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科技进展》2024年第7期选登：鲁西南地区鲁锦几何纹样的艺术特征

文献引用格式:程佳豪,古怡.鲁西南地区鲁锦几何纹样的艺术特征[J].纺织科技进展,2024,46(7):9-14,23.

鲁西南地区鲁锦几何纹样的艺术特征

程佳豪,古 怡

(武汉纺织大学服装学院,武汉430073)

第一作者:程佳豪(1998—),男,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传统文化与服装创新。

摘 要:鲁锦,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瑰宝,其几何纹样深蕴着鲁西南地区别具一格的地域性艺术魅力。基于田野调查法,通过对鲁西南地区博物馆的实地调研,结合鲁锦非遗传承人赵芳云老师的口述资料,对鲁锦几何纹样的工艺、题材、色彩等艺术特征进行归纳分析。研究表明:①鲁锦因织机结构简易,织造工艺单一等原因,纹样以几何形为主,呈连续性的对称式构图。②根据鲁锦实物的梳理,发现鲁锦的几何纹样题材来源于自然、民俗、历史、现代;题材组合形式分为单一元素与多种元素组合。③鲁锦的配色方式多样,如冷暖色配色、明暗配色、饱和度配色等不同的搭配方式。

关键词:鲁锦;几何纹样;艺术特征;鲁西南地区

鲁锦是鲁西南地区民间手工织锦的简称,是鲁西南地区独有的一种纯棉手工纺织品。因其浓郁的地方特色和鲜明的民族特色,鲁锦于2008年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近年来,对于鲁锦的研究逐渐增多,相关研究内容与方向大多是从鲁锦纹样出发,探讨其艺术特色与传承发展等问题。如任雪玲等[1]分析鲁锦的艺术特色,并对基础纹样进行解析;钱欣等[2]通过分析鲁锦纹样艺术特色,尝试将鲁锦与现代服装结合;刘飞等[3]分析鲁锦纹样的艺术特征,挖掘鲁锦纹样所蕴含的文化内涵。    

2023年10—12月期间,笔者团队多次对鲁西南地区民间与鲁锦博物馆进行实地调研,并通过对鲁锦非遗传承人赵芳云老师的采访,获得第一手资料。以鲁锦中的几何纹样作为研究重点,以博物馆鲁锦实物与赵芳云老师口述资料为依据,对鲁锦几何纹样的艺术特征进行分析,以期鲁锦与现代设计有更多的契合点,使其在现代得到更好的发展。

1 鲁锦几何纹样工艺特征

春秋源博物馆中史料记载:鲁锦的织造工艺需要经过纺纱、染线、浆线、闯杼、刷线、掏缯、织布等72道工序,在织布时经线与纬线交织在一起,纹样就此产生。影响鲁锦几何纹样特征的首要因素是工艺,鲁锦的工艺特征主要表现在2个方面:一是织造工具的简易性,使得几何纹样成为鲁锦的主流风格;二是织造形式的多样性,使得鲁锦纹样有更多的造型变化。两者构成了几何纹样工艺的美学特征。

1.1 织造工具演变

关于鲁锦织造工具最早的记录是嘉祥县武梁祠中的石刻画像《曾母投杼图》,图中描绘了春秋时期鲁西南地区纺织所用的斜织机,这也是记载鲁锦织机较早的图像信息。对画像中斜织机廓形进行提取(图1),可以看出该斜织机结构较为简易,从中可以看到织机的关键部位:机身、机板、2个脚蹑、经木、经面(50°~60°的倾角)等。对鲁锦春秋源博物馆的鲁锦织机实物进行提取(图2),可以明显看出,鲁锦织机与斜织机在机身、机板、脚蹑、坐板等机身框架上相同,材质都为木制。鲁锦织机在斜织机的基础上发展出更多的机身结构,最大的变化在于织面演变为立式的,有了固定的提花综和交织综,更加便于操作。综上所述,鲁锦织机是在汉代斜织机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现今仍保留着汉代斜织机的特点与原始的织造方式。    

图1 《曾母投杼图》中画像石纺织机廓形提取

图2 鲁锦织机廓形提取

织机结构就此固定下来,一直延续至今。综合考虑织机的发展和结构,分析其对纹样特征的影响为:①织机整体结构的复杂程度直接决定织物纹样的复杂程度,鲁锦简单的织机结构使得织造的织物组织一般会趋于简单,以几何形为主。②织机结构中的“综”是决定鲁锦织造纹样类型的关键部位[4]。鲁锦织机在汉代斜织机的基础上增加了“综”的数量,常见的为四综,但还是较少,织造不出外形有较大变化的纹样,只能以连续式构图为主。因此,鲁锦纹样题材的特征呈现出简洁而有格律的风格,以几何形、方格纹样或单一纹样连续式构图为主。    

在这一纹样类型基础上,鲁锦国家级传承人赵芳云发展出了“文字”的鲁锦类型,称为“美字锦”,这也属于几何纹样的类别。赵老师在鲁锦织机结构的基础上,对织机做出结构性的升级,在原有的织机结构中增加了一个叫做“缯线”的结构(图3),织线上端有挂钩,织线下端下坠有螺丝栓,每一个挂钩和螺丝牵引一根线,由两者构成垂直的“缯线”。操作方式为:将每根黄色的线提拉起来,通过下端连接螺丝栓使黄线可以保持垂直与下落。如果把提起的线放置在图3(a)中A的位置上,红线与黄线会一起工作,织造出黄红相间的无装饰纹样;如果将其放置在图3(a)中B位置上,黄色的线就不工作,而是浮长线于织物背面,只有红色的线能出现在织锦正面,以几何的织造形式形成红色的文字(图4)。这一结构的增加使得鲁锦可以织造出文字,丰富了几何形的纹样风格。

图3 缯线

图4 美字锦

1.2 典型几何纹样的组织方式    

鲁锦织造技艺种类多样,从最初的平纹织物,发展出提花、打花、挑花、包花、砍花等织造技艺[5]。鲁锦中的几何纹样织造方式则以提花工艺为主,提花工艺是利用经纬线交错起花,织出各种纹样。鲁锦几何纹样的组织方式属于复杂组织,可以细分为二重组织,包括纬二重和经二重,如图5所示。基于实地调研收集的鲁锦实物样本,对鲁锦的经典几何纹样的组织方式进行分类,并以鹅眼纹、枣花纹2种不同的二重组织代表为例,分析鲁锦几何纹样中提花技艺的具体织造技艺与纹样组织结构。

图5 组织方式分类

1.2.1 鹅眼纹

鹅眼纹是提花工艺中的复杂组织,是复杂组织里采用纬二重组织浮长线起花技艺织造的织物,由1个系统的经线和2个系统的纬线组成,单位纹样如图6所示。单位纹样由纬线的二重组织(里纬与表纬)和浮长线(不与纱线交织)组成,其织造原理是表纬通过浮长线的方式在织物表面形成一定的图案,产生独特的起花效果,表纬通过在经纱上方连续浮起不同根数纱线,构成鹅眼纹的纹样,最少浮起根数为1根,最多浮起根数为6根,立体结构如图7所示。表纬与经线交织,形成图案部分;里纬与经线交织,形成纹样背景部分。根据立体结构图,得到组织结构中的表组织如图8(a)所示,里组织结构如图8(b)所示。一个单位的鹅眼纹中的组织循环经纱数Rj 为12,组织循环表纬数Rw1为12,组织循环里纬数Rw2 为12,表纬与里纬的比例为1∶1,所以鹅眼纹的纹样呈现出对称式的构图。    

图6 单位纹样组织(鹅眼纹)

图7 立体结构(鹅眼纹)    

图8 组织结构(鹅眼纹)

1.2.2 枣花纹

鲁锦中枣花纹纹样是其复杂组织里采用经二重组织浮长线起花技艺的代表,是由1个系统的纬线和2个系统的经线组成,单位纹样如图9所示。单位纹样由经线的二重组织(里经与表经)和浮长线组成,其织造原理与鹅眼纹相反:表经通过浮长线的方式在织物表面形成一定的图案,产生独特的起花效果,表经通过在纬纱上方连续浮起不同根数纱线,构成枣花的纹样,最少浮起根数为2根,最多浮起根数为4根,立体结构如图10所示。根据立体结构图可以看出枣花纹的表组织与里组织相同,如图11所示。一个单位的枣花纹中的组织循环纬纱数Rw 为10,组织循环表经数Rj1 为10,组织循环里纬数Rj2 为10,表经与里经的比例为1∶1,所以枣花纹也呈现出对称式的构图。    

图9 单位纹样组织(枣花纹)

图10 立体结构(枣花纹)    

图11 组织结构(枣花纹

2 鲁锦几何纹样题材与造型特征

2.1 题材来源

鲁锦纹样题材来源丰富,在鲁锦纹样中,既有古老神秘的原始图腾,也有平淡无奇的现代事物;既有表露在纹样外的自然之物,也有深藏在纹样里的地方民俗。鲁锦宛如鲁西南地区历史的记录者,映射出鲁西南人民的审美观念与生活方式,描绘了鲁西南地区文明演进的精彩历程。综合考虑鲁锦经典几何纹样的题材类型,发现其有4个主要的题材来源:自然、民俗、历史、现代,根据造型将其分为简单造型(常见几何形态)和复杂造型(不常见几何形态),归纳总结得到表1。    

2.1.1 自然题材

人与自然之间的互动是最为频繁且密切的,大自然无疑是人类艺术创作的无尽源泉。鲁西南地区的民众深受自然的熏陶,他们将自然界中的种种元素,经过艺术化的提炼与转化,以独特的语言形式记录下来。以猫蹄纹为例,猫在鲁西南农村地区是十分常见的家养动物,鲁锦中的猫蹄纹设计并非是对猫蹄印的简单模仿,而是基于对猫蹄印的深入观察,运用艺术手法进行提炼和概括。可将猫的蹄印概括为5个方形,通过外围的“X”形来表现猫蹄的外轮廓,采用四方连续构成整幅织锦并沿用至今,如图12所示。这样的设计不仅体现了鲁西南人民对动物的情感,也展示了他们高超的艺术创作能力。

图12 猫蹄纹演变

2.1.2 民俗题材

以民俗为题材的纹样融入了鲁西南地区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对当地民风民俗的精彩描绘[6]。这种题材类型的纹样以其美好而深层次的寓意成为鲁锦纹样的代表性特征,如同一幅饱含历史沧桑的画卷,赋予了鲁锦独特的美感。以金光迎双喜纹样为例,将“囍”字抽象为几何形(图13),但并不是对文字的简单概括,而是通过艺术的手法以数个不同长度的方格巧妙地组成“囍”字,不仅保留了“囍”字的识别性,还赋予了新的视觉美感。结合金色的纱线,鲁西南妇女将对生活的美好祝愿织进纹样中,她们不仅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更是在传承和弘扬当地的民俗传统。

图13 金光迎双喜纹演变

2.1.3 历史题材

在鲁锦中,也有以远古图腾为原型创作的纹样,彰显着鲁锦对历史的传承与演变。以回纹为例,回纹又称回字纹,因其像汉字中的“回”字而得名,嘉祥县称其为“斗纹”,鄄城县称其为“回纹”,可见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叫法。回纹最初见于新石器时期的彩陶器和商周青铜时代的器物,是一种未闭合的螺旋状卷纹,常见的为圆形和方形。鲁锦中的回纹与彩陶器中的回纹形状相似,但内部演变为闭合的形态,透露出一种在规矩内的自然随性之美,如图14所示。鲁西南地区民间常传颂“富贵不断头”,鲁锦借回纹的寓意表达吉祥长久的祝福。这种细腻独到的艺术表达使得鲁锦不仅是纺织品,更是一种诗意的历史叙述。    

图14 回纹演变

2.1.4 现代题材

随着鲁锦的跨时代发展,涌现出许多以现代工业产品为灵感的纹样,如手表花纹。提取手表的外轮廓并进行巧妙变形,用数个方格构成表带与菱形表盘,中间长方形构成指针,如图15所示。这些纹样既包含具体的手表轮廓,也融入了抽象的几何图形,展现了鲁西南地区人们对现实事物的抽象能力。同时,也凸显了手表作为现代物品在鲁西南地区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记录了20世纪50—60年代的鲁西南人民向往的生活用品。

图15 手表花纹演变

2.2 题材元素的组合

鲁锦的纹样不仅涵盖了丰富多样的题材来源,而且其题材之间的组合方式也呈现出多样化的艺术特征。在鲁锦纹样中,题材多以连续式构图为主,既有单一题材单独进行连续式构图,也有2种、3种或更多的题材相互组合进行连续式构图,进一步丰富了鲁锦纹样的审美特质。    

2.2.1 单一元素组合

单一元素组合是指一种纹样以连续式构图的方式形成整块织锦,单一元素在鲁锦早期的发展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但为何鲁锦纹样早期会以单一元素为主? 在分析其社会背景后,总结有4点原因:①在鲁锦发展早期,因工艺水平有限,织造一种纹样元素便于操作。②鲁锦早期作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纹样越简单,产量越高。③鲁西南妇女在艺术领域呈现出独特的审美趋向,其主要特征是偏好整体性和统一性纹样。④鲁锦采用单一元素纹样,可以为后续纹样重组提供丰富的素材。

鹅眼彩锦纹、芝麻花彩锦纹、猫蹄纹等纹样是鲁锦中单一元素的代表性纹样。芝麻花彩锦纹(表2 中2# )是对芝麻花的几何形概括,2条线代表芝麻秸秆,由4个小菱形组成的大菱形则代表盛开的芝麻花。清代鲁西南地区的县志曾记载:“元旦吃枣糕,踩麻秸。”踩芝麻秸在鲁西南地区被看作一种吉利的象征,可以踩掉霉运,迎来吉利的一年。猫蹄纹(表2中3# )则以猫的蹄印为原型转化为几何形,最内是5个方形构成的“X”,向外演化为不断扩大的十二边形,以四方连续的形式构成一组竖条纹样,竖条纹样以二方连续的构图形成整幅织锦。

2.2.2 多种元素组合

在织造鲁锦的过程中,鲁西南妇女往往用2~3种图案进行组合,织造者根据自己的审美趋向人为地把各种图案进行重组[1]。重组的纹样大都是由单一元素的纹样组合在一起,形成新的纹样,如枣花合斗纹、鱼眼长流水纹、八仙桌挂牡丹纹。

鱼眼包流水纹(表2中4# )是由鱼眼纹和水纹组成的。在鱼眼纹中,将鱼的眼睛进行概括[7],椭圆中间增加一点,形成简单生动的几何造型。鱼眼长流水分为2个纵条纹,上面的纵条纹是鱼眼纹和水纹分开构图,下面的纵条纹是水纹包着鱼眼纹,2条纵条纹组成一组纹样进行上下二方连续式构图。八仙桌挂牡丹纹(表2中5# )是八仙桌纹、牡丹纹与灯笼纹组合在一起形成的纹样,八仙桌是中华民族传统家具之一,是指桌面四边相等的方桌,可以坐8个人,由此得名八仙桌,在纹样中用方形代表。牡丹是鲁西南地区菏泽市的特产,菏泽古城曹州,是中国牡丹之都,自古就有“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之说。牡丹纹则是抽象为方形组成的“X”和椭圆形,与合斗纹、灯笼纹进行组合搭配,呈四方连续式构图。    

3  鲁锦几何纹样色彩特征

鲁锦的色彩最初以单色为主,后随着风格的成熟,色彩以多色搭配为主。据赵芳云老师讲述,鲁锦配色自由随意,主观性很强,通常织造者都是根据经验来搭配,并没有特定的规律。通过红、绿、黄等衍生出许多不同明度的色彩,如湖蓝、靛青、翠绿、棕黄等。这些色彩搭配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强烈的艺术效果引用对比[8]。

通过对鲁锦几何纹样的实物分析,基于色彩效果的配色理念,将鲁锦几何纹样的配色方式分为3种(表3):①冷暖配色,利用色彩的冷暖属性进行搭配。通过对鲁西南地区民间的调研,发现鲁锦常用大红与大绿的色彩进行搭配,这种色彩搭配方式属于鲁锦代表性的色彩搭配,能够带来强烈的视觉效果。②明暗配色,通过色彩的明暗对比来强调重点和层次感。如“窗户楞子挂纱灯”纹,利用明暗的交替体现黑夜与点灯的窗户,既点出画面重点,又带来了明暗的对比,丰富纹样层次。③饱和度配色,调整色彩的饱和度来形成对比或突出效果。这种配色效果常用蓝色、红色进行不同饱和度的渐变,产生和谐的视觉效果。不同的色彩搭配与占比产生了不同的艺术效果,由此丰富了鲁锦几何纹样的美学特征。    

4 结束语

鲁锦以几何纹样为代表性风格,几何纹样不仅极具地方特色,而且展现了深厚的艺术价值和文化内涵。通过梳理鲁锦中的几何纹样,发现:①鲁锦因织机结构中“综”的数量较少,织造工艺单一等原因,导致纹样风格以几何纹样为主,呈连续性的对称式构图,由此几何纹样也成为鲁锦的代表风格。②根据对鲁锦实物的梳理,可以将鲁锦的几何纹样分为4种题材类型:自然、民俗、历史、现代;题材之间的组合形式可以分为单一组合与多元素组合;两者相互组合丰富了鲁锦的纹样种类。③鲁锦的配色方式多样,有冷暖色配色、明暗配色、饱和度配色等不同的搭配方式,进一步丰富了鲁锦的美学特征。通过对鲁西南地区鲁锦几何纹样美学特征的探析,突出鲁锦几何纹样的艺术美,以期推动鲁锦几何纹样在服装、纺织等领域的发展,同时为鲁锦在现代设计中的应用提供创作素材。  

参考文献见《纺织科技进展》2024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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