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1964年赫鲁晓夫执政时期,中苏关系曾经历了一个“从友好、合作到冲突、对抗的过程”。影响中苏关系的因素是多方面的,1958年9月下旬发生的“响尾蛇”导弹事件便是其中之一。
温州湾上空坠落美国“响尾蛇”导弹
“响尾蛇”导弹是1953年美国研制并成功试射的一款空对空导弹,1955年开始装备美国军队。该导弹采用红外制导,发射后导弹控制舱前面的导引探测目标发出的红外辐射,使导弹自动跟踪目标飞行,直至击中目标。当年的“响尾蛇”导弹系“AIM-IXL型,其起飞质量为84千克,射程为18公里”。西方媒体曾称它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空中杀手”。1958年8月18日,美国将第一代“响尾蛇”导弹运抵台湾新竹空军基地,正式装备盘踞台湾的国民党空军。
第二次台海危机期间,国民党空军首次使用“响尾蛇”导弹。此事缘起于中东危机。
1958年7月14日,伊拉克[1]精锐步兵旅旅长卡塞姆将军效法俄国“十月革命”,发动军事政变,将亲英美的国王费萨尔二世及王室成员斩杀殆尽。15日,美英两国分别派军队入侵黎巴嫩和约旦。为策应英美军队入侵中东国家,台湾蒋介石国民党当局决定连续组织海空军事演习,制造台海紧张局势。为给骚扰大陆的国民党反动派“一个惩罚性打击”,以及支持和帮助抵抗美英军队的阿拉伯国家人民,中共中央决定:炮击盘踞沿海岛屿金门、马祖的国民党军队。8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前线部队开始炮击金门岛。首次炮击发射新式炮弹23725发、旧式炮弹5544发、海岸炮炮弹1488发,共计30757发。金门岛基本为解放军炮火所封锁。这是海峡两岸“在互对敌意的近十年内最大的一次炮击”。为扭转台海不利的战争形势,蒋介石国民党当局决定将大陆与金门、马祖间的隔海炮弹对射升级为空中作战。
9月24日一天内,国民党空军就先后出动143架次,蹿入我福建、浙江、广东三省上空,进行军事挑衅[2]。当天上午,国民党空军4架携带美国“响尾蛇”空对空导弹的F-86F战斗机在另外20架战斗机的掩护下,分两批从台湾桃园机场起飞,越过台湾海峡,直扑浙江温州地区上空。约9时30分,解放军米格机群与敌机群相遇。解放军机群不知道敌方飞机上载有“响尾蛇”导弹,仍按常规战术展开攻击。交战中,姜凯大队快速勇猛地接近敌机,与敌机群近战格斗,打乱了敌机的队形,使其携带的“响尾蛇”导弹没有发射的机会。与此同时,罗烈达中队在接敌过程中,王自重驾驶的3号战斗机掉队。在追赶编队途中,与企图偷袭我飞行中队的12架敌机遭遇,被包围。为保证战友的安全,王自重从下方揳入敌机群,近战格斗5分钟,接连击落敌两架F-86F飞机。当他准备撤出战斗时,不幸被敌机发射的“响尾蛇”导弹击中,壮烈牺牲。虽然国民党空军用“响尾蛇”导弹击落了我军一架战机,但其自身也付出了被击落两架战机的代价。
这是世界空战史上“第一次使用空对空导弹”,同时也拉开了空战史上“光电对抗的序幕”。
在此次空战过程中,一枚“响尾蛇”导弹从高空坠落到地面,没有爆炸,之后被我方人员寻获[3]。当天,中国人民解放军将捡获导弹的红外线接收部分(头部)、导向部分、未爆炸的弹头部分和固体火箭部分等重要部件运往北京。9月29日,中国外交部新闻司举行专场记者招待会,向现场中外记者展示了战利品“响尾蛇”导弹的部件。从展出的导弹实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响尾蛇”导弹长两公尺多,直径5英寸,弹头部分装有烈性炸药。在导弹的动力装置以及固体火箭部分的铝合金外壳上,有使用英文书写的“五英寸火箭”和美国“军械局”字样。
中苏两国围绕“响尾蛇”导弹的交涉
获悉中国军方获得美国“响尾蛇”导弹的消息后,苏联驻华军事顾问第一时间就报告了莫斯科高层领导。一直对美国军事上的新发明“很感兴趣”的赫鲁晓夫兴奋不已,觉得“又有了一次了解美国技术的机会”,正所谓“美国人通过中国把样品亲自给我们送上门来了”[4]。他指示驻华大使馆官员代表苏联政府致函中方说,苏联方面拟请友好邻邦将导弹送交苏方研究,并答应届时“与中方共同享用分析结果和导弹的图纸”[5],以后,还可以利用美国技术为两国“共同利益服务”。中方一开始“没有回音”,继而答复“正在搜寻”。再后来说明,“自己现在正在研究这枚导弹”,因为只有这一枚,所以暂时不能给苏联,等研究好了,会主动与苏联“交换情报”。
中方没有马上满足苏联的要求,性急的赫鲁晓夫对于中国方面的答复,表示不可思议。首先,在他看来,美制“响尾蛇”导弹“技术很复杂,而中国的技术发展还没有达到能够迅速地、内行地研究这枚新型导弹的水平”,苏联导弹专家“这方面的素养更高些”。由于当时苏联军备的整体水平还落后于美国,赫鲁晓夫急于根据美国人的创新,“搞出点有趣的东西来”,供苏军借鉴[6]。其次,赫鲁晓夫觉得很奇怪,“怎么能这样?我们把什么都给了中国:我们的机密军事技术、图样、生产工艺流程图、样品,我们直接向中国人提供装备”[7],此外,还“援助设备、顾问、安装技师、工程师、设计师,像亲兄弟一样和他们分吃最后一块面包”,而他们在和蒋介石的部队作战时“缴获了武器却不愿交给我们”[8]。
赫鲁晓夫“决定向中国人施加点压力”[9]。当时,苏联正准备给中国发送研制P-12型中程弹道导弹的生产资料,中方“也非常着急地催促苏方赶快发出”[10],于是,赫鲁晓夫向其在中国的军事专家和顾问们下达了指示:一方面,要求他们在谈判时公开表达对不能马上拿到“响尾蛇”导弹的“不满”和“委屈”;另一方面,要求他们在私下里暗示说,在向中国移交导弹生产资料方面,遇到了“技术性困难”,“很可能无法如期交出”。
不久后,中方不得不向苏方转交“响尾蛇”导弹及其组件,它们被统一送到了莫斯科附近的一家科学研究所。
苏联专家考察后惊喜地发现,与苏联的同类导弹PC-2Y相比,“响尾蛇”导弹的优点十分明显:它十分轻便且操作简单,只消用一把扳手就可以很容易地拆卸、组装,“制作更精良”。因此,苏联政府决定如法炮制美国人研制的“响尾蛇”导弹,只需“做一些小小的修改”[11]。
但仿造过程中苏联设计师发现,“响尾蛇”导弹上的热感应元件没有了。这种元件“尺寸很小,形状像钮扣”,对准确操纵导弹至关重要,“没有它们,导弹就不成其为完整的导弹”[12]。苏联专家认为,中方所送导弹坠地时断为两截,并无其他损坏迹象,遗憾的是,缺少重要零件——热感应头部的敏感元件,认定中方在将导弹运送苏联之前,“已经过多次拆卸,是重新组装之后才交苏联的”。
赫鲁晓夫了解这一情况后,“再一次向中国人索求”所谓的敏感元件。但中方的回答是,已经把所有部件都送去了莫斯科。赫鲁晓夫没有再坚持,他当时猜想这有两种可能性:“也许他们(中方)在拆装导弹时将这些零件丢失了,也许他们故意不给。”但他宁愿相信后一种可能性的存在。为此,赫鲁晓夫曾“大动肝火”,并在他儿子谢尔盖·赫鲁晓夫面前埋怨说:“我们无偿地向朋友提供知识、图纸、工艺,什么都毫不隐瞒地如实相告,这里涉及到的又不是中国的秘密,而是美国的秘密。”[13]这说明中方的回答显然没有让赫鲁晓夫满意,他“第一次感觉到‘兄弟情谊’中出现的深深裂痕。第一次想到提供最新军事工艺、教中国人造火箭、造原子弹等是不是明智之举”[14]。
赫鲁晓夫在回忆录中这样记述此事:“中国人要么丢失了这些部件,要么就是故意不肯拿出来,但不管事实真相如何,这件事进一步影响了我们对中国人的看法和感情。”[15]根据谢尔盖·赫鲁晓夫的回忆,“响尾蛇”导弹事件在他父亲“重新考虑对中国的态度方面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它仿佛是个由头”。从此,他开始担心,当初缔结向中国提供原子弹秘密的协议“是否操之过急”,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产生了:“原子弹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中国)。”[16]
“响尾蛇”导弹事件对中苏关系的影响
尽管这场由美国“响尾蛇”导弹引起的中苏外交风波真相还有待新史料的进一步揭示,但事件的大致情况已经比较清晰。笔者拟就此事件本身及其后续影响略陈管见如下。
第一,上述美制“响尾蛇”导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自己的领空空战后获得的“战利品”,中国专家试图拆装以弄清其内部构造,这完全可以理解,无可厚非。
第二,急于得到中国“战利品”的赫鲁晓夫“感受到委屈”的原因,是他自认为“把什么都给了中国”、对中国“什么都毫不隐瞒地如实相告”,但这些说法是不符合事实的。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苏联的确给过中国大量军事技术援助,但在尖端技术上对中国的援助是有保留和限度的,旨在使中国与苏联之间保持相当差距。实际上,中国也认可苏联政府实行军事科技“内外有别”的原则。
第三,挂载在国民党空军F-86F歼击机机身下面的“响尾蛇”导弹在交战过程中从高空坠落地面时,丢失一个只有钮扣大小的热感应元件是完全有可能的。
第四,值得注意的是,苏联第134实验设计局的导弹专家和设计师,根据中国送去的美式“响尾蛇”导弹及其零部件,在“极短的时间”仿造出了苏联版“响尾蛇”导弹,取名“K-13”。该型号导弹装备苏联空军米格-21战斗机后,“服役时间很长”。这一事实表明,中国赠送苏联的“战利品”,大大缩小了苏联与美国在空对空导弹方面的差距。
如此看来,日后以赫鲁晓夫为首的苏共中央主席团成员出于猜疑、猜忌等原因,于1959年6月20日单方面废除1957年10月15日与中国签订的向中国提供武器装备的《国防新技术协定》的做法,特别是暂缓向中国提供最新技术成果、原子弹技术和相关军事领域资料的做法是草率的,是言而无信的表现。1960年7月16日上午,苏联政府又照会中国政府,“单方面决定全部召回在中国工作的苏联专家”[17],中苏关系遭到严重破坏。
苏联专家撤走以后,当时国际上有人认为,中国从此进入核技术真空状态。有人预言,中国“二十年也搞不成原子弹”,还有人甚至说,“这是对你们(中国)毁灭性的打击”,“再过两年,你们就要卖废铜烂铁了”[18]。多年以后,赫鲁晓夫在回忆录中坦承:美国制造的“响尾蛇”导弹在中苏关系发展上“留下了某种印痕。……这枚导弹风波所带来的不快滞留在我们的脑海里,败坏了我们的心情。”[19]
回望历史我们不难发现,1958年对于整个中苏双边关系来说,可谓多事之秋。4月有关苏联请求在中国海岸建立“长波电台”和7月苏联提议建立“中苏联合潜艇舰队”的争执刚刚平息,8月23日又发生了第二次台海危机,台海危机尚未完全停止,9月又发生了引起种种猜疑的美制“响尾蛇”导弹风波。应当承认,这接二连三发生的几件重大事件,都对中苏关系的发展产生了程度不等的负面影响。
注释:
[18]李觉等主编《当代中国的核工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73页。■
(作者系浙江省当代国际问题研究会副会长、嘉兴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二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