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是没试过，我还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己被骗得那么彻底。”单亲妈妈白芳对自己3个月的“离婚博主”生涯，下了如此判断。白芳3年前离婚，独自带着6岁女儿生活。她是广州一个国企的普通白领，收入虽然稳定，但她总觉得难以给孩子带来更好的生活，于是就想着如何做点副业，赚点钱。一天，白芳在网上刷到了一条“离婚就做离婚博主，既能赚钱还能自救”的推送，里面渲染着做离婚博主的美好前景，白芳一下子就被打动了。这条推送表示，无论你是谁，用一台手机就可以开始做账号，既可以记录自己的离婚故事，火起来后还能带货赚钱，月入过万不是梦。“做起来了赚钱，做不起来也没损失，和我一样离婚的姐妹，快去做离婚博主吧！”白芳想了想，感觉做“离婚博主”可能是个赚钱的路子。最近十几年，随着中国离婚率的不断提高，叠加自媒体的蓬勃发展，“离婚博主”这个概念也应运而生。不少平台上，博主都会在简介中突出自己“离婚、独居、女性成长”等标签。离过婚已经不再是传统观念中不堪的存在，而是变成了某种“勇敢者的徽章”。骂前夫、晒离婚证、晒离婚后幸福生活——被网友戏称为“离婚博主三件套”。在小红书上，“离婚”话题有24亿次浏览，下面是无数离婚博主的日常分享。类似“32岁单亲妈妈”、“31岁离婚带娃，做博主月入过万”，则是小红书上最流行的标签之一。不同的人，在离婚博主那里都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心理满足。没结婚的人，在离婚博主身上看到了单身的好处；结了婚但不幸福的人，则会在离婚博主的推送中，畅想着自己勇敢离婚后的快乐生活。而最近随着《再见爱人4》热播，麦琳持续出圈，更是把普通人对于情感领域的内容需求，推到了又一个巅峰。《再见爱人4》每一期更新，麦琳都可以瞬间斩获无数热搜。无数人都在吐槽她，而围绕她的讨论也层出不穷：为什么麦琳会变成这个样子？麦琳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麦琳和李行亮到底会不会离婚？作为离过婚的过来人，离婚博主在这些领域自然很有话语权，这进一步推高了“离婚博主”的热度。但“离婚博主”的赛道，真的有他们想得那么美好吗？
![]()
在刷到那条推荐做离婚博主的推送后，白芳就开始模仿网上一些离婚博主，对标对方的账号，也开始做博主。 她先是讲述了一下自己在婚姻中受过的委屈，立住自己的人设，比如在她坐月子时老公跑去打牌、因为生了个女儿被婆婆白眼等故事。第一篇图文发出去，获得了十几个点赞，还有几个陌生网友留言，“姐姐加油”。白芳信心满满，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于是她继续讲述自己的婚内故事，但热度越来越低，发出去好几天都没人点赞，最后有一个网友留言，“又是吐槽前夫，有没有新意？”白芳跑去询问一个也在做账号的朋友，这位朋友表示，白芳要“展示自己生活的美好面，不能总是卖惨”。白芳也有点犯难，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女性，平时上班带女儿就够累了，日子普普通通过着，哪有什么美好面啊？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做，她买了楼下健身房的会员卡，为了省钱只报了一个月，还咬咬牙买了几件自己一直觉得好看但不舍得买的衣服。她想着每天去跑步健身，既可以发布自己减肥的过程，塑造自律人设，还可以等瘦下来后穿上好看的衣服，用减肥后美好的样子吸一波粉。但现实并没有如白芳想得那么轻松，她每天7点多起床，送孩子去上学，上一天班后，就要拖着疲惫的身躯接孩子回家，还要陪孩子做作业、给孩子洗澡、哄孩子睡觉......这一套下来，往往已经临近晚上10点，今年35岁的她累得瘫在沙发上不能动弹，更别说去健身了。![]()
白芳本以为，自己买了健身卡和减肥衣服，就能倒逼自己去认真做博主了。没想到生活实在太累，她压根没有额外的力气再去推广自己。她忍不住吐槽说：“我是真佩服那些博主，一天工作10几个小时，还要带娃，还要做兼职，不累的吗？”但白芳并不想这么快就放弃，她决定改变思路，平时只分享一些成长经验，“只是打打字，不用拍视频，这样会省力很多”。 即便如此，白芳还是做不下去。因为她随手一刷别人的账号，人家年轻漂亮，生活多姿多彩，学历高工作也好，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国企员工，又没什么突出的才华，哪里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哪怕真的分享了，别人凭啥要听？一时间，白芳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她在犹豫，这个离婚博主到底要不要继续做下去？白芳可能不知道，离婚博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哪怕真的出名了，后面要烦恼的事情也很多。24岁的湖北姑娘小叶，在武汉当主播，她所在的MCN公司，之前提议她们内部几个女主播，搞一点离婚的人设，以此增加爆点，但她们几个都拒绝了。大家拒绝的理由很一致，“总是在网上说自己离婚的事情，别人怎么看待你？会觉得你就是个怨妇，以后怎么嫁人了？”一位被网友戏称为“婚姻测评师”的博主，25岁就离婚三次，结婚四次。每一次恋爱、订婚、结婚，以及离婚、吐槽前夫、吐槽前婆婆，都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流量。但是，她的生活，其实从出名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由她控制了。她因为自爆婚姻生活，满足了网友们的窥探欲，也势必要为了一次次喂饱大家的窥探欲，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一场抓马的真人秀，24小时曝光在直播间。这就是成名的代价。前段时间，这位博主生了二胎，但因为当时有别的热点，她生二胎的消息没引起多大水花，她还吐槽：“本来好不容易生孩子能搞一波流量，搞得我们生孩子热搜都上不去了，没有人来看我生孩子，货也卖不出去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
对于白芳这样的新手离婚博主，就职于国内一家知名的美妆MCN公司的姜云觉得，遭遇挫折很正常，“每天有几百万人结婚，又有几百万人离婚，为什么人家唯独要看你离婚的故事？”不同于别的MCN热衷收购已经有一定粉丝量的成熟账号，姜云所在的MCN公司经常招募素人，从零开始孵化美妆账号。目前光是在小红书上，他们就已经孵化出20多个30万到50万粉丝的腰部博主。姜云对于账号运营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说起“离婚博主”，大部分人都会关注“离婚”，而姜云关注的则是“博主”。 姜云认为，粉丝关注一个博主，并不只是关注他身上的某一个标签，而是希望“这个博主有品味有能力，过好自己的生活”，从而把自己代入到这个博主的美好生活之中，暂时摆脱自己平庸普通的生活，获得满足感。因此，离婚不离婚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吸引人的点。姜云以在小红书上非常火的章小蕙为例，章小蕙在小红书有212万粉丝，一次直播带货销售额1亿元，直播间有125万人观看。章小蕙是香港著名歌手钟镇涛的前妻，双方当年离婚的狗血故事，曾引发香港传媒连篇累牍的报道。但如今，在小红书关注章小蕙的粉丝们，并没有谁会过多关注她曾经离婚的故事，大家看的是章小蕙分享护肤、健身和成长的心得，以及她光鲜美好的日常。“只有我们这些90后老家伙知道她离过婚的故事，现在00后谁知道她离过婚啊，即便知道，也不关心。”姜云如是说。另一位账号操盘手静雨，则从变现的角度，不看好“离婚博主”这一赛道。她点评：“以离婚为噱头的博主，容易火，但不容易变现。”静雨从2018年开始做账号操盘手，专门负责从零开始打造IP，她最近在做的一个账号，起号第一个星期就实现盈利，而她自己在空余时间运营自己的个人账号，也达到了全网200万粉丝。对她来说，做账号的第一件事是看如何盈利，而不是看流量，“毕竟做账号就是为了赚钱，光有流量没办法变现，也是白费”。静雨分享自己在2019年犯下的一个错误。当时她在做一个金融号，盈利方式是提供投资方面的服务。当时出了个关于社保的热点事件，她做了个视频追这个热点，结果视频一下子火了，播放量过2000万，一下子增加了10多万粉丝。 这个看似让人欣喜的战绩，却让静雨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辛辛苦苦做起来的金融号，“这号废了，完全挽救不回来了。”原来，新添加的这10多万粉丝，只是被那条社保类爆款视频吸引进来，只对社保、退休方面感兴趣，根本不想做什么投资。他们哪怕关注了账号，也不会购买投资课程，这影响了账号的变现难度。静雨觉得，对于成功的博主来说，“离婚只是这些博主人生的一部分，他们真正吸引粉丝的，其实是‘向上的力量’。”她以一个抖音上很火的博主为例子，这位博主就是因为离婚火起来的，但她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骂前夫上，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创业、赚钱、买房......粉丝看着她，一步步把事业做大，生活也越过越好。她赚了钱，把两个小孩送出国外留学，还买了180平米的大房子，粉丝对她的信任度也越来越高。目前，这位博主不管是带货还是卖课，粉丝都会踊跃捧场。乔琳则从粉丝的角度，印证了静雨的观点。乔琳算是网上很火的“县城贵妇”，她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体制内工作，也嫁给了一个体制内的老公，早早生了两个孩子。在外人眼里，她衣食无忧，但她心里知道，她每天过得并不开心。婚姻生活并没有她期待得那么美好，老公是个非常大男子主义的人，总觉得照顾孩子完全是女方的事情。老公每天一下班就跑去外面喝酒聚会，还美其名曰“这是在应酬，男人就应该赚钱上进”。 乔琳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刷短视频，她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关注静雨说的那位离婚博主。那位博主发了一个视频，一句话就让乔琳立刻代入了进去：“我为什么选择离婚？就是因为前夫主导了整个家庭的氛围，他不开心了，所有人都不能开心，这是很恐怖的事情。”那位博主曾做过几年全职家庭主妇，那几年虽然物质生活很富裕，但一直被前夫打压。前夫永远能从最小的事情，去指责她不够好，还炸毛摔东西，于是她选择净身出户，带着两个孩子开始创业。她看到这位博主，就想到了自己，而这位博主的生活，给了她很大的满足感。每一次乔琳和老公争吵之后，她总会躲在卫生间，一边流泪一边刷着那位博主的视频。乔琳以前特别抗拒离婚，觉得离婚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刷那位博主的视频时间久了，她也不觉得离婚有多艰难了，“你看人家过得多好”。只是为了孩子，乔琳选择继续忍耐，但她也说，没准以后自己情绪一上来，就会选择离婚。这其实也符合了静雨的观点，“离婚博主讲女性成长，这对粉丝来说属于精神支撑，让你觉得‘我作为女人也可以这么强大’。”越来越多的博主开始讲述自己的离婚故事，也和整个社会氛围有关。据民政部的数据，2023年离婚360.53万对，而2022年这一数字是259.3万对。虽然离婚变得越来越普遍，但传统舆论的力量依然强大，离婚依然不被老一辈认可。所以很多人也希望从社交平台博主中，通过他们离婚后的美好生活，坚定自己离婚的信念。但正如静雨说的那样，真正吸引人的并不是离婚本身，而是博主自己能在离婚之后，面对残酷的人生，依然能逆风翻盘的故事。安徽农业大学教育心理学副教授方芳曾说：“偶像的意义不在于他是谁，而在于他对粉丝来说是谁，是粉丝把他塑造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特别是在全民自媒体时代，每个人有一台手机就能当博主，所以博主本身的素质就显得尤为重要，并不是自己离个婚就能走红的。姜云也透露，她公司有几个30万粉丝的小红书博主，经常一个月接不到一条广告。有MCN扶持的腰部博主尚且如此，更何况纯素人呢？所以，姜云也建议，普通人刷短视频图个乐就好，真要做博主，还是要慎重。“粉丝爱看的，还是博主‘有能力过好自己的人生，不需要靠别人’，总的来说就是，我有脑子、我有能力、我有品味、我有审美，但又有多少人有这些能力呢？”而在静雨看来，以“离婚”为噱头吸引来的粉丝，往往都是为了看八卦，阈值都比较高，不太能忍受平淡的内容。但大部分博主的日常生活，也是平平淡淡的，不可能经常有“离婚”这种劲爆的事情。因此面对粉丝流失的压力，博主们只能自己为自己增加爆点了。静雨认为，其实并不存在“离婚博主”这样的概念，也没有谁光靠“离婚”就能火起来，真正受欢迎的是，“摆脱自己弱者地位，让自己变好”的博主。 在国企工作，想靠做“离婚博主”增加收入的白芳，并没有坚持多久。她放弃拍视频后，写了几篇图文，但横看竖看自己都不满意，最后还是删掉了。就这样，白芳历时3个月的离婚博主之旅，画上了句号。她倒是不可惜这3个月付出的时间精力，她觉得尝试过了，了解内情了，也算收获，“以后可以安心工作，不再想什么乱七八糟兼职的事情了”。她唯独可惜的是健身卡和买来的衣服，健身月卡200多块，买衣服花了800多，加起来1000多，已经够她和女儿10来天的伙食费了。[1]《偶像与自我：试论青少年偶像崇拜的意义》，安徽农业大学，方芳。● 图源：《82年生的金智英》《下辈子我再好好过》《再见爱人4》，部分来源于网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