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分，我在家乡看菩萨
文摘
旅游
2024-05-26 18:16
浙江
博物馆去了不少，但这却是我第一次踏进家乡的博物馆。原以为一两个小时就可以结束，却因为卡着闭馆时间，逛得意犹未尽。我和同行的乔，不由发出同款感叹：没想到温州博物馆，竟然是如此之好啊！我在心里暗暗恨铁不成钢：『温州人是真不宣传啊！』其实若要细究，我与温州博物馆的缘分可以追溯到一尊菩萨像。那是2023年，浙江省博物馆要搬新家了，赶在闭馆前几日，我跑去看了一趟。当时运河边的展馆条件不算完美，在略显昏暗的展厅里，我的目光却被一尊菩萨造像给吸引住了。只见祂身形修长、高梳发髻，彩绘的衣饰已经褪色，只能依稀辨认出青翠的上衣，明红的裙裾。展馆里人来来往往，但世界在你和祂对视的时候仿佛静止，跌入另一个时空。在悲悯的眼神和智慧而温暖的微笑里，是佛国世界的庄严尺度。一看展品介绍，原是尊北宋泥塑彩绘观音立像，代表了北宋彩塑的最高水准。再看来源，竟是温州白象塔出土的文物。我们温州的菩萨造像，竟然跑来了浙江博物馆作镇馆之宝？便在心里将它惦记上了。却不知道，还有更深的机缘藏在后头。参观博物馆，历史陈列馆自然是必看。温州的故事，远远不是江南皮革厂几个略带戏谑色彩的词汇可以概括。博物馆里溜一圈，丰厚的故事纷至沓来。温州老早便是和世界相连的城市，设市舶司，来自全国的货物汇聚于此，再从温州出发踏上前往世界的旅程。温州人早早就和世界做上了生意。温州博物馆的展馆正中，有一尊北宋彩塑水月观音半跏趺坐像也令我印象深刻。
祂姿势舒坦，灯光打下来，仿佛坐于舞台中央，庄严隆重，充满了戏剧的仪式感和张力。不愧是拥有广大粉丝基础的水月观音。看完历史展厅出来，原以为大盘已定，剩余的展馆再瞧几眼便可『班师回朝』了。却不曾想，还有更大的惊喜藏在隔壁展厅。
展厅名叫工艺馆，极为低调。进展馆第一眼，先瞧见『白象塔』三个字，遥远的记忆便开始攻击我。再往里多走几步，各种彩塑造像的摆放密度极高，庞大的数量给我一种审美上的压迫。慈悲的菩萨、威武的天王、恭敬的供养人、体态秀美的舞伎……众神就位，灯光静静地从造像头顶打下来。现世的时空仿佛倏然坍圮，穿越回了某个热闹生动的佛国世界。祂们曾在白象塔壁龛里矗立过数百春秋。白象塔创建于唐代贞观年间（627-649），北宋咸平年间 (998-1003)第一次大修。在古人的印象里，它也曾“远眺浮图七级，作巨镇于一方。”它站立于浙闽两省南北往来交通要冲，商旅们南来北往，远远地就先看到了它的身影。两宋时期的温州，一跃成为东南沿海重要的商贸城市，繁华程度与被称作人间天堂的杭州不相上下。此时，佛教也进入了鼎盛时期，名僧辈出，佛教的兴盛和世俗化的倾向越发突显。温州俨然已成为东南的佛教重镇，从上流社会到平民大众，大批人开始信仰佛教。从塔内发现的大量丰厚文物中，我们能判断早从宋代开始，此塔在温州应当有很高的地位。但不知因何故，史料上却语焉不详。我自然没有见证过它风华正茂的时候。时间到了上世纪60年代，白象塔就因为年久失修，无法再次加固。1964年，经浙江省文物部门批准后，这座矗立了一千多年的古塔，走向了被拆除的命运。它的肉身从大地上消失了，但藏身其中的气象万千的佛国世界，却被搬到了温州博物馆里。里头彩塑服饰优美华瞻，色泽璀璨夺目，姿态风韵，令当时发掘现场的专家们都叹为观止。塔内有国宝级两件，为两座立式彩塑菩萨，被称为『东方维纳斯』。一尊是温博的镇馆之宝，另一尊则成了浙博的镇馆之宝。于是，就有了我这次来时的震撼。五层：有咸平、崇宁铜钱177枚、民国《莲花经》1部、《大乘莲花经》2部。四层：有民国彩瓷茶壶、青花瓷瓶（残）各1件、北宋铭文砖2块。三层：有北宋陶塑菩萨头像2件、泥塑彩绘菩萨2件、砖雕4件、朱笔铭文砖2块。二层、一层（含台基）：是文物最为集中的地方，占全塔发现文物总数90%以上。其中以北宋泥塑彩绘菩萨、天王、力士、伎会和供养星像为最多，其次有北宋漆器、砖雕、木雕、青瓷、铜器、 印经、写经、绘画及唐宋钱币等。温州和佛的故事曾是我的习以为常，紧接着各种场景在眼前浮现。正月过节时往往惦记着菩萨，挑着三牲五果去庙里面和祂们说说话；除夕夜，黑黢黢的深山，一群人要赶在吉时，爬到山顶的庙里去上香；还有奶奶在世时口中的「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几乎成了我童年回忆的背景音。菩萨和神佛的保佑，似乎是强大的心理暗示，好像有了祂们在，人间生活的种种苦楚与不如意，都有了倾诉的对象。即使不信佛，但我也打心底里感到亲切。于是，这一日我又遇上了这些亲切脸庞。历史上曾被遮蔽的白象塔，在温州博物馆里有了新故事可以诉说。当你和菩萨对视的时候，神佛的故事和人间的故事，也在这一刻相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