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期间，有不少已经毕业的学生回校看望老师，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戴着墨镜，酷酷地走到我身边，冲着我腼腆一笑，说：“Ms Tong，还记得我吗？”
我在脑海里检索，觉得他应该是我上一届带的学生。我带了他们两年，他们上初三时，我因被外派到别的学校交流，错过了他们变化最大的一年。他似乎意识到了我的迟疑，赶忙摘下墨镜，说：“是我呀，泽仁。”
哦，是泽仁，那我必须记得呀。
泽仁是那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孩子。初一升初二的时候，正处在猛长期的学生们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的，泽仁则保持着中不溜的身材，长相也很普通，隐藏在班级里，悄无声息。
与他的外貌相一致的是泽仁的性格。他一直是班上的低调分子，尽管成绩不错，平时也很踏实努力，但上课很少发言，课间也多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写习题。若非那一手“亮眼”的“烂字”，恐怕他无法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印象。我多次在他的练习册上点评：“好好练字，字要写得工整规范。”泽仁虚心接受，却坚决不改，每次考试，作文明明写得不错，却会因为书写问题得一个“折扣分”。
如果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走下去，我跟泽仁之间恐怕也没什么故事。转折发生在他们升初二的那一年，我们的英语课本里有一个单元的主题是solar system（太阳系），需要给孩子们科普一些基础的太空知识。这历来是课程的一个难点，纷繁复杂的太空知识本就无趣，何况是英语的。每一次学习新的词语时，孩子们都能用心跟读，但他们大都对背景知识所知甚少，泽仁却能侃侃而谈，和大家分享恒星与行星的故事。
到了正式开讲有关太阳系的文章时，因为有泽仁的背景铺垫，大家对这篇文章的内容不再陌生，我预设的几个难点问题都没有给孩子们造成困扰，课程进行得格外顺畅。
一节课下来，泽仁大出风头，同学们看他时，眼中充满膜拜之情。下课铃响，不知是谁先带了个头，掌声如潮，泽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红到了脖子。那个课间，泽仁的身边第一次围满了找他聊天的同学。
在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背调”下，我大致了解到，泽仁从小热爱天文学，喜欢听一切关于星空的童话故事。上小学的时候，他经常去乡下老家观测星空，夏夜里的北极星、冬日里的启明星、猎户座、仙女座……泽仁在分享他喜欢的这一切时，眼里闪着熠熠的星光。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认真自信的模样，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只要找对了方向，每一颗星星都会发光。”
那个周末，我邀请泽仁和班上十余名同学一起参观科学馆，完成他们的英语实践作业。有几个孩子明显是第一次来，对这里充满好奇却表现得很拘谨，泽仁则熟门熟路地给大家当起了小导游，介绍着不同楼层的陈展内容，并重点介绍了太空馆。在介绍的时候，泽仁还特地带着同学们复习了一遍我们刚学过的相关词语，我悄悄地把这一切录了下来，做成一个小视频分享在家长群。
泽仁的父亲看到后，打电话联系我，和我聊了很久，其间几次哽咽。我才知道，泽仁的父母在泽仁六年级的时候选择了离婚。关于星空的一切，童话故事、星空观测、太空馆参观……虽然是父子俩共同的美好回忆，但也随着泽仁被判给母亲，被封存在了泽仁和父亲的记忆里。
大抵是之前父母的频繁争吵和母亲长久以来的情绪影响了泽仁，进入初一之后，泽仁不肯再见父亲。泽仁的父亲只能从班级群里偶尔窥探泽仁的动态，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泽仁自信又积极地重温他们的回忆。泽仁的父亲最后说：“老师，谢谢您听我说了这么多，我并不是求您帮忙修复我跟孩子的感情，就是想恳求您，让孩子的脸上多出现一些笑容。”
我不忍辜负一位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更是想到泽仁在分享星空主题时那认真自信的模样，所以希望能帮泽仁巩固他的优势，并锻炼他的能力和胆量。我想起那句名言：“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想了又想，我决定给泽仁布置一份专属于他的特色作业，请他把小时候观测星空的故事分享给全班同学，而且得用英语。泽仁听了大惊失色，忙挥着手推托。我把上次在科学馆里录的小视频播放给泽仁看，剪辑的内容里，泽仁全程英语输出，在他眼眸越变越亮的时候，我趁热打铁，给予肯定和鼓励。我说：“你看，你的英语底子本就不差，你在做你擅长并感兴趣的事情时，连漫天的星光都盖不住你眼里的光，有什么可怕的呢？你就当是在向你爱的星海做一次浪漫的告白吧。”泽仁支支吾吾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Don’t be shy, just try!（别害羞，试试看！）”
泽仁对这份特色作业十分上心，我给了他两周的时间做准备。第三天，泽仁就把大纲写出来交给了我。可是在细节润色上，泽仁却拖了很久，第二周的周末，泽仁的父亲欣喜若狂地给我发消息说，泽仁主动联系他，想再回老家观测一次星空。满屏的“谢谢”是泽仁父亲掩不住的兴奋，我却从中品味到了泽仁做这项特色作业的用心。
那次的故事分享，泽仁在幻灯片中配了很多照片，还用心剪辑了一段视频，里面不但有各个星座的天象实拍，还有流星的实录。丰富的细节足够打动人心，同学们自然也听得很认真。当同学们纷纷发出“哇”的惊叹声时，我看到了泽仁的眼里流露出的得意与骄傲。
自那之后，泽仁变得开朗多了，课上也会主动回答我的问题了，课后也能见到他跟同学们玩成一片的身影，唯一让人头疼的还是他那坚决不改的一手“烂字”，等待着我继续跟他“斗智斗勇”。
回忆渐近尾声。泽仁塞给我一张明信片，又戴着他的墨镜酷酷地走了。我低头，还是那一手“烂字”，却认真地写下一句感谢：“Ms Tong，感谢您，曾让漫天的星光陪我一起发亮，今后我也会努力成为更优秀的追星人。”
那一刻，我的眼眶发热，我想这大概就是当老师的幸福吧，也愿这份对天文的热爱，能伴随着泽仁成长，一路生花。
（本刊原创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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