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话 |《蜕岩词》:浮世人情历过,身外虚名参破

文摘   文化   2023-10-10 16:30   浙江  

张翥(1287年-1368年),字仲举,号蜕庵,晋宁(山西临汾)人,寓居钱塘(浙江杭州)。虽然身为元代人,张翥接受的仍是儒家教育,他的创作实践,也仍延续了传统文脉。张翥以诗文留名,有诗集《蜕庵集》和词集《蜕岩词》传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其诗多忧时伤乱之作。其词乃婉丽风流,有南宋旧格”,“ 白石(姜夔)、梦窗(吴文英)之馀音”。明代词学不盛,到了清代,张翥的词极受推崇。清初的浙西词派与常州词派虽观点相左,却都以张翥为典范,也正因此,他的词得到广泛传诵和接受。《蜕岩词》收录于《文澜阁四库全书》第1538分册中。



▲《蜕岩词》内页

元代曲学昌盛,词则被曲的光芒掩盖。然而在曲的光辉下,仍有一脉词的暗流,张翥(zhù)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张翥,字仲举,号蜕庵,晋宁(山西临汾)人,寓居钱塘(浙江杭州)生于元代开国皇帝世祖忽必烈至元年间(1287年),卒于惠宗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当年八月,明军占领元大都,元亡。张翥历经了元代十二朝皇帝,他的一生因而与整个朝代紧密交缠在一起,但作为南方的汉人,他与元政权,又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中。
对于元代的社会和政治制度,学界有一种“四等人制”理论,认为元朝将人民分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并分别对应不同的权利和限制。事实上,在元代官方文书中并没有这样的说法(如户籍制度并未做这样的划分),且学者胡晓鹏指出,蒙元的多民族政策本质上是蒙古(国人)与非蒙古(合里)的二等人制,而四等人制,甚至“色目人”这一类别的名称,也是受到汉文化意识影响的产物。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当时不同民族之间确实存在着不平等关系。在这样的背景下,汉人与南人若要入仕,最主要的途径就是吏进,即从官府的办事人员做起。

彊村丛书.清.朱孝臧辑.民国十一年归安朱氏刊本.蜕岩词

张翥的父亲就是吏,调任杭州,为钞库副使。张翥从小在杭州长大,年少时自负又豪放,是活脱脱的纨绔子弟,整天踢球听曲,直到有一天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从此闭门谢客,昼夜读书。张翥先后跟从李存与仇远学习。李存是当时著名的江东四大儒之一,是江西陆(九渊)学“静明学派”的代表人物。仇远则有文名,作为从南宋入元的词人,他和其他的南宋遗民词人为元代词学注入了新的血液,且将南宋姜夔、张炎等一脉的婉约清空词风传承下来。所以,虽然身为元代人,张翥所受到的仍然是儒家教育,他的创作实践,也仍然延续了传统文脉。
《元史》记载,张翥诗文名极一时,最终受到举荐,在至正初年被召为国子助教,不久后又被起用为翰林国史院编修官,参与编写辽、金、宋三史。他在任翰林时,不像其他人一样集议时政,而是将精力放在提携后进上,为其答疑解惑,却不以师道自尊,故而学者都亲近并敬重他。张翥虽在朝为官,却并不卷入朝堂争斗中。至正末年孛罗帖木儿(背后是元顺帝)和扩廓帖木儿(皇太子一党)两派党争,孛罗帖木儿攻入大都,要求张翥草拟诏书削夺扩廓帖木儿官爵,并发兵讨伐,张翥身为一介儒生,毅然抗命,顺帝只好另找他人。张翥最终以翰林学士致仕,拿全额退休金,直到至正二十八年去世。

九龙图.南宋陈容绘.拖尾有张翥等人的题跋.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张翥以诗文留名,有诗集《蜕庵集》和词集《蜕岩词》传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其诗多忧时伤乱之作。其词乃婉丽风流,有南宋旧格”,“ 白石(姜夔)、梦窗(吴文英)之馀音”。他的长调有梦窗“七宝楼台”的既视感,像蒙太奇一般串联起转换的影像:
如《望海潮》:

丁巳清明日,登定海县招宝山望海

扶桑何许,蓬莱何处,沧海一望漫漫。精卫解填,鼋鼍可驾,凌波直度三韩。云气有无间。只是天是水,无地无山。贔屭鳌掀,飓风俄起书生寒。

从今不数鲵桓。羡秦人采药,龙伯垂竿。槎信未来,珠光暗徙,群仙约我骖鸾。长啸壮怀宽。且振衣绝顶,酾酒长澜。挥手相招,片帆飞趁暮潮还。

由远及近,从古到今,一句一景,最后归到眼前海面上的一片风帆。

又如《沁园春》:

读白太素天籁集,戏用韵效其体

客汝知乎,载酒轻舟,看花小车。胜炎州出使,瘴浮征旆,禁门待漏,霜满朝靴。岁去堂堂,老来冉冉,瓶雀飞时手怎遮。平生事,叹山林迹远,霄汉程赊。

从渠梦蝶疑蛇。得放懒、还须自在些。甚天荒地老,铜台歌舞,水流云在,金谷豪奢。客问先生,归宜早计,醉后之言可信耶。鸥盟在,任渔蓑江上,雨细风斜。

而跟白石一样,他的词也有萧瑟的江湖气;但又比姜夔多一些豪情和洒脱。

▲《蜕岩词》内页

他词中常有酒,但却不像很多耽溺于酒的人,而是别出一格,自知饮酒过多,写词来控制饮酒的瘾头,如这一首《摸鱼儿》:
临川春游,连日病酒,赋此止之

过花朝、淡烟轻雨,东风还又春社。客怀不断还家梦,只泥酒杯陶写。孤馆夜。甚浓醉、无人知道归来也。兰灯半灺。任赋就鱼笺,弦抛玉轸,谁念倦司马。

长安市,几度携尊命驾。空惊游兴衰谢。醉乡天地无今古,争得一襟萧洒。春纵冶。便不饮、从教团雪揉花打。觥筹已罢。笑蜾嬴螟蛉,吾今真止,为报独醒者。

另有《行香子·止酒五首》,不劝酒,不需豪吟、狂舞、高歌,也自有一派洒脱适意的自由。

其一

酒量无多。不饮从他。看黄垆、似隔山河。渊明自止,醉尉谁呵。也莫豪吟,莫狂舞,莫高歌。

鸥外风波。蜗角干戈。算百年、一梦南柯。阅人传舍,随处行窝。便富熏天,气盖世,待如何。


▲《蜕岩词》内页
张翥上承南宋的清空骚雅,同时与元代“平易正大”的理学文风相合,追求风格和理趣,以及平和闲淡境界。他的诗集中仍有忧心民生疾苦之作,但他的词中则没有特定时代的气息,没有沉重的现实,而多是个人感悟,如这首《谒金门》:
山人坐。把酒歌呼相和。起舞尽教乌帽堕。归来头不裹。浮世人情历过。身外虚名参破。除却醉乡无别个。神仙天地我。

彊村丛书.清.朱孝臧辑.民国十一年归安朱氏刊本.蜕岩词

参破功名的虚妄,人生不过行乐尔。人生过半,似乎又重新见到了当年那个纵情豪游的纨绔子了。
张翥去世当年元朝覆灭,他没有子嗣,战乱中遗稿不存,只有僧人大杼选刻的三卷九百首诗词得以流传下来。明代词学不盛,到了清代,张翥的词极受推崇。清初的浙西词派与常州词派虽观点相左,却都以张翥为典范,也正因此,他的词得到广泛传诵和接受。经过数百年,元词这一支暗流,终于在清代又绽放出新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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