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蛋糕、做蛋糕，到底哪个更有利于分配？

文化 2024-12-20 20:31 北京

今天在星球《全方位扩大内需，重心不是提振消费》谈了下对经济工作会议“全方位扩大内需”和“大力提振消费”的看法，写的时候想到了十几年前的著名争论：做大蛋糕和分蛋糕，哪个更优先。

争论主要集中在2008年到2012年，2011年达到高峰，当时人民论坛问卷调查中心还做了一个全国问卷调查，包括网络问卷和七省市地区随机抽查，主要调查结果如下：

88%的受调查者认为围绕“蛋糕”的争论很有必要，有利于理清思路、凝聚共识；

52%的受调查者认为两者可以相互促进，45%的认为先分好蛋糕更重要，2%认为先做大蛋糕更重要；

针对分好蛋糕对做大蛋糕有何影响，超过80%的受调查者认为分好蛋糕对做大蛋糕影响很大。

有兴趣的可以去查下当年的这个调查报告。这个调查表明，公众对于贫富差距容忍度越来越低，迫切希望国家更加重视分好蛋糕。

伴随这场争论，出台了四个衡量收入分配的关键指标：

2008年两会：居民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

2011年两会：居民收入增长和经济发展同步，劳动报酬增长和劳动生产率提高同步

只是从2012年到2021年明确提出“共同富裕”概念，这中间的10年，直接的收入分配改革实际搁置了，重心仍然是做大蛋糕。2021年之后，公众希望的直接收入分配也并没有成为重点，做大蛋糕仍然占据主导地位。

对此的批判已经有很多了，小镇也不想去赘述分蛋糕的重要性，继续树个靶子批评对收入分配的不重视，这没什么意义。

小镇想提供一个被长期忽视的思维视角：那就是对中国人而言，分蛋糕和做大蛋糕，到底哪个更有利于提高全民生活和收入水平？为何国家说重视分配，但主要方向还是做大蛋糕？

可以直接给一个答案：在当前以及未来一段时间，想要提高全民生活和收入水平，重心仍然要放在做大蛋糕上，在做大蛋糕基础上，逐步提高对分蛋糕的重视度。

但就算是分蛋糕，重心也不是针对个体，而是重在促进城乡、区域协调发展。

这似乎有些反常识，但其实这是经济学中被反复验证过的。比如大学国际贸易学第一课，讲的就是国家之间的不平等远远大于国家内部的不平等，世界上最穷的后10%的国家中排前10%的富人，生活水平很可能不如最富有的前10%国家中的普通民众。

也就是穷国富人，比不上富国穷人。当然如果非得举极端个例，比如拿最穷国的独裁者去比较美国的普通市民，那杠精赢了。

这个道理也很好理解，比如同样是中国，古代的大地主生活水平也比不上中国现在一个普通工薪。

这还仅仅是收入和生活水平，如果考虑到整体的社会环境和公共服务供给，比如医疗教育娱乐等，这些穷国富人在本国根本无法享受到，只能出国。

这也是有实证验证的，比如布鲁塞尔欧洲与全球经济研究所就专门研究了去掉中印之后的全球基尼系数变化情况，有两个假设：

第一种假设：假定中印两国继续维持1988年的水平，包括人口比例、相对美国的人均GDP和国内基尼系数。

结果是，2015年全球基尼系数和1988年基本一致，从66.6略微上涨到66.7，而且2000年高峰达到68。

第二种假设：直接把中印排除掉，从新计算其他144个国家的全球基尼系数变化。

结果是，全球基尼系数从1988年的56.8上升到2015年的58.3，而且2000年高峰达到60.7。

但实际上，全球基尼系数从1988年的66.6下降到57，意味着全球贫富差距大幅改善。

这个研究证明，中印两个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极大缩小了全球贫富差距，中印之外其他发展中国家也做出了贡献。从两个假设来看，全球基尼系数在2000年达到高峰，之后下降，这与全球南方国家的崛起有关，体现为发达国家的GDP占比下降。

比如从2000年至今，G7国家的GDP占比，已经从一半下降到43%，但注意这个占比主要与美元汇率走强有关，比如中国GDP相对美国占比就从2021年的77%降到现在的59%，显然不能因此就说中国过去三年萎缩这么多。

如果按照平价购买力，2023年G7国家占比为29%，低于金砖国家的35.7%。这就是总书记强调的“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是世界大变局的鲜明标志”。

中印成为全球南方国家崛起的标志，上面两个假设，2015年之后全球贫富差距进一步缩小，也跟印度的加速发展有关。

如果把每个国家设定为一个人，就会发现，中国人与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之间的收入、生活差距急速缩小。得益于中国庞大的市场和制造业优势，中国在农副食品、工业制成品两大领域，实际获得的远超收入。这从汽车上就能看出来，很多人思维还停留在10年前，觉得美国本土汽车比中国便宜，实际现在早就翻转了。

这就是为什么要做大蛋糕，因为全世界最大的不平等是国与国之间的不平等，是以美国为首构建的“中心-外围”层层剥削体系，如果不做大蛋糕，就会一直被发达国家剥削。

而一般认为做大蛋糕和分蛋糕，分别代表效率和公平，在迫切需要打破发达国家剥削的情况下，效率自然更加重要。

而且基尼系数，也有迷惑性。

基尼系数分为收入和财富两种，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收入基尼系数常年在0.3左右的北欧国家，这应该说非常平等了吧，然而最近10年北欧国家的财富基尼系数从0.7上升到0.8，甚至还要高于收入基尼系数常年在0.46到0.49的中国。

那么一个关键问题来了：为什么更加公平的收入分配，却导致财富分配更加不公平？实际上影响一个人消费的，主要还是财富分配。

国家大小也影响基尼系数。

欧洲被认为收入分配做的比较好，单独看欧洲内部任何一个国家，基尼系数都还不错，普遍在0.35左右，如挪威、瑞士、芬兰还在0.3以下，但是如果把这几十个国家视为一个整体去计算基尼系数，就会发现整体基尼系数一下子就到了0.42，高于欧洲大多数国家。

这其实是基尼系数的局限性，对小国更为有利，大国天然吃亏。欧洲整体0.42，相比中国的0.465、美国的0.485，并没有那么大的优势。

这也可以应用在中国内部，假如只计算中国某个省甚至某个市的基尼系数，就会发现普遍在0.3-0.4左右，跟欧洲各国家的贫富分化程度差不多。城镇人口占比越高的省市，基尼系数越小、贫富差距越小，反之农村人口占比越大的，贫富差距越大。

比如根据联合国人居署年度报告，2008-2009年北京市基尼系数只有0.22，被认为是全球最平等城市。北京的体量，放在欧洲已经是一个中等国家了。

这就说清楚了中国目前收入分配最大的问题：城乡收入差距。

这才是中国整体基尼收入系数常年在0.46-0.49之间的主要原因，城乡差距虽然得到改善，但仍然很大，而且经历了先扩大后缩小的过程。体现在基尼系数上从2003年的0.48一度上升到2008、2009年的0.49，之后才开始下降，直到2023年的0.465。

中国在整体上仍然更重视做大蛋糕，从全球抢夺更多蛋糕、缩小与发达国家的差距；而在国内的收入分配改革上，重点是缩小城乡差距、地区差距。

也就是1994年公布的《八七扶贫攻坚计划》、以及2015年启动的脱贫攻坚战、还有2017年启动的乡村振兴战略，而在缩小地区差距上，典型代表是2000年启动的西部大开发。

对做大蛋糕和分蛋糕的分歧，也出现在不同省市之间。

比如2008-2012年的争论，如广东等沿海省份，更强调优先做大蛋糕，比如2011年时任广东省委书记表示“要注重民生问题。但要做大蛋糕，仍然是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是说分蛋糕不是重点工作，做蛋糕是重点”；而内陆以农村户口为主的省份，则更强调先分好蛋糕，再做大。

这是不同省份的定位不同造成的分歧，如沿海省份，最重要的任务是参与全球竞争，从全世界抢下更大的蛋糕，中国才有蛋糕可分；而抢到蛋糕之后，国家通过转移支付和扶贫建设等，把资金给到内陆欠发达地区，这些地区的发展资金来自于上面，因此当地政府重点是分好蛋糕，避免兄弟省份、中央给的资金被分坏了，自然会强调先分好、再做大。

因此，现在市场、机构、民众认为的收入分配，与国家认为的收入分配，差别很大。

民众理解的当然是直接提高收入、提高保障等，更倾向于个体，但越是经济发达地区，声量越高，如果真的按照这种倾向于个体的分配方式，显然发达地区要更获益，反而会导致全国整体收入差距进一步拉大。

而国家目前重心是缩小城乡差距、地区差距以及体制内外差距，相比这三大差距，某个省、某个市内部的贫富差距是次要的。

所以国家从2014年开始搞退休金并轨，今年已经完成，问题是虽然已经并轨，但体制内的养老金替代率仍然高于体制外，更不要说体制外很多没有社保的；

而在城乡领域，重心一直放在乡村，从脱贫攻坚到巩固脱贫成果、乡村振兴，还大规模开展高标准农田建设，但目前还有一个极大的短板，那就是农村进城人口的社会保障欠账；

而地区差距方面，区域协调发展一直是国家重点，从去年开始，总书记已经转完了全国所有的区域，召开了对应的区域发展座谈会。如重庆、湖北、四川以及云南、贵州、广西等也有了很大发展，西北地区得益于新能源和绿色环保，也有了新的经济支柱，2023年新疆GDP增速达到7.8%。

基于国家间不平等、地区间不平等远高于内部，所以也影响到了具体政策。比如提高资产性收入，这在城市里肯定会扩大贫富差距、导致不平等，这就体现在北欧各国，收入基尼系数不到0.3，但财富基尼系数却高达0.8。

正因为在中国城乡收入差距很大，所以提高资产性收入就成为乡村政策方向之一，虽然会导致村民之间的收入不平等加剧，但从整体上有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使得全国范围更加平等。

这就是政策的复杂性。

所以，支持全国范围缩小贫富差距，从理性角度反而应该支持优先做大蛋糕，这样国家才能有更多的资金用于带动欠发达地区发展。

当然，这不是非黑即白，还是要想办法同时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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