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幻想着,能有个老文学家一样的外公,语文课本中对文人的所有描绘都是他的代名词。他最好遒劲挺拔如同松柏,面色冷峻,如在大海苍茫、群山四起中背手而立。他善书善画,出口成章,最好再配一副金边眼镜和一袭一丝不苟的青衣长衫。可我的外公实在与我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他不挺拔,也没文化,是个浑身沾满油腥的乐呵呵的老厨子。我自知无法改造他,便时常觉得失望。
我拥有这样的念头,与小学课本上那篇《梅花魂》脱不了干系。文章中华侨老人的形象独具魅力,他那样慈祥,会抱着外孙女一遍又一遍地读唐诗宋词,教导她怀乡念国,也传授给她要像梅花一样富有气节的人生道理。
我感叹着多希望拥有这样一个外公时,同桌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探过头来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外公就是搞文学的,每天按着我练毛笔字,我快累死了。”
他这一句话却激起了我更大的不平衡感,怎么偏我没有这样的外公?回家后我扔下书包,去厨房找外公:“外公,您会不会写毛笔字?如果会的话,能不能教我写?”
可外公正在灶台上颠锅掌勺,他手腕活,翻了个花样,灶火一下子喷得老高,接着抹了把汗,笑眯眯地从盘子里捏了块肉递给我:“什么鼻子?张嘴,尝尝外公腌的肉,啊——”
我不太甘心,愤愤不平地张嘴接过那块美味的腊肉,一溜烟地跑了。
可我仍然从未放弃这样的幻想,我渴求一个“外公辈”的老人能陪我一起诵诗文、读经史,可是拉着外公让他坐下陪我看书,没过半个小时他就呼噜打得震天响。我不高兴地将外公晃醒,气冲冲地将自己关进屋子生闷气去了。
我抱着书蜷在床上,心里不平又委屈,为什么只有我的外公大字不识,不能陪我一起读唐诗宋词,教我书法?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烦躁地翻身又翻身,这时,卧室门被敲响,我转过身去,看见外公探了个头往里看,瞧见我就笑呵呵地背着手进来,递过来一碗炸得金澄澄的地瓜丸:“当当——”
小老头还是乐呵呵的,他或许对我方才的生气摸不着头脑,但仍然想着法子让我开心。我哭笑不得,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接过那碗我爱吃的地瓜丸,别别扭扭地说:“外公,为什么您不是文学家啊?”
外公挠了挠头,他哪知道我心里对他的要求是什么样的,但为了逗我高兴,他十分俏皮地扮了个鬼脸:“外公是美食家。”
我在心里又叹了口气,仍然觉得有些愧疚。我抬起头看看外公的笑脸,他一点都不冷峻,一点也不像个文人。他确实没上过几天学,不认识几个字,但从小到大,我爱吃什么他都会做。
他没有青衣长衫,只有一条沾满油腥的围裙;没有毛笔方砚,伴随他的是高温炙烤下有些灼手的炒勺铁锅。年迈的文学家大笔一挥留下为后人称道的诗文书画,他颠起食材,落入盘中的是我们都爱吃的美味佳肴。
我为自己方才发了脾气而感到羞愧,于是放下书,摇了摇他满是茧子、洗不净油腻的手。
若外公真如我所愿是个一丝不苟的老文学家,此刻他或许会用戒尺打我的手心,或者罚我写一下午的毛笔字。可我外公不会,明明是我无理取闹在先,他却仍笑眯眯地做了我爱吃的东西拿来哄我,和颜悦色地扮鬼脸逗我笑。
我这才知道,他不是我幻想中的外公,却是最最好的外公。
(本刊原创稿件)
原刊于《读者》(校园版·成长)2024年第5期。期待您的投稿。
投稿邮箱:duzhexy@duzhe.cn(注明“原创”)
《读者》(校园版·成长)2024年征订火热进行中
点击底部“阅读原文”即可直接订阅
复审 | 赵静
决审 | 陈天竺
排版 | 冷智慧
点击“阅读原文”直接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