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未曾把马来西亚槟城的旅记写出来，所以在我心中，这趟旅行远远没有结束。很多城市是次抛的，去过一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但是槟城，却让我惦念着想要再来一次。
这次来槟城的由头是榴莲。然而，我来的却不是好时候。榴莲旺季刚过，只捕捉到它的尾声。当我打车到浮罗山背上时，发现榴莲庄园里已无当地榴莲可卖，散发着一副不想营业的气息。
庄园门口的篮子里，躺着一些从彭亨州调来的猫山王，来周转下淡季的生意。我有种来都来了，总要吃点什么的倔强，还是开了一颗猫山王做最后的挣扎。
十月的槟城，白天依然炎热难挡，让人忍不住想到郁达夫的碎碎念：『在长年如盛夏，四季不分明的南洋过活，记忆力知会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这里的一天是从傍晚开始的。白天没有人气的街巷，似乎要耗费一整天的光阴，才能慢慢聚拢心思，振作精神。
淡季到乔治城上吃榴莲，还好有槟城中路上的榴莲档口。这些面向游客的档口，还会张罗着从彭亨州借调来的榴莲支撑场面。到了晚上依旧是热闹喧腾。
而我总是带着异乡人特有的夸张视角，看着当地人如何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子前，一个人一张桌子，有条不紊地带上一次性手套，淡定自若地消灭掉一整颗现开的榴莲。
在槟城，你和任何人谈起榴莲，都能够快速地和他们打开话题。在中国备受追捧的猫山王，对他们来说只是实在没有榴莲可吃时，用来止一止瘾时的将就。
黑刺才是当地人心中的顶级榴莲，还有坤宝、葫芦、红虾、老姜……太多品种可供选择。你随便走到一个榴莲档口前，都有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的品种等着让你震撼到眩晕。足以让每个榴莲爱好者为之疯狂。
榴莲季时满大街榴莲登场的盛况，在当地榴莲爱好者James的描述中，愈发清晰。要说上瘾，还真是生活于此地的人才有资格。
榴莲，自然是不是槟城吸引人的全部原因。广义上的槟城是马来西亚第二大城市。它被海峡分为两边，一侧岛屿，一半陆地。但旅人常去的槟城，是槟榔屿上的乔治城（George Town)。
翻阅古书，我们会在《汉书地理志》里发现，早于公元3世纪，中国就有商船到达过此地。15世纪的《郑和航海图》中，郑和也曾在此登陆，这也是槟榔屿这个名字的首次亮相。
再往后到了1786年，它成为了英国人开辟东南亚殖民地的第一站。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莱特（Francis Light）船长登陆槟榔屿，打开了这座小岛的商业发展之路。
如今，乔治城内随处可见的欧式建筑，酒店、餐厅和银行，都是他们留下的遗产。连槟城首府的名字，George Town，也是为了纪念英国国王乔治三世，并被沿用至今。
槟城成为了马来西亚最早的开埠城市。从18世纪末期直至19世纪初期，曾一度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以及从事『港脚贸易』的船只入港的地方，是最为繁盛的中转贸易口岸。商贸繁盛提供了很多机会，因而吸引了大量移民涌入，除了本地的马来人，印度和华人便是移民主力。
那时选择下南洋谋生的闽粤地区的农民，在槟城形成了庞大的华人社会。龙山堂邱公司、世德堂谢公司、植德堂杨公司、九龙堂林公司及颖川堂陈公司就是槟城最出名的五大姓家族，分布在牛干冬街头至社尾街一带。
槟榔屿也逐渐成为华侨在马来群岛地区的主要聚居地。在马来西亚的13个州中，槟城至今仍是华人比例最高的地区。
港口的故事有兴衰，热烈过繁盛过，也有过起承转合。落到具体的生活里头，不过就是庙宇屋堂，是一粥一饭。这也构成了今日那些让我流连的槟城细节。
往往是在远离故土的地方，这些传统反而被人们很努力地坚守着。用坚守这个词也都过于隆重了，也许只是『顽疾』难改。它们是随身携带的行囊，是凭借着记忆可以抓住的确定性。
到了2008年，槟城又是一座因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而完整保留下来的古城。
这里有华丽的欧式建筑，更不缺精致的闽南建筑，印度人、马来人和华人一同生活于此。槟城人似乎都自带多种语言自如切换的能力，广东、福建、客家和潮州多种方言，英语、普通话、马来语、印度语也自是不用说。
在槟城的第一晚，我被回教的晨间祷告声惊醒。肃穆的声音极富穿透力，将我从梦中摇醒，连绵不绝。
清晨，街巷里华人开的茶餐厅总是非常热闹，在彩色的塑料桌椅前，一份炒粿条，一杯拉茶或白咖啡，就可以饱饱地吃上一顿，让华人、印度人和马来人，济济一堂。
大马各处都有炒粿条，但以槟城尤为出众，当地甚至还有炒粿条大赛。华人一口铁锅，一把小铲子，下黑酱油和辣椒酱，烈火中急速翻炒，顷刻间香气四溢。浓郁的镬气黏附在粿条之上，久久不散。
口腹间的槟城，曾被Lonely Planet评为「全世界最值得探访的美食之城」。槟城虾面、叻沙、咖喱面、炒粿条……潮汕、客家、闽南、马来、娘惹和印度等各种风味在这里融合，在槟城的厨房里重建故乡。它们调料的主次有差异，纷繁复杂入得锅中，最终一同出落为浓郁热烈的汤头。食物就像是这座城市的隐喻，复杂、包容、丰富。
傍晚时分，我又闯进了额头上画着吉祥痣的印度女人开的服装店，迷失在她们绣着华丽图案的衣服里。我总是会为这些花花绿绿而着迷，倒不一定要穿到身上，但不妨碍它们让人感受到生之热烈。
此时，坐在龙山堂前小憩的印度女人，有过片刻松懈，倦怠的神情一闪而过；炒粿条的师傅，铁铲铿铿，他有一张严肃坚定的华人面孔……在这座杂糅的城市里，还有太多故事值得细说从头了。这些都构成了让我想要重返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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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马华文学作家黎紫书的《流俗地》，虽然这本书的背景设定是马来西亚怡保，但依然能让你感受到相似的场景氛围。
《季风吹拂的土地》是我最近在读的书，可以通过历史地理政治等视角，对整个东南亚所面临的发展与桎梏，都有大致了解。今年我去了很多趟东南亚，正好想对应着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