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香港的兩場演講,內容嚴肅,也不單講給香港人聽,他要借這個當時為英國殖民地南方小島,作為他對自己國家的關注與提醒——香港歷來都能給人提供許多發言空間。魯迅用刀一般的筆觸,直剖中國文化和國情。今天大家都嚷着求新求變,可是,老調子還是不少,好的壞的,仍混雜一籮筐。一九二七年,魯迅說老調子已經唱完,你說呢?
9月25日,魯迅生辰,重讀小思老師在《香港文學散步》中經典文段。跟隨作者重訪魯迅在港足跡,以今日的眼睛,推想從前的精神,細味那「仿佛依舊聽見那聲音」。
◆ 香港中華基督教青年會 - 必列者士街會所
荷里活道,真是一條奇妙的街。舊房子一幢幢拆掉,新大廈紛紛建起來,可是,整條街,仍鎖纏着古老、歷史的氣味。一個尋常午後,試試漫步其中,你會驚訝:這是八十年代的香港面貌嗎?真真假假的「歷史」,沉默地擺在櫥窗裏、地攤上,並不標明價格,等待識貨的人來!
從皇后大道中往山上走,也許你給弓弦巷和摩羅上街的小攤、穿得並不光鮮卻聚精會神在討價還價的人羣吸引,停住了腳步,埋在某一個小堆中,出神聽他們怎樣用最粗卑的語言,說着一塊他們心愛的古雅玉器。然後,你再往樓梯街向上走,穿過荷里活道,再從文武廟旁邊經過,抬起頭來,就會看見一座紅磚塔,塔上嵌着「青年會」三個大字。看清楚,其實,那不是塔,只是一大座紅磚房子的突出部分,它坐落在必列者士街五十一號……
◆ 香港中華基督教青年會 - 必列者士街會所
建於1918年,以紅磚和綠瓦頂建成,糅合西方新古典主義及中國元素,內部設有室內跑道及首個室內泳池。落成至1966年,為香港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總辦事處;日治前被徵用作防空救護隊半山區A段總站,收容難民;日治期間被日政府用作日語及德語學校。建築物現用作庇護工場及青少年服務中心,並評為香港一級歷史建築。
二月十八日,正下着一場大雨,晚上九點鐘,基督教青年會的小禮堂,顯得反常地熱鬧,五六百人在裏面,等待聆聽一個陌生的聲音。「以我這樣沒有甚麼可聽的無聊的演講,又在這樣大雨的時候,竟還有這許多來聽的諸君,我首先應當聲明我的鄭重的感謝。我現在所講的題目是:〈無聲的中國〉……青年們先可以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開古人,將自己的真心的話發表出來……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魯迅香港演講詞〈無聲的中國〉,由許廣平傳譯,劉隨、黃之棟記錄。原載《華僑日報》,一九二七年二月二十一日。此文未經魯迅修改。
二月十九日,還是下着雨,下午,小禮堂仍坐滿站滿了人,陌生的聲音又從小舞台上傳開:「……我想,凡有老舊的調子,一到有一個時候,是都應該唱完的,凡是有良心、有覺悟的人,到一個時候,自然知道老調子不該再唱,將它拋棄。但是,一般以自己為中心的人們,卻決不肯以民眾為主體,而專圖自己的便利,總是三翻四覆的唱不完。於是,自己的老調子固然唱不完,而國家卻被唱完了……」穿着淺灰色布長衫的中年人,用他濃厚紹興鄉音向台下的人講話─ 台下,幾乎全是聽不懂他的話的香港人,靠着另一個人的翻譯,專注地聆聽……你從紅磚屋的正門進去,小禮堂小舞台還在。也許,這時候,你站在裏面,彷彿仍聽到那陌生的聲音,雖然,那已經是六十年前的聲音了。是的,是魯迅,一九二七年的二月,由中國到香港來,在青年會作了兩次演講。當年,香港給魯迅的印象並不好,但卻並不妨礙他對香港年輕人的殷殷寄望。他說:「就是沙漠也不要緊的,沙漠也是可以變的。」在兩次演講中,他也表達了對中國命運的關切和求變的信念。六十年過去了,你試試站在古老的小禮堂裏,依舊,彷彿聽見魯迅的聲音。
一九八七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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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文學散步(第三次修訂本)
編著:小思
ISBN:9789620745676
香港從來混雜多變,自由而限制,複雜而簡單,成就了這片獨特而開放的土壤。
五位中國著名的文化人、文學家匆匆路過,在香港散播文學、文藝、文化的種籽,落地生根。蔡元培的兼容精神、魯迅的意在言外之妙、許地山的教育實踐、戴望舒的苦難歲月、蕭紅的飄渺人生,都與香港暗絲牽連。
《香港文學散步》的二十八年匆匆過去。一九九一年初版至今,歷經三度改版補充訂正。是次增訂本添加大量文章圖片資料,營造環境氛圍,以當前的步伐,新的角度讓讀者在細步漫行中認識前人的足跡,當年香港的社會面貌,從而發現今昔的互動,感悟歷史並非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