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小说连载二十三)
作者 王联
从此再无人来打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李小生也就不再刻意想像开会的事情。他除了给老太太做针灸就是躺下来看书,日子过得怡然自得,不知不觉两天时间过去了,只等姜雅欣的回来。
“比过去好多了,首先不僵硬了,动弹起来好像也不觉得疼……”老太太来了仅五六天时间,不知心理作用还是真有了效果,活动着双腿喃喃自语。
“搀扶大娘出去遛遛,晒晒太阳也好。”看着窗外阳光明媚,李小生对金凤说。
金凤欣然同意,扶着老太太下了炕,搀着她慢慢走出屋子。
“真的不怎么疼了,以后出来就不用你搀了。这几天可把你给累坏了,大娘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到了院子里,老太太执意要自己走,试探着迈开了脚步。
看到老太太独自走来走去,李小生倍感欣慰。说心里话,能治好一个病人比什么都好,什么模范什么提拔他一点也不感兴趣。自己根本不适合干那种抛头露面的事情,更不是当领导的料,乐意默默无闻为人治病。多少年来,他虽然在运动的惊涛骇浪中长大,却从来不爱出风头,更不爱争强好胜,因此就很少惹是生非。记得上学那会儿,同学们对写大字报开批斗会等政治活动乐此不疲,他却变着法逃避,最大的爱好就是跟教练学武术,除了叶美瑄欣赏他,在别人眼里他很另类,与世无争不求上进,简直就是个离群索居的怪人。回乡后,由于生活所迫,他虽然自卑却不愤世嫉俗,早早娶过媳妇过起了孩子老婆热炕头的小农生活。若不是参加那次培训,若不是叶美瑄的无私帮助,他的生活也不会有多大改变,很可能就像父辈那样过一辈子。叶美瑄再次走进他的生活,无疑为他竖起了一块人生的里程碑,那种心灵上的触动刻骨铭心,难以泯灭。从此他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奉献,什么是担当;也懂得了什么叫理想,什么叫信念,什么叫奋斗。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到医院里上班,还成了郑医生的传承人。走村串户治好了不少病人,至此他才感到真正融入了社会,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当然,他走过的这段路不是一帆风顺的,途中有坎坷,有碰撞,也有迷茫,却始终没有退却,没有畏缩,最终走到了今天。就在他踌躇满志大踏步继续前进的时候,一个真正的考验摆在了他的面前。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回避,作出了连自己都感到脸红的事情---装病。一直以来,他虽然穷,虽然没有地位,却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对说谎以及弄虚作假之类的事情嗤之以鼻,深恶痛绝,没想到自己居然做了出来。虽然迫于无奈,完全为了对得起良心,并不觉得惭愧,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无疑给他前进的道路上设下了重重障碍。对郭志远他早有所闻,如此一个诡计多端心胸狭窄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轻易放过他。想到此,他的脸上布满了忧虑不安的神色,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对着手表寻求帮助。表针发出清脆的铮铮声,听起来无疑还是那句激励的话语。他长松一口气,立马有了主意。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下,一味地逃避忍让,最终会摧毁自己的意志,使自己变成一个平庸怯懦丧失斗志的人,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必将功亏一篑,自己也会一事无成。更何况,他何错之有,不过没有顺从某人的摆布,打乱了某人的计划,也不至于上刚上线,既然如此何惧之有!因此他禁不住开怀大笑,有意识地将积压在心中的苦闷与惆怅统统发泄出去,顿感精神大振,信心倍增。
“发哪门子神经,你是不是中邪了?”听到笑声,金凤搀扶着老太太急忙进屋,见丈夫手舞足蹈,大为惊诧。
“我心里高兴!”李小生缓缓收敛笑容,长出一口气。
“亏你能高兴起来,看你怎么收场。”
“戏唱完了,自然就收场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应该整天躺在炕上,然后到医院里挨批斗。”
“真是妇人之见!闪了腰算不上伤筋动骨,哪用了一百天。我一天也不想躺着,不然真会憋疯,装病的确不好受。再说了,我又没犯错误,凭什么批斗我?为工作闪了腰,应该表扬才对。”李小生不服气地说着,气喘吁吁地跨在炕沿上,又盘算起来。现在是四点半,会议也该结束了,明天一早姜雅欣就会回来,情况究竟如何,到时候就知道了。
正想着,大门外突然进来个人,定睛一看正是姜雅欣。只见她低垂着头,一副恹恹不振的神态,李小生刚刚放松的心情不由又紧张起来。
“会没散我就出来了,真让人恶心!有件事你做梦也想不到,你猜谁在会上大出风头了?说出来必定让你大跌眼镜……”姜雅欣长吁短叹,脸上满是不屑与鄙夷的神色。
“谁大出风头?”李小生有意识地打起精神,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我一直就觉得那人不地道,猥琐,阴险,像个贼似的,到底没看错。就咱们医院的,你猜猜看。”姜雅欣轻嗤一声,最终也有给出答案。
“虽说林冬旺总爱冠冕堂皇,也算个光明正大的人,不可能在那种场合下大出风头。其他医生都有股子知识分子的高傲劲儿,更不可能……谁猥琐?谁像个贼似的,难道是丁杰?他可是个上不台面的人。”依照姜雅欣的描述,李小生将医院里的医护人员摸了个遍,不放过任何一个。
“你猜对了,正是丁杰。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坐在台上长篇大论,大放厥词,把郑医生骂了个狗血喷头,惊出我一身冷汗。你说,谁把他推上前台,他跟郑医生有什么过节,不至于那么仇视!”
“不简单!”李小生大为错愕,唏嘘不已。
“还有,会上只字没提你李小生的名字,而且把分发下去的发言稿全都收了上去。从这一点看,郭志远对你必定大有成见。那种小人,绝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准备着挨整吧!”姜雅欣叹息一声,脸上又掠过一抹忧虑的神色。
“我已经预料到了,而且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一不做二不休,看他能把我怎样。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李小生却镇定自若,淡然处之。
“至于你何去何从我不敢说,巡诊室肯定存在不下去了。听姓郭的语气,对林冬旺也相当不满,看来以后我们医院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你要当心,尽量别让他抓住把柄。”姜雅欣深表担忧的同时,特别提醒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丁杰不简单,不知道他有什么背景,想干什么,难道要取代林指导当咱们医院的领导吗?”李小生这才重视起来,脸上布满了疑云。
“这年头坐直升机上去的大有人在,何况是个小小的公社医院领导。”
“可是丁杰没有一点医疗技术,群众威信也不高,让他当领导简直是开玩笑。如果那样,医院就真的有好戏看了。”
不难想象,参加会议的多数是知识分子,虽然许多人对丁杰不甚了解,他的表现却足以让人反感。其人尖嘴猴腮,真正像个跳梁小丑,吊着公鸡嗓子大放厥词,使本来严肃的会议一下子变得滑稽可笑,形同儿戏。而对于东城子医院的人们来说,他的大出风头却是个不祥的兆头。熟悉的人都知道,丁杰实属那种蝇营狗苟之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没有市场罢了。他的大出风头,后台必定有人指使和撑腰。那个人是谁,人们自然就想到郭志远。至于他们是什么关系,却知之者甚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非同一般。
从县里开会回来之后,东城子医院的人们必然对丁杰另眼相看。不是崇敬,而是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平时很不起眼而令人鄙夷的人,突然间活脱脱摆上了台面,谁不感到奇怪呢?开始的几天里,他刻意保持低调,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走起路昂首挺胸,迈着款款的步伐,就连咳嗽也比过去高了八度,如同二踢脚清脆而响亮。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丁杰的升迁速度居然如此之快,以至于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调到县卫生局接替张之谦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引起社会上一片哗然。不过,东城子医院的人们倒是松了口气,庆幸他没有取代林冬旺当上医院的领导。尽管巡诊室那个小木牌随风摇摇欲坠,却依然挂在门头上。没有了丁杰,医院里反倒宁静祥和了许多,就连林冬旺也长松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豁达却幡然醒悟。开会回来的第二天,他就特意来看李小生,一改前几天的愁苦与无奈,表现得相当乐观,对李小生的健康状况颇为关心。
“好多了,能坐起来。只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实在对不起!”李小生点着头,脸上挂满了愧疚的神色。
“为工作闪了腰,做为领导我不但理解,还要予以表扬。不过,因为你的缺席让某人有了可乘之机,就这一点我又不得不批评你。”林冬旺神色淡定,谈笑风生。
“不就是个小丑,跳出来又能如何,料他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李小生则嗤之以鼻,视如敝屣。
“正因为是个跳梁小丑,才会后患无穷。可能你还不知道,丁杰和郭志远是儿时的玩伴,小学同学,这次开会他无疑立了大功,郭志远肯定不会亏待他。原以为他会接替我当上东城子医院的领导。我倒没什么,可是你们就要遭殃了。当初我竭力推荐你,绝对是为了你好,也想为医院增光。没想到被姓郭的利了用,把你当成捞取政治资本的一张牌。明白了他的意图后,我就直言不讳地戳穿他。为此他对我耿耿于怀,怀疑你我合伙捣鬼抵制这次会议,最后居然把你的发言稿收回去一把火烧了,典型也废了,你说这个人的心胸多么狭窄!我快五十岁的人了,什么都无所谓,可是你还年轻,人又诚实,工作能力更没得说,却落到这种人的手里,真是不幸!”
“我理解您的心情,也感谢您对我的栽培。郭志远对我下手是早晚的事,肯定会找我的麻烦。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随时准备离开医院,或者继续当我的赤脚医生,或者干脆回家种地。到时候,我一介农夫,他能把我怎么样,您尽管放心!”
“这是赌气的话,你不但没有错,而且社会上对你评价很高,料他郭志远也不敢动你一根寒毛。何况他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如果真斗起来,不见得谁胜谁负。不过,那种人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你还是多加小心,时刻提防他的阴谋陷害。”
“我走得正行得端,他凭什么害我!”
“你还年轻,涉世太浅。比如你跟郑医生的关系人们都知道,千万别让他抓住把柄,还有就是姜雅欣……”
李小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夜里,他辗转难眠,想了许多。很显然,林冬旺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如果不出意外,终究会被丁杰取代。丁杰之所以到卫生局当办公室主任是个跳板,只有那样出任基层医院的一把手才名正言顺,也许这就是官场上的潜规则。虽然跟丁杰少有来往,也没有过节,通过这次会议却看清楚了他的本质。此人居心叵测,品行不端,嫉贤妒能,加上又是郭志远的亲信,一旦当上东城子医院的领导,绝对不会给他李小生好果子吃。不过就目前自己的群众威信和政治地位,量他丁杰也不敢狐假虎威跟自己作对,也就未必有太多的顾虑,保持距离即可。
说好的今天老太太要回家,李小生起了个大早,给她做最后一次针灸,再准备两个疗程的中药。张罗中间,高福就把毛驴车停在大门外。见母亲急急忙忙迎候出来,腿脚那么利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得半晌没说出话。
“娘的腿好了,一点也不疼了,你快进去跟李医生两口子说句感谢的话。”高福娘拉起儿子正要进屋,姜雅欣赶了过来,紧紧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听说大娘今天要走,我就赶紧过来看看。要么到我家再住几天,给我做几顿农家饭。”
“你们都挺忙,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你和小李医生两口子要经常去我家窜门,我会给你们做最爱吃的农家饭。”老太太说着,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李医生,我娘让我跟你说句感谢的话,可是我思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给我娘看好了病,等于救命之恩,不是一两句感谢话就能……”高福感激涕零,说着噗通跪在了地上。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是医生,看病是我的职责。让大娘住在我家,是为了我的方便,要说感谢,我得感谢你才对。”李小生急忙把高福拉起来,竭力安慰。
“感谢我什么?”高福闻言一愣,自惭而笑。
“感谢你是个大孝子。”李小生不假思索,脱口说出。
“对,我们都得感谢你这个大孝子!”姜雅欣朝高福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又神色忧虑地看向李小生,“我刚听说,郑医生被赶到了农村,连夜就搬家了。”
“去了哪个村子?”李小生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就没有表现得多么震惊。
“好像去了马家坊,不属于东城子公社管辖。”
“马家坊离这儿也就三十多里,只是没去过。那个村子是他的老根据地,也就不会受多大的委屈。等我的腰好了过去看看,给他点安慰。”
“对,当初他正是被发配到那个村子,村里人对他特别好,听说这次也是村里人主动接他过去。”姜雅欣似乎更了解郑医生的情况,因而持乐观的态度。
“还有我们大家,离得又不远,完全可以照顾他。”李小生松了口气,有意识地打起了精神。
“小生兄弟,什么时候需要我你就念声。别看我人长得笨,干活可是把好手,一个能抵俩。还是那句话,你给我娘看好了病,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完你的恩情!”高福竖起耳朵听着,耐不住插话进来,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才搬着他娘回去。
送走高福母子,李小生开始出去溜达。他双手扶腰走得很慢,先在院子里,然后到街上,最后就去了医院。看他行动僵硬,没人怀疑是装的。本来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闪了腰是再平常不过事,尤其像他那样一米八的个头,最容易闪了腰,保养不好会成为所谓的活腰,动不动就闪了,那种人不在少数。然而他的闪腰却不同寻常,以至于没能去县里参加会议,没能上台发言,触手可及的先进典型丢了不说,还彻底打乱了郭志远的原定计划和最终目的,也让丁杰有了跳出来的机会,甚至使医院的前景变得扑朔迷离,难以预测。一段时间里,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多数人对他表示同情和赞赏,也有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对他的前途和命运感到担忧。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话题,医院依旧按部就班地正常运转。
李小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除了能正常上班,又开始打理手头的工作。只是自从闪了腰周围的气氛有所改变,最明显的就是林冬旺对他的态度,时不时过来小坐一会儿。也放下了架子,不再冠冕堂皇地拉官腔,多了些暖心窝子的大实话,并且主动掏出香烟递上一支。
“到底还是这大前门,比我九分钱一盒的经济烟好抽多了!”李小生接过来凑到鼻子底下嗅一嗅,然后点上,深吸一口,品味着缓缓吐出一缕烟雾。
“战友送的,好抽就给你吧,刚开盒。”林冬旺说着,就把烟盒扔在了桌子上。
原以为,因为闪了腰不但打乱了郭志远的计划,也让林冬旺吃尽了苦头,事后必定会怪罪下来,甚至会记恨他李小生。哪料想,林冬旺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特别友好,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您那么器重我,那么抬举我,可是我不但没给您长脸,反而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李小生倍受感动,也深表歉意。
“通过这件事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做人不能昧着良心,更不能缺德。人活在世上,谁都会有缺点,谁都会犯错误。你这么年轻,有主见,有正义感,又有同情心,真是难能可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就放开手脚干吧,只要我在这里呆一天,就会全力支持你,保护你!”感慨之余,林冬旺对李小生予以高度的赞誉和勉励。
“工作中肯定离不开您的支持和保护,还望您一如既往地对我多多批评教育。”李小生长松一口气,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等你的腰彻底好了,咱俩好好喝一顿,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再就是抽时间去看看郑医生,多给他点安慰。”林冬旺略显动容,眼里满是期待的神情。
第二天是星期日,太阳还没出来,李小生就悄然出发了。春天的原野绿意盎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木馨香。他骑着自行车悠哉游哉穿行在乡间的道路上,欣赏着眼前的美景,莫名的激动夹杂着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郑医生现在的情况如何,能承受了这次打击吗?世道为什么如此不公平,谁能为他申冤?不知不觉那颗大树就出现在了前面,他停下来辨认一下方向,踏入南边一个岔道口飞驰而去。走出约莫二十多里的样子,当爬上一道陡坡的时候,西南方向一个色调明快的村落映入了眼帘。村子坐落在两山之间,前面是个狭长的平缓地带,分布着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农田,还有一个偌大的池塘。村子周围树木葱郁,间或有白花和红花点缀,宛若世外桃源,那便是马家坊。环境远比他想象得优美,因此他倍感欣慰。有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山清水秀必定出良民。也许这是上苍的有意安排,让郑医生能够远离尘嚣,远离邪恶,在这大自然的怀抱中得以修身养性。驻足观赏须臾他又跨上自行车,顺着陡坡穿行而下,一溜烟进了村,推起自行车朝一棵大树下坐着的中年妇女走去。到了跟前,他彬彬有礼地问道:“刚从县医院下放的郑医生住在哪里?”中年妇女缓缓站起身,一脸狐疑地反问道:“你是他什么人?找他有啥事?”李小生讪笑着回答说:“我是他的学生,专程来看看他。”中年妇女这才放松警惕,指着西北方向说:“进入那道巷子,西边有个大院,大院西北角有个小门,小门里面就是他家。”
还是院中院,难道郑医生坐了警备?李小生心里犯着嘀咕朝西北方向走去,蹑手蹑脚走进那个大院一看,西北角几株丛树的背后果然有个小栅门。他悄然凑过去,透过栅门缝隙一瞅,里面居然又是个偌大的院落。院落前面一大半是菜园,整齐的菜畦中间留出一条狭窄的过道,直通正面的三间土房。房子虽然不高却格外整洁,好像一直有人居住,远比郑医生县城那两间房子好。
站在门口欣赏着,直至郑医生从屋里出来,见他红光满面,怡然自得,丝毫没有沮丧的神色,嘴里还在哼着小曲,李小生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难掩激动之情,踮起脚尖走了进去。
“你不是闪了腰,这么快就好了?”发现李小生进来了,郑医生深感意外而大为惊喜。
“我不知该该怎么跟您说,我……我……其实没闪了腰……”李小生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憨笑着直是搔头皮。
“莫非……我明白了。我不赞成你的做法,弄不好会招致麻烦。”郑医生恍然大悟,又是竭力解释,“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根本不在乎。即便你在会上骂我甚至打我,我也能理解,我们何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您不在乎我在乎,没有站出来公开与他们斗就够窝囊的,哪能助纣为虐。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您,对您太不公平了!”李小生缓缓收敛笑容,忿忿不平地闷哼一声。
“担心什么,怕我想不开寻了短见?这是我的老根据地,你瞧瞧,庭院深深深几许。这里的人对我太好了,都在保护着我,他们能耐我如何?”郑医生有意识地指着整个院子,颇为得意。
李小生特意又欣赏了一遍院落之后,随郑医生进屋一看,里面明显经过了修缮,墙面平整洁白,宽敞明亮,那些老旧家具摆放其中,书柜,衣柜,以及桌椅板凳一件不少,比起一般农户阔气得多。
“我和老伴一开始就被下放到这个村子,户口也一直落在这里。”没等坐定,郑医生就满怀豪情地介绍起来,“恐怕许多人都不知道,即便我去县医院上了班,村里还给我们分口粮。虽然挣得不多,却从来不缺粮食,生活上蛮不错。我们在这个村子住了七八年,这房子和院子一直为我们留着,谁也不得使用,随时欢迎我们回来。听说我又挨批了,而且被赶出了县医院,村里人赶紧把院子和房子进行了一番彻底的修缮。会议刚结束,未经我同意就把我的全部家当都搬了过来。他们这样做当然是为了保护我,生怕坏人对我下毒手。生产队虽然不让我干农活,却要保证我吃饱吃好,在这里我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很放松也很惬意,知足了!”
“远比我想象得好。”李小生倍感欣慰,却表示担忧,“他们要是知道您过着这样的生活,会不会来找麻烦?”
“大队书记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党员,又是省人大代表,县领导也得让他三分,像郭志远那种民愤极大的人,从来不敢踏入村子半步,也就不会来找我的麻烦。”郑医生神色坦然,气定神闲,谈笑风生,“事实上,我就是这村里的赤脚医生,人们有个病病痛痛就过来,甚至周围村子的人也常来找我看病。这样挺好,我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安静地搞点研究。”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李小生长舒一口气,拿出那个泛黄了的小本子递了过去,“您的祖传秘方,完璧归赵。”
“怎么,这么快就……”郑医生诧异瞪大着眼睛,接过了小本子。
“我誊写了一份,原始的这一份还由您保管。”李小生说着,又拿出一个塑料皮笔记本。
“很好,很好!抄写本身就是一种学习,当然最好记在脑子里融会贯通。”郑医生接过塑料本翻了翻,相当满意。
“老师放心,下一步我就准备记在脑子里,变成活的东西运用到实践中去。您住在这里,我来一趟方便多了,随时可以向您请教,说不准我真能达到大学水平。”李小生信心满满,语气也格外坚定。
“过去我一直很忙,没时间给你做详细指点,从今往后我有的是时间。”郑医生小心翼翼地收起他的祖传秘方,对李小生的处境表示出了极大的担忧,“我也听说了,郭志远对你很不满,日后会不会找你的麻烦呢?”
“不知道。不过我不怕,大不了像您一样把我从医院里赶出来,我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反正我也不是医院里的正式医生,离开那里会更自由一些,谁也休想阻止我给人治病。”
“我不赞成你这种想法。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嘛,不要太固执,更不要因为我得罪领导。你还年轻,医院毕竟是个正规的医疗机构,更容易接触病人,对你将来的发展很有益处,千万不要轻易离开!”
“我只是发点牢骚,除非万不得已,我当然不会轻易离开,否则对不起叶美瑄的一片苦心,更辜负了您的殷切期望。”
“美瑄是个好孩子,为了你她的确付出了很大努力。她若不走该多好,对你一定会很有帮助。”
“她现在好吗?”
“挺好,到南方又当上了赤脚医生。她给我写过几封信,每次都提到你,对你的进步感到非常满意。”
“我又没给她写信,她怎么知道我的情况?”李小生心中窃喜,却佯装出乎意料。
“当然是我告诉她的。我知道你们有约,她不会轻易给你写信,这对你是一种鞭策,你可要守约啊!”郑医生呵呵而笑,投去了激励的目光。
师徒二人谈得甚欢,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李小生谢绝了郑医生老两口的挽留,匆匆往回赶路。路上他心情格外舒畅,特意放慢速度,一边想象着未来,一边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天空清澈湛蓝,原野绚烂多彩,生机盎然。面对如此良辰美景,没有理由不好好生活。可是有些人故意制造不幸与苦难,破坏天赐人类的和谐与美好。生活中有许多事令人烦恼,令人困惑,只有投身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心灵才会得到安宁。这样想象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那棵大跟前,他犹豫片刻坐在树下的土埂上,点上一支烟十分惬意而又倍感欣慰。善良的人们包容了命运多舛的郑医生,但愿不再有人纠缠他。同时也想到了叶美瑄,果然还在关注着自己,不免勾起了浓浓的思念之情,伴随着淡淡的遗憾和落寞。
“老同学,为什么不听听我的心声,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说心里话,然后再给我点鼓励?”李小生喃喃自语,深情地回忆起和叶美瑄相处的那些美好岁月。良久他才平静下来,缓缓站起身,轻轻跨上自行车继续赶路。
回到家中太阳已经西沉,姜雅欣正在和金凤闲聊,李小生水也顾不上喝就情不自禁地说,郑医生所在的那个村子环境十分优美,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他被淳朴善良的人们严密保护了起来,就像陶渊明那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过着怡然自得的隐居生活。
金凤听了格外高兴,赶忙做饭去了。姜雅欣同样倍感欣慰,却郁郁寡欢一脸愁容。
“姜姐,看你的神色,好像有什么心思。”李小生见状,深表担忧。
“昨天丁杰回来了,厚着脸皮跑到我家,说了许多轻佻的话,弄得我心里很不痛快……”犹豫片刻,姜雅欣终于道出了实情。
“为什么不轰走他,不要脸的东西!”李小生大为惊愕,也非常气愤。
“昨夜又有人到我家院子里瞎折腾,还敲着玻璃喊我的名字。听声音很像丁杰,我害怕极了!”
“当初为什么就没怀疑到他呢?他想干什么?必须设法制止他的这种流氓行为!”
“有什么办法呢?鬼一样,总是在深更半夜才出现……”
“既然是鬼,就把钟馗请来,我就不相信抓不住他。”
“钟馗早被打倒了,去哪儿找?”以为李小生在开玩笑,姜雅欣也就没当真,显得很无奈。
“先别急,不妨来个欲擒先纵,瓮中捉鳖,明天我就去和钟馗商量对策。”李小生却很认真,好像真有个钟馗似的。(待续)
作者介绍
王联,退休教师,爱好广泛,十年前开始写作,先后完成两部长篇小说,《断层》43万字,《漠幻》110万字,将陆续在网络期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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