父子”。
“六必居”是嘉靖年间六位山西人开的酱菜店,他们求当朝巨宦严嵩题店名,严嵩开始题的是“六心居”,但又想“六心”好像象征不团结,遂在“心”上加一笔成“六必居”。后来有人解释是“秫稻必齐,曲蘖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这六项讲究,给这店名加了彩。六必居的伙计们为开菜单需要常练毛笔字,有个小徒弟除了喜欢拿毛笔仿写匾额上“六必居”三个字外,连拿扫帚扫地也常仿这三字成习惯。康熙年间,一场大火烧毁了大匾,老板着急地跳脚忧叹,小徒弟拿起扫地扫帚,饱蘸浓墨,在整张宣纸上用力“抹”早已烂熟于心的“六必居”三字,完似真迹!
六必居店名这一逸闻可能只是传说,严嵩、严世蕃父子恶贯满盈,但他们在书法上确有“一手”也不必回避。北京朝阳门外东岳庙前琉璃牌坊上“秩祀岱宗”“永延帝祚”两方匾额,一种说法是严嵩所写;北京宣武门外菜市口的“鹤年堂”药店匾额,也有传说为严世蕃所书。

说说金银铜铁石,中轴漫步可俯拾

北京城涉金银铜铁的地方、建筑、配饰、埋藏……历来多有讲道,张次溪在《燕京访古录》中则是记录了他和他的师长们主要是在20世纪一二十年代的一些说法。
其书第五十三则《金门限》上说,什刹海北岸,旧鼓楼大街一带,曾有座颓残的“花神庙”,正殿设黄色门限(即门槛)一条,长六尺,高三尺五,厚一尺,中间镌“金门限”三大阴文篆字,左边有“艮岳龙德宫”五个字,说明这是从宋汴京(今河南开封)掠过来的。庙内东墙存石碑半截,大略记的是这花神庙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第四子完颜宗弼(金兀朮)所建翰林院流转而来。
第六十四则《金门钻》也是“金”:“地安门正门西偏之门钻,系金质者。历岁摩挲,光明夺目。”这里所说“门钻”应是门钹,居于门扇的中上部,叩击发声作呼门用,所以才得人“历岁摩挲”。这倒是很有意思的故事。地安门1420年建,于1900年庚子之乱时被日本侵略军炸平,后清廷将其复建。约1860年后,照相术逐渐传入中国,地安门所留下的很多照片大多为复建后的。那西侧门钹被摩挲得“光明夺目”的地安门,应该是庚子事变之前,大概连照片也没有吧。
第四十九则《银闸》说的是一“银”:紫禁城内流经太和门前的玉河,又称内金水河,一道水从西侧武英殿门前往东流,流经东侧文华殿之下改向南流,过东华门内一座小石桥南流进紫禁城的“筒子河”。小石桥下设一银闸,长四尺八寸,高五寸,厚三寸,横梁正中镌“银闸”两大篆字,上首是“大元元统癸酉秋奉旨铸银水闸一座”十五字,下首是“太傅左丞相萨敦监铸”九字。今天从东华门进故宫,还会过这座小桥,估计早有人寻过这银闸而不知所踪。元顺帝中书左丞相萨敦的大名,附着这一不大的银闸得以流传。
第五十一则《铜马座》说的是“悯忠寺”(雍正年间改称“法源寺”)墙下的铜马座。第五十二则《铜井口》,乃什刹海西海积水潭小铜井胡同一口井的井圈子,人称它“井泉芳液”。它的井口是个外方内圆的大铜板,足有八寸厚。“外方”边长八尺八寸,“内圆”直径近三尺八寸,可以想见平铺井口是亮晃晃的一间小屋子那么大的地方。铜面上镌“大元至顺辛未秋七月赐雅克特穆尔自用”十七个隶书字,下镌“铁平章大铜井”六字。元文宗一朝,雅克特穆尔为右丞相,擅权无度,极尽奢靡,举一宴竟要杀13匹马。清末梁巨川(梁漱溟先生父)曾居此,1918年投积水潭自尽,边曾立“桂林梁巨川先生殉道处”纪念碑。
第七则《古城铁砖石匾》,说的是宣外校场口胡同南,下斜街东侧著名的老墙根胡同曾留有辽南京城的一段城墙,“长一丈八尺,高九尺,城砖坚固,石基如新”。首先可见一块白石砖“长四尺八寸,宽二尺”,上横刻隶书“通天”二大字,右首刻“北门”二字,左边刻“辽开泰元年”五字。这白石砖的旁侧又嵌一块铁铸方砖,一尺二寸见方,厚七寸,其上镌“龙翔凤舞”四大隶书,旁边又落着“大辽开泰殿陛”六字款。这告诉我们,这块铁砖原来是辽代宫殿台阶上的用料。
第十则《“后悔迟”碣》更有意思。旧时宣武门外菜市口是刑人之所,囚车要从宣武门经过,城门箭楼吊桥的西侧立一石碣,上镌“后悔迟”三个大字。囚者犯了罪,律当问斩,行车过宣武门时,不管怎样“后悔”也是“迟”了。“后悔迟”石碣无疑是一种提醒和警示。
张次溪的《燕京访古录》收逸闻掌故91则之多,我们暂此做简单介绍。如今走在壮美的北京中轴线上,移步换景,心旷神怡,但我们稍沉吟听听历史深处传来的遗闻逸事,该有更宏阔的体悟和更丰富的收获。■
(作者单位:北京文史馆)

读者朋友可长按二维码订阅2024年《炎黄春秋》。


炎黄春秋杂志社
《炎黄春秋》杂志订阅号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