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擅长出丑而受欢迎,算是成功吗?在学校小剧场外,他忍不住这样问自己。
他还没有脱下五色袍,鼻子上有块白色的油彩。寒风吹过来,像是泼过来的笑声,延续着报告厅里那场欢笑的余韵。
方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作为小丑的他时而促狭地眯起眼睛,吐槽全世界;时而脚步踉跄,眼看就要跌倒,却稳稳收住,转身对舞台下方的观众来个飞吻。他的表演,从观众防备的空隙中单刀直入,主宰了他们的笑神经。那笑声如浪潮,一波推着一波,他踩着这浪潮从舞台上走下来。
但这又怎样呢?小剧场外冷得出奇,冷雨浇了他一身。他带了伞,但看到别人都没打伞,他也不打。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特别。寒意中,他感觉到那些笑声或许并非赞扬,又感觉到身为一个丑角的凄凉。
做个丑角,就是这么矛盾,观众对你的喜爱,来自看到你那么巧妙地出了丑。
这不是他的初衷。他看的第一部话剧是《哈姆雷特》,虽然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剧团演的,但“王子”悲凉而深沉的台词,还是字字击中他的心。当时他只有十二岁,从此却萌生了做一个话剧演员的梦。
高一那年,他报名参加话剧社。一脚踏进报名的会议室,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冒昧。屋里的男生女生个个相貌出众,而他,虽然长着浓眉大眼,但五官搭配在一起就像违背了什么常识,常常让人莫名笑出声。他正想退出,老师走过来,对他招招手,说:“就是你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后来才知道,在老师眼中,他天生适合做丑角。是啊,找个让人一见到就想笑的人,可不太容易。
他心中有些苦涩,但还是接受了。他太喜欢话剧了,即使做一个小丑,他也觉得这是一种享受。他喜欢用欢乐的方式表达忧伤,喜欢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也喜欢看到台下的观众笑。虽然,曲终人散之时,他难免感觉到一丝寂寞,就像此刻。
有几个女生从他身边走过,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一个甚至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像只猴子。
他来到老师办公室,说:“我不想再做丑角了。”他的目光那么坚定,老师也有点儿迟疑了,说:“好,下次你来试试其他的角色。”
他心里透进亮光,终于得偿所愿。剧团开始排演新戏了,他是男二号,光明磊落,义薄云天,正是他心仪的那类角色。
第一场演出,观众是初三学生,学校想用一场话剧为即将参加中考的他们鼓鼓劲儿。他走上舞台,演得非常卖力,慷慨激昂,台词吐得铿锵,眼睛却扫见台下观众大多两眼无神,有的低着头背书,有的两眼望向虚空,还有的昏昏欲睡。他心里有一丝裂纹蔓延开来,压抑的氛围好像在向他进攻,他感觉自己即将被那种疲惫与焦虑淹没。
他的动作开始荒腔走板,吐字也不再清晰,扇子从手中脱落,他还跌了一个跟头。他着急地调整自己的表演状态,活像一个醉酒者极力装作没有喝醉的样子,这使他显得更加可笑。是的,就是这些慌乱中出的错,让台下的人兴奋起来,他的每个失误,都会赢得台下的一片叫好声。
谁说只有光鲜璀璨的人生才值得一过?出点小糗,犯个小错,做个鬼脸,让别人没有恶意地笑一下,同样是很有意思的人生啊!丑角存在的意义,也许就是让人们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用自己的破绽百出,安慰了大家的不完美。
他突然就不想思考那些笑声里有没有其他成分了。他现在只想让台下的人笑。本来一本正经的角色,在他的临场发挥下变成了一个丑角。他娴熟地出着丑,知道什么样的动作与腔调能让人发笑。他和这个自己临时创造出来的角色合二为一。他的灵魂,奔走在小丑的命运里,感受着那种不无荒凉的荒诞。
直到灯光亮起,大幕拉开,他的心中一片雪亮。做小丑,最重要的是忘我,而人生何尝不是?
台下观众回应他潮水般的掌声,他以手抚胸,向台下还礼。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居然又像石子投向湖面,笑声如涟漪般一圈圈推开。这笑声,让他感到身为小丑的光荣。
他不再害怕被别人嘲笑了,这种无惧,渐渐从演出中延续到生活里。他不再关注别人对他的态度,少了很多纠结和内耗。他变得更开朗,同时也变得更专注。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是小丑这个角色,让他懂得了一个重要的道理:“不管你被命运分配扮演怎样的角色,演好这个角色才是最重要的事。”
感谢丑角,感谢生命总能以各种方式给他启悟。
(本刊原创稿件)
原刊于《读者》(校园版·成长)2024年第6期。期待您的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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