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美德少年”
学校要求评选“阳光美德少年”,启动海选模式估计时间来不及,所以就决定由班委和我共同提名。他们推选了X,理由是“X既阳光又有美德,还是少年”。我笑着说:“那你们不是吗?”有人笑答:“我们也有美德,但是没有X那么美!”
课上公布提名结果,征求大家的意见,没想到第一个反对的竟然是X自己。他站起来很严肃地说:“我的人格中还存在缺陷,你们了解到的只是部分的我。我很惭愧。”有同学笑着说:“你说自己五音不全,却被选入校合唱团,去参加比赛还得了一等奖。所以你说的不可信。”X很认真地否定了自己,说:“我想提名S和G。”他又很有说服力地列举了诸多事件,以证明那两个同学如何符合这个荣誉称号。
我确认了X的确不想参选“阳光美德少年”,就没有为难他。我说:“你可以放弃这项荣誉,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你是多少人心中的‘阳光美德少年’。”全班举手表决的时候他有多达42票。我擦掉了写在黑板上的X的名字。我说:“认识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所以刻在德尔斐神庙石柱上的箴言是‘认识你自己’。你对待荣誉的谦虚,对真实自我的审视,都让我佩服。即使没有这个称号,你本身也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阳光美德少年’了。”同学们都给X鼓掌。
我问孩子们:“被同学们认可,是不是值得高兴?”
我感觉仓促形成的评选方案也有问题,难道美德是可以被比较的吗?所以我又问:“那要不要追求同学们的认可?”
他们陷入思索。
我说:“X做的事值得赞扬,但我们拥有美德并不是为了获得他人的赞扬和认可,拥有美德本身就令人愉悦。”
商人妇、琵琶女
我讲《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问他们,“是谁‘感我此言良久立’?”
“那女的。”一个学生答完就笑。
“尊重一点嘛。她可是入了白居易诗歌的人物,‘那女的’这种指称不仅让她变成了无名之辈,还暗含一种对女性的轻视,难道她就只配因性别被记住吗?”
“长安倡女——”那个学生改正道。
“‘倡女’是她过去的职业,文中漂泊江湖的她是以过去的职业动人的吗?”
“商人妇!”又有学生答。大家又笑。
“琵琶女!”
“这个好。为什么‘琵琶女’这个称呼最恰当呢?她弹奏琵琶的技艺精湛——弹到‘满座重闻皆掩泣’;她天赋异禀——‘十三学得琵琶成’。才艺是构成她的价值感和自我认同感的重要来源。‘商人妇’的从属身份和‘长安倡女’的职业身份,对此刻的她来说,都不是可引以为豪的特征所在。虽然她没有留下名字,但至少也应该被以更恰当的称呼指称。更何况,白居易作为曾经的京官、名满天下的文人,都将她引为同调——‘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占有还是感受
上课的时候,我们沉浸式感受了杜甫的《登高》中的“猿啸”和李白的《早发白帝城》中的“猿啼”的区别,由两个同学分别示范。他们的表演形象生动,引得教室里笑声、掌声不断。
同学们很容易就总结出:“两岸猿声啼不住”中的“啼”声清脆响亮,表现的心情是自由欢脱的;“风急天高猿啸哀”中的“啸”声低沉呜咽,体现出的心情是悲凉哀愁的。
从惟妙惟肖的表演到冷静细致的分析,大家都很积极地参与其中。但我发现靠窗的地方有个学生全程游离于课堂之外,走近一看,他手下压着英语、语文两科的资料,埋头学习呢。他非常警觉且毫不示弱地把语文书推过来示意,说道:“老师,我的笔记一点都没落下。您瞧!”确实,他的笔记字迹工整,内容全面,无可挑剔。
我开玩笑说:“本堂课的信息密度太低,我应该和英语老师联合授课,匹配你的知识吸收能力。”
全班都笑了。
我继续说:“学习的目的不是要得出某个结论,也不仅仅是为了占有知识。如果单论占有的知识量和记忆的精确度,人类永远比不了人工智能。在我们习得知识的过程中,被唤醒的感受力、被刷新的想象力,以及不断升级的理解力也都是很重要的。这些东西是只有全情参与其中,才能得到的。否则,得到的只是一个记在书上的教条化的结论而已。”
被什么打动
有天上课,讲到雪莱的《致云雀》,我问:“你们喜欢这首诗吗?”统计了一下,全班只有4个人喜欢。我笑着问:“浪漫主义诗歌里殿堂级的作品都打动不了‘00后’的心灵吗?那什么能打动你们呀?”
学生忽然很来劲地回复:“金钱。”然后嬉笑着看我的反应。见我没有发起道德判断,教室里便继续冒出了其他答案:帅哥、美女、《王者荣耀》……
他们依旧眼含笑意,与其说是在等我发落,不如说是想看我如何反击。
我说:“我不会谴责你们所说的可以击中心灵的事物。物质上的宽裕、长相的俊美,都会给人带来愉悦的体验。只是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期许——当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精读了书里的作品,有那么一天,这个问题被再度问起的时候,我们曾经斩钉截铁地说出的金钱、美女、帅哥的爱好,不再是不容置疑的铁板一块,而是有了一些缝隙。或许那缝隙里还有一些不一样的微光——文学以缓慢、隐匿的方式潜入了心灵——虽然依然不能与我们那些世俗的爱好匹敌,但是这束光的存在,让我们知道人生还有其他高度可以仰望,有其他深度值得探索,有些潮流不必追逐,有些期望不必迎合。如果文学能够成为除金钱、美女、帅哥、游戏之外让我们心中一动的事物,那我们就可以更容易地从世俗的眼光、流行的意见里解救自己,自如于某些时代风气之外,成为自己。”
下课后,课代表说:“老师,您应该凶一点,他们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我说:“那我就不能与同学们的真实自我进行对话了,他们会戴上人格面具,说出正确却虚伪的话。”
真实地对话,才会有真实的成长出现。
(本刊原创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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