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祎最近在社交媒体上一篇贴文的标题。生于1994年的王祎,并非过着寻常夫妻的那种二人世界的生活。新婚不久,她就和老公选择了一种独特的相处模式,分居婚。王祎在南京市中心的玄武区上班,是一名广告制片人,老公在远离市区的江宁区上班。婚后一周,王祎就和老公开启了同城异地的生活。王祎住在靠近市区的婚房里,而她的老公则住在她婚前购入的郊区小房子里。分居婚,是王祎和老公在婚前就达成的共识,不过让他们做出分居婚选择的,不是碍于通勤的被动选择。“我们都是对自我空间要求很高的人,这是我们选择分居婚的主要原因。”王祎对我说。分居婚并非新话题,它最早在中国社会广为传播是源于三年前日本女明星新垣结衣与歌手星野源的婚姻新模式。2021年5月,新垣结衣与共同拍摄过日剧《逃避虽可耻但有用》的星野源宣布结婚。令中国影迷惊掉下巴的,不光是这对剧中的CP最终成为现实生活中的伴侣,而且他们还选择了一个大胆的婚姻相处模式——婚后两个人会住在同一栋大楼中,但却各自生活在不同公寓中。其实不光在日本,在中国也有相当一批年轻人在尝试这种新型婚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与王祎夫妇类似,希望既能享受到婚姻带给彼此的稳定感和情感陪伴,又能给自己留出更多个人空间。事实上,人们选择分居婚的理由很多,但能让一个人真正主动接受并选择分居婚的原因只有一个——当夫妻分居远比两人整天待在一起带来的幸福感要大,他们才会如此选择。当王祎发出那条自己在尝试分居婚的贴文后,收到了各式各样的留言。有人说羡慕她婚后可以享受独处,有人为相同的经历隔空击掌。也有人发出疑问:你们生宝宝了吗,宝宝谁来带?但对于她来说,尝试分居婚并非心血来潮,她有自己的考虑。王祎对婚姻模式多样性的理解,最早来自于童年听说的两头婚概念。“两头婚的意思是,结婚后夫妻双方在婆家娘家两边过。家里一般生两个小孩,一个跟爸爸的姓,一个跟妈妈的姓。”王祎是在与妈妈的一次闲聊中听说了这个概念。从妈妈的话语中,她推断这是女方“娘家”有一定实力的基础上才能实现的生活模式。这次闲聊也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原来婚姻可以有更多可能性。在跟老公热恋时,对方会经常去找她,关系稳定后频率开始变低,对此王祎也毫无怨言。“刚开始他也好奇我怎么跟一般女孩不一样”,后来两人经过多次深度交谈后,才发现他们是同类人。王祎下班喜欢看书、刷剧,爱人过来太频繁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我老公下班后喜欢健身、打游戏,干自己的事情”。在对过暗号后,两人对这样的相处模式欣然接受。于是,他们把这种相处模式也带到了婚姻里。因为“分居婚”的缘故,王祎对周末的期待值更高。周五下班的晚上,王祎会和老公汇合,两个人在车上聊着八卦、吐槽领导,到了周末一起找一家小店嗦面条,晚上找一部电影一起看。与王祎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姚北星。姚北星1993年出生,是一名建筑工程师。老公比她大一岁,是一名程序员,他们在2021年结婚。2022年5月,姚北星和老公在播客平台上分享了他们关于“分居婚”的畅想。当时正值疫情管控期间,他们已经在上海一室一厅的出租屋里,朝夕相处了两个月。让他们开始思考“分居婚”的原因,其实是一件特别小的事情——因为房间内物品的摆放问题,他们发生了激烈了争吵。那段时间,这种细微的争吵时有发生。在疫情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这个状态。在一次谈心后,他们开始意识到,过于近距离的相处,放大了他们之间的矛盾点。姚北星做事更有规划。比如,她会在晚上准备好第二天吃的东西。另一半在这件事情上,则会比较随意。这些小事上步调的不一致,让她感到沮丧,时常会生闷气。“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和老公当邻居,我们都有自己的空间,也能相互照应。”另外,姚北星和老公都是i人(一般被理解为需要通过独处获取能量的一类人),需要定期的独处。基于这些原因,姚北星觉得分居婚应该是比较好的选择。
与王祎和姚北星重在解决跟老公相处模式不同,吴雨薇产生“分居婚”念头的起因是,工作和生活两头顾导致的心力憔悴。吴雨薇生活在武汉,2019年10月,她的孩子出生,宝宝一岁前都是她自己带娃,后来请了一年半的月嫂。孩子两岁7个月时,去上了托班,吴雨薇开始边工作边带娃。2023年,是她和老公恋爱的第13年,走入婚姻的第7年。但这一年,她陷入了无尽的内耗中。原生家庭、与另一半的相处、妈妈角色的适应期,这些课题让她心理超载。吴雨薇是自由职业者,做人力资源相关的工作,但她坦言,“居家办公没那么轻松,压力很大”。虽然不用忍受通勤之苦,但是工作和带娃的琐碎,仍让她疲惫不堪。“我老公也会主动带娃,做家务。”吴自认为已经属于幸运的大多数,有房有车,老公体贴,但是痛苦的情绪还是经常找到她。她意识到自己沉浸在社会角色中,但渐渐丢了自己。在去年底一个普通的午后,她决定做出改变——和老公分居婚。“他没搞懂原因,但积极配合,并找我婆婆帮忙带娃一段时间。”当时的吴不知道自己会离开多久。“公婆不会干涉我们的决定”,孩子出生之后,吴雨薇和老公为了拥有对生活的自主权,没让双方父母参与带娃。离开时,儿子刚满4岁,当时的她也很担心这个决定对孩子带来伤害,不过后来发现是她多虑了。吴雨薇在离家很远的郊区租了套房子,靠近大山,空气清新。那段时间,她工作日独自生活在那所房子里。她开始在社交网站更新“自爱刻意练习小试验”,每天把爱自己的10件小事记录下来——早上看了关注肠道健康的书籍、坚持梳头一百下、化了淡妆,这些具体的小事,让她找到了对生活的掌控感,也慢慢了解自己。周五下午,她会等着老公和孩子来找她过周末,陪孩子逛公园、拼雪花片,当一个好妈妈。
“分居婚”之后,从来没有的生活体验开始在吴雨薇身上发生。她的焦虑感开始逐渐消失,她不再怕黑,不再恐惧改变,很多事情都想通了。改变也发生在吴雨薇的老公身上,“以前我老公对心理咨询不屑一顾,那段时间他终于走进了心理医生的诊室里”,吴雨薇对老公的改变感到惊喜。吴雨薇看到了先生改变的决心,也慢慢感觉自己内心打开了,于是,她匆匆结束了这场试验。这场“兴师动众”的逃离,虽然只维持了一个月。但在吴雨薇心里,这次尝试离意义非凡,“短短一个月的独居,对我来说是很大的转折点”。以前的她遇到事情,喜欢往外求,她需要老公给她提供情绪价值。如今,她明白,向内求,才能获得真正的能量。“我喜欢户外运动,以前老公不陪我,我会生气,现在不会在意。” 吴雨薇说:“阳台水管爆了,我们以前会找到责任人,现在我们第一时间先处理事情。”如今,吴雨薇周末会一个人去森林公园骑行,用相机记录沿途的风景。有时她的老公和儿子,也会出现在她的镜头之中。两个人改变后,育儿观也发生了改变。吴雨薇的儿子今年5岁,上个月底,小朋友突然说不想去幼儿园——学校总让他睡午觉,这让他感到被约束。吴雨薇和老公商量后,很快同意了孩子的选择。在以前,这种事情是很难达成共识的,他们都曾是鸡娃大军中的一员。“我家孩子不到3岁就上幼儿园了,现在休息下也不耽误之后上小学。”不过,吴雨薇和孩子开始约法三章,“不去幼儿园可以,但要帮忙做家务,也要给我留出独处的空间”。在社交平台上,吴雨薇写道,“人与自己的关系,就是人与他人的关系。"
在上海居住的姚北星,没有体会到“分居婚”带来的实际感受。疫情结束后,姚北星和老公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打工生活,他们不需要24小时共处一个空间。她追求自我空间的迫切感渐渐减弱。如今,姚北星和老公住进了郊区的大房子里。争吵有时仍会发生,不过姚北星慢慢找到了相处之道。“我老公有点洁癖,他无形之中承担了更多的家务,刚开始我没意识到。”在一次争吵中,姚北星才意识到另一半在家务上的额外付出。在那次之后,她和老公坐下来规划了每个人的卫生分区。综合经济方面的考量,目前两人并没有实施向往的分居婚。姚北星坦言,她之所以不再对分居婚执迷,也源于她和老公谈恋爱期间是异国恋。在那段时间,姚北星有过一段时间的独居生活。那一年多的时间,通过和自己相处,姚北星更加了解自己,锻炼了自己面对生活的能力——处理琐碎的事情、解决具体的难题。“独处的时候我喜欢自己写东西、冥想。这种事情不可以被打扰,体验感会大打折扣。”如今,姚北星偶尔仍然需要独处,但她和老公都明确了对方在自我空间上的需求。有时候,姚北星会把老公赶到次卧,自己独占主卧,通过短暂又可贵的独处,来获得内心的平静。现在就业环境不太好,周围很多朋友遇到了工作上的变动。这些不确定性让姚北星更加珍惜跟另一半的相处,“当你下班回到家,有人给你做了饭菜,可以交流工作中的烦恼,这种时刻对我来说很重要。”严浩和另一半对于“分居婚”的尝试,也属于未完成的畅想。严浩和女友苏思都是生活在杭州的短视频博主。严浩1993年生人,苏思比他小五岁,乘着短视频行业的东风,两人在财务上相对自由。去年底在备婚阶段,他们住在一个两室一厅的公寓里,一个卧室供两人日常睡觉,另一个卧室充当了直播间、录影棚,客厅里则堆满了品牌方寄来的礼品。工作和生活,全部压缩在了一个空间里,这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有时候,严浩会因为丧失对自我空间的把控,跟苏思产生剧烈的争吵。在工作进度严重滞后的一天,他们坐下来,认真讨论了分居婚的可能性。很快,他们达成了一致,并付诸了行动。严浩重新租了一套160平的大平层,一共四室三卫,苏思则购买了80平的老破小,两个居所很近,只隔了两条街。严浩得到了品牌方的赞助,在得到房东允许后,开始在账号里更新装修大平层的过程。苏思也把自己的小房子装成了法式风格。在忙着给各自房子装修的过程中,俩人住在原先的公寓里,憧憬着“分居婚”的未来。在房子装修好后,他们的想法产生了改变。在明白另一半允许自己有个人空间后,严浩反而不再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对“分居婚”的渴望不再强烈。不过,严浩和苏思认为,他们各自拥有的居所也有重要的意义。如今,严浩和苏思会一起住在严浩租的大平层里。如果双方长辈来杭州,他们俩会短暂住进苏思的小房子里,把大平层留给长辈们。苏思和严浩来自一南一北——苏思来自广东,严浩来自甘肃,在饮食、生活方式上,他们有过磨合的阶段。不过,他们认为长辈之间,磨合的难度过高。“50岁以上的人很难改变,不如让他们自在点。”苏思和严浩的工作繁忙,他们和亲人团聚的机会,多是长辈主动创造——长辈是“迁徙”的那一方,严浩的妈妈和姥姥会在重要的节日里赶来跟严浩相聚,苏思的妈妈也会时不时飞到杭州看女儿。“以前我妈不太理解我们的想法,现在她体验到了好处,就不会再说什么”,苏思很喜欢现在的状态。
对于南京的王祎来说,“分居婚”还是一个可以持续进行下去的婚姻相处方式。两年前,疫情最严重的时候,王祎和老公尝试过同居生活,结果第三天就相看两厌。“我们俩都有点讨好型人格,待在一起会把注意力过度放在对方身上,大家负担很大。”解封后,两人恢复了分居生活。分开几天再见面,王祎又觉得对方顺眼了很多。“我妈总担心我跟我老公感情出问题,其实我们真的很好。”王祎说。在父母辈的理念中,分居似乎总是意味着夫妻感情不和,王祎则持不同意见,她认为上一代人没有正视自我的需求。“朝夕相处很大程度摧毁了他们的自我,这会让他们感到沮丧。但他们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只是通过争吵来宣泄这莫名的情绪。”父母的争吵曾让王祎沮丧,也让她思考了很多。王祎很庆幸自己思想上的觉醒,这让她能够看见并尊重自己的需求,在跟另一半的相处中也不至于丧失自我。王祎现阶段更在乎自我的提升,每天下班回到家后,精疲力竭的她需要通过独处来恢复活力。最近,她每天下班回到家后,会准备考编,有时学习到深夜2点,“我老公晚上也会备考证书”。在分开住的时候,王祎和老公都在各自成长,也在为自己小家的未来努力。不过,王祎不确定这种美好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她和老公商量过,2到3年内考虑生娃,“有娃后,我们应该会结束‘分居婚’的状态。”(文中王祎、吴雨薇、姚北星、苏思、严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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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文亦安
● 主编:宋函
● 图源:《逃避可耻但有用》《花束般的恋爱》《千寻小姐》《离婚活动》,部分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