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姜花香

情感   文化   2024-05-24 17:28   甘肃  

“去散步吗?”母亲敲了敲门,进屋后猛地拉开窗帘,火辣的阳光便似岩浆一样滚落在床边,烫得我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还要再睡一会儿!都那么久没睡过饱觉了。”刚从学校把书和被褥搬回家,高中的学习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我盼望的暑假如期而至,没有作业,没有复习,也没有考试。但我提不起精神,整日赖在床上,不想与人交流。母亲自然不允许我这样,强硬地拖着我出了门。

早上九点的光景,飞驰而过的汽车、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上班族,与懒散、蓬头垢面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母亲也打扮了一番,换上白衬衫和牛仔裤,精挑细选了一只帆布袋,斜挎在肩上。她总把买菜说成散步,但每次都会满载而归,就像帆布袋是不经意地被装满一样。

其实母亲散步的范围不大,从小区南门走出去,先到对面的菜市场溜达一圈,然后绕道去小区东门拿快递。

“花姐,今天的花好靓啊。”菜市场门口有一个卖花摊,提升了菜市场整体的调性。我并不知道“花姐”的真实名字。说来奇怪,菜市场的摊主每日从四面八方赶来,但只要一踏入菜市场,他们便舍弃了原本的名字,换成了更接地气的“猪肉佬”“生菜婆”“豆腐西施”还有“花姐”。

花姐见母亲来了,将手里正在整理的百合花插入水桶,匆匆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便迎了过来。“今天买点什么花呀?姜花刚到,要不要来一扎?”

“这么早就有姜花了啊。果然是夏天来了。”母亲弯下腰拿起一扎,我这才顺着她的手看清了这花。它和其他花一同被浸在大桶里,没有显眼的颜色,花骨朵儿也不起眼。它的枝干笔直,一指粗,狭长的绿叶一片一片地在枝干上有序攀爬,爬到最顶端的时候,三两朵小花露脸了,黄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

比起其他花,姜花的价格要便宜很多,当季的时候,十几块钱就能捧回八九枝,绿叶中花苞拥挤。它的香味淡淡的,很难被鼻子捕捉到,但只要你闻到了,那香味就久久弥漫在鼻腔,挥之不去。我对这香味很是熟悉,每年夏天母亲都会买姜花,或置于客厅,或放在床头。每个夏天,姜花的味道从未断过。

“走啦,跟花姐说拜拜。”母亲的催促让我的思绪回到现实。我朝着花姐挥了挥手。母亲不是个记性好的人,但她认识菜市场里的每一个人,打招呼时显得熟络极了。

刚刚买的姜花被母亲斜插在帆布袋里,只露出顶端的两片叶子和没完全绽放的花苞。母亲背着装着姜花的帆布袋,与每一个摊主都聊上几句。一直走在母亲身边,姜花的味道早就被菜市场混杂的味道冲淡,我闻不着。但常年待在这个空间里的人,对突如其来的陌生气味很敏感。我们还没走到豆腐西施那儿,她就从玻璃橱窗里探出头来说:“好香啊,是什么花?”

“姜花啊,就在花姐那里买的。”母亲加快了脚步,与豆腐西施聊了起来。从她们的聊天中我才知道,豆腐西施生病了,好几天没出摊了。所以母亲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连忙过来。

豆腐西施的嗅觉还没有完全恢复,即便如此,姜花的香味还是狡猾地钻进鼻腔。“几天都没闻到什么味道了,这姜花的味道可真是好闻啊。”她是这样说的。

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太阳爬得更高了,晒得我眯起了眼睛。我总算知道母亲的帆布袋为什么总是满的了。穿梭在菜市场的她,靠着一扎姜花,和每一个摊主聊上几句,不知不觉中,帆布袋就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那天过后,母亲每日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敲开我的房门,拉开窗帘,掀开被子,而后拉着我去散步。

每次往回走的时候,无论顺路与否,母亲都会走到花姐那里。姜花唯一的缺点就是花期太短,不消几天,白花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所以每隔几天,母亲就要买上一扎。以前我竟天真地以为客厅里的姜花一直就是那么一束。

但那日,叶子还没飘落,蝉还在叫嚣,母亲却说:“夏天这么快就要过完了。”因为那日,我们散步到花姐那儿,低调朴素的姜花不见了。花姐说:“姜花过季了,没得卖啦!”

“这么快,夏天过完了啊!”母亲还是笑着和花姐说话,但难掩眼底的失落,“暑假过完了,孩子要去上大学了。”

是啊,那一天回家后,八月的最后一页日历被撕去。我要收拾行李,准备去北京开始大学生活了。“还想着你可以带个姜花香包去北京。”母亲一边帮我收拾衣物,一边念念有词。我忽然明白了,母亲的那一抹失落,不是因为姜花的过季。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和母亲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小学的时候,我还能每天下午五点放学;到了初中,下了晚自习已是晚上十点;后来,待在家的时间被不断压缩,两周才能回家一趟。我不知道母亲每日在忙碌什么,母亲也只晓得我学业繁重。

终于到了这个夏天,一个轻松的夏天。于母亲,或许是终于有机会可以和我共处,所以她带着我走街串巷,和大家话家常。于我,母亲走出了手机的听筒,更具象了。我参与了她日复一日的生活,认识了她熟络的朋友。一些不起眼的变化悄然发生了——我走出了家门,性格开朗了许多,也愿意与人打交道了。

我来到了北京。入秋的北京,气候与潮湿的家乡大为不同。没有课的下午,我尝试学着母亲去散步。我来到鲜花批发市场,这里有许多“花姐”,她们守着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摊。小摊被点缀得五颜六色,遍地是花桶,让人无从下脚。我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掏出手机,录下视频发给母亲。

离开花市的时候,我手里捧着一扎黄玫瑰、两枝大飞燕。我拿起手机想拍给母亲看,才发现刚刚的视频这会儿才发出去。母亲秒回:“好看,下次我们去逛岭南花市。”随后,她又补了一句:“那里的姜花可能更多……想你了。”

姜花的花语是“将记忆留在夏天”。我想,在下一个夏天,我要寸步不离地守在菜市场,在花姐将一大束姜花放入花桶的时候,迅速地把它们买下来。

然后我要跑回家,让家里充满姜花的清香。我要告诉母亲:“夏天又来了,我们去散步吧!”

(本刊原创稿件)

原刊于《读者》(校园版·成长)2024年第6期。期待您的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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