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友荒”中消沉了有一年了,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奔跑着去迎接一个人的喜悦了。
最近我刚结交了一个朋友,在我们认识之后第一次见面时,他先看到了我,向我直直地伸出一只手,像电影里面两个老友见面一样。他把食指正对着我,左侧身体后摆,眼睛里闪着光,然后跳到我面前打了个响指。
我很感激他对我的称呼,从来没有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让我感觉这么亲切。那么,我学他,叫他阿宋吧,虽然我从来没当面这么叫过他。
我跟他是参加运动会长跑时认识的,他比我跑得快,赛前我们聊了聊各自的紧张与焦虑。
他对我很热情,我也尽可能地对他表现得热情,但我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
走在路上,看见他在前面,我不自觉地紧跑了几小步,拍拍他的左肩,然后闪到他的右侧。左转,右转,他终于看见了我。我看出了他的惊喜,我知道,我们终于可以聊起来了。
但是,聊什么呢?
他问我“七选三”选了哪些科目,体育分到了什么班。
聊着聊着我们发现,我们都选了历史、政治和地理,甚至连任课老师都一样,但居然没有被分在一个班,实在是太遗憾了!
“确实好遗憾啊!”他也这样认为。
选考分科是在半年以前,体育分班距离现在已有两个月,可我们除了聊这些,好像也没有其他共同话题了。难道只能眼看着交流冷场吗?
我又一次看见他。他刚从卫生间里出来,我举起左手,刚准备抬头微笑,便意识到不对,立刻放下手,紧跑两步,抓住他的肩膀。
他抬起手,在我脸的正前方抖了两下,甩我一脸水。好吧,这样就算是打招呼了,还挺有趣。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热情,何况还是一个刚认识的朋友。我要怎么回报这一年以来都未感受过的被重视的感觉呢?
或许我可以与他一起探讨对社会、对生活的看法,哪怕是用辩论的形式;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在诗海里畅游,毕竟都是被诗熏陶过的人;又或许我们可以同古人一样以文章相赠,来往书信不绝……如果不用合作,用竞争的方式也可以吧。我想着自己和他在学校辩论赛上针锋相对,面红耳赤,赛后台下握手言和,拥抱致敬……
不行,我怎么又开始幻想了?那些都只是遥远而缥缈的事,我现在要做的,是要让这段友谊继续发展下去。
不过,要怎么做呢?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启一个新话题啊。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澡堂里。“哇,你已经开始穿秋衣秋裤了?”他问。
我自觉窘迫地笑了笑,告诉他我比较怕冷。我还想告诉他我为什么怕冷——是因为我有鼻炎——不过他没有再说话,我索性也就不说了,匆忙地走出了门。
他怎么连棉校服都没有穿?他不觉得冷吗?那他会不会觉得我体弱无能呢?我下周还准备戴上手套、围上围巾呢,那我还戴不戴、围不围了呢?“如果不戴手套,我的手可能会被冻皴。”难道我要这么跟他解释吗?我有一条三米长的围巾,围上之后同学们都说我像闻一多,还有人说像徐志摩。他会怎么想呢?周围的人都说我又是围围巾,又是戴手套,像个小女生,他也会这么想吧?可是……
想了好久,我决定不戴了。而且我决定,必须做点儿什么了。
我曾听别人说,如果要认识一个新朋友或者想要巩固一段关系,可以向那个人借一本书,看完后再写一封信,在信中表达感谢,顺便与他一起探讨书中的内容。我想起他的课桌上有一本《惶然录》,当时翻过几页,并没怎么看懂,要借这本书吗?语文老师在课上展示过他的两篇文章,他的文笔很好,我只能自惭形秽。如果我把他的《惶然录》借来,看不懂还要与他讨论,他大概会鄙夷我吧。
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方法。后来我心生一计:如果把他的书借来,然后去请教他,话题不就来了吗?交流不就产生了吗?
我从椅子上腾起,跳出教室后门,朝走廊上挪去。快到他的教室门口时,我刻意加快脚步,尽我所能地表现出自然而又漫不经心的样子往里看了看,然后掠过他们班的后门,想走进洗手间,却一不小心下了楼。
他坐在座位上,右手扶着桌上的水杯,眼睛盯着黑板。班里很吵,但他和他的同桌都沉默着,他可能在思考着什么。我要去打扰他吗?把他叫出来,就为了说借课外书的事?快要期中考试了,他会觉得我不务正业吧?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还是等以后在路上遇见了随口提一下吧。
默然上楼,迎面撞上个熟人,他朝我挥了挥手。我举起左手微笑,抬头表示回应,然后继续想我的事情。
刚走上二楼,我看见他在门外跟我们班的一个同学玩闹。我像往常一样抬起脚紧跟上去,伸手准备搭他的肩膀,但又立刻自觉地把手脚都收了起来。
算了,他看起来挺开心的,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他。于是,我把手插进口袋,低头默然走过。他始终没有看见我。
这样挺好的,我想。
往后的三四天里,我每天都从走廊上经过他们班教室上三楼接热水,再下楼经过他们班教室,在我们这一层接冷水。然后原地注视着走廊喝掉一半的水,一看手表快上课了,再匆忙地赶回教室。
我每天喝大量的水,然后去很多次厕所。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奇怪,在认识他之前总能看到他,现在怎么碰不着了?我还想向他借书呢。
“算了。”我告诉自己,“大概天太冷了,大家都不怎么出教室了吧。”
走在路上,我看见他从教室后门走出,应该是去接水的。他对我举起水杯随即又放下,大概这样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吧。
我举起左手,扬起嘴角,牙齿和舌头内收,微微抬头,摆摆左手,放下,垂下眼睑和眉毛,走过去。
他见我回应了,就不再看我,径直朝饮水机走去,我也径直走上三楼。
忽然有些恍惚,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我感觉头上仿佛有一盆冷水浇下,内心一片凄然。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罢了,尘埃落定,又是一个点头之交。
(本刊原创稿件)
原刊于《读者》(校园版·成长)2024年第8期。期待您的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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