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小说连载十六)
作者 王联
对李小生而言,过去的一年虽然收获颇丰,却是个多事之秋。在这新的一年里,迎接他的又将是什么呢?一年之计在于春,他没有做更多的猜想,也没有沉浸在丰收的喜悦和节日欢庆的气氛之中,而是着手制定新的工作和学习计划。眼下已进入初春时节,巡诊到了攻坚阶段,紧张忙碌在所难免。还有一项更为艰巨的任务也正等待着他去完成,那就是郑医生布置的作业,因此这一年里必定不会轻松。不过,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有些计划起初看起来难以完成,最终还是都变成了现实。如今目标已经确立,基础初步奠定,凭着他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没有什么困难不可以克服,目标也一定能够达到。当然不能盲目乐观,应该清醒地认识到,社会是复杂的,生活是繁琐的,在前进的道路上难免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艰难险阻,关键是要坚定自己的理想信念,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有丝毫动摇。经过一番认真思考,他开始制定新的工作计划,具体到每周做什么,每月要完成哪些任务,都罗列了出来,零零总总写了好几十页。在这短短的假日里,他足不出户,不是写字就是读书,踌躇满志地展望着未来。
“大过年的,老婆不理不睬,孩子不闻不问,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看着丈夫走火入魔一般整日眉头紧锁一句话也不说,金凤忍不住抱怨起来。
“我在考虑问题,哪有心思闲聊。”李小生缓缓抬起头,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
“木头人似的,考虑什么问题,家里的事情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考虑吗?”金凤闷哼一声,对丈夫的答复显然很不满意。
“咱家有啥事,缺你吃了还是没你喝了?我得考虑工作上的事情,不然一家人喝西北风啊?!”
“我又没说不让你考虑工作上的事情,我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大过年的,家里总不能死气沉沉一点气氛也没有,让人心里憋得慌。”
“好,那就说说话。”李小生终于明白金凤的意思,放下手中的笔打起精神,“你想跟我说什么?”
“强扭的瓜不甜,没的说别说!”金凤噘着嘴,气鼓鼓地转过了身。
“我不是说过嘛,咱家的粮食足够两年吃。如今我也算挣上了工资,虽然不多,也够咱们花销。还有你喂的两口猪,也快能卖了。你说我们的光景是不是比过去强多了?我很满足,所以就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工作和学习上。”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今年无论如何也得把咱家的房子翻修一下,省得让人耻笑。开春了,天气马上就暖和了,现在不张罗备料,还等什么时候!”
“对,这也是一项任务,而且是一项很重要的任务。”李小生唔了声,这才重视过来,“你说,怎么个翻修法,推倒重盖还是维修一下就行?”
“最好是推倒重盖,盖得高一点,窗户大一点,压倒村里所有人家,咱们也该风光风光了。”金凤绽开笑脸,特意开动了一番脑筋。
“推倒重盖得花多少钱,咱家有那么多钱吗?”
“借我爹那一百块,咱们先用着。家里又攒了五六十块,两头猪至少也能卖一百来块。还有大楞欠咱们的手表钱,不够的话再借点……”
“大楞欠咱们的手表钱?”李小生愕然瞪大眼睛,竭力辩解,“我说送给人家了,怎么能反悔。人家出于好心才承认,你倒把这也算进去了,以后还怎么相处!”
“偷咱家东西的贼还算好心?不告发算他就算便宜了他!那是我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凭什么不要!”金凤冷哼一声,收敛了笑容。
“他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他帮了我多少忙吗?”
“他能帮了你什么?不就是陪你下了几天乡,他也是为了挣钱。你帮了他多少,除了给他爹看好病,还帮他娶过媳妇。他应该感谢不尽,别说偷了咱家的东西,就是知道咱家要盖房子,也该借给点钱。反正我就是跟他要,你能把我么样?!”
“你跟他要,我就揍你!”
“你敢!”金凤愤然拉下脸,提高了调门,“怪不得你对我不理不睬,在你心目中,谁都比我重要,一个不成器的讨吃鬼也看在眼里。”
“你还骂他是不成器的讨吃鬼,看我不揍你!”李小生眼瞪得更大了,虚张声势地举起巴掌。
“我就是要骂,就是跟他要钱,你揍啊!”金凤勃然大怒,把头伸了过去。
“金凤,你别老是跟我唱反调好不好?!”李小生刻意冷静下来,讪笑着拉住金凤的手,耐心劝导起来,“当时你也在场,我说不要了,你怎么不吭声,我还以为你同意。我说话不算数,还是个男人吗?再说了,即便大楞像你说的是个讨吃鬼,也算有良心,这一点我最清楚。他现在正处于困难时期,跟他要手表钱等于落井下石。你放心,人家终究会偿还,咱们应该看得长远点,别老是盯着眼前的利益。”
“我又没文化,看不长远,只知道那钱是我用血汗换来的,总不能白送人。”金凤断然抽出手,依然一脸的愠色。
“我的姑奶奶,求求你,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对着大楞的面千万不要提手表的事,更不能要钱,我自有处理的办法。”李小生再次夺过那只手,又是苦苦央求。
“这个家什么事情不是你说了算,你还不让我唠叨几句,干嘛要跟我瞪眼,还想打我……”金凤这才平复了胸中的怒火,却委屈地直掉眼泪。
“我是逗你呢,你不要当真,也别发愁,翻修房子的事我会想办法。我现在考虑更多的是前途问题,趁年轻必须努力一把,在医学上搞出点成绩,搞出点名堂。靠技术吃饭咱心安理得,不管什么社会,就是国民党来了也能吃口饭。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老婆孩子跟着我享福。”
“其实,你根本就不理解我。当初我嫁给你,压根不打算让你成龙变虎,只想过安稳日子,哪怕穷点也没关系,心里踏实就好……”
“难道你心里还不踏实吗?我早说过,咱们是患难夫妻,糟糠之妻不可弃。别说我成不了气候,就是成了气候也不会改变对你的态度,现在需要你的理解和支持。”
“我什么时候不理解不支持你?当初你去县里参加培训,把我一个人撂在家里,整整七十多天,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吗?人们都说男人没几个好东西,谁知道你长了本事有了地位后,会不会抛弃我这个糟糠之妻?你别来哄我,我最相信的是命运。”
金凤带着情绪说话,不乏调侃的意味,李小生听了心里怪不是滋味,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无道理。不可否认,自从培训回来,特别是上班之后,他的确有所改变。在许多人眼里,李小生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寒酸的穷小子,而是医院里堂堂的李医生。且不说他地位有多高,治好不少腰腿病人就足已赢得社会上普遍的认可和尊重。工作很紧张也很劳累,回到家中自然就会放松下来。清静的环境正好思考问题,或者看书学习,所以和金凤说话就少了。金凤却不理解,总认为对她不够重视,因而就会产生猜疑。女人都这样,感情细腻而且敏感,尤其看到丈夫在别的女人面前侃侃而谈,开心快乐,她会怎么想,爱吃醋也就不难理解了。他明白地意识到,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对姜雅欣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和正确的评价,觉得她不但美丽大方,而且才华出众,人品也不像社会上传谣的那么差。她婚姻不幸,感情缺憾,又惨遭诽谤与骚扰,值得同情;她时常流露出愤世嫉俗和焦虑忧伤的情绪也在情理之中。一般情况下,她还算比较开朗,为人处世也很重情义,关键时刻会为朋友挺身而出。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叶美瑄的影子,无疑给他李小生带来一丝心理上的慰藉。回顾这段时间的经历,不免又觉得奇怪,怎么跟这个女人搅在了一起,难道这就叫缘分吗?于是他不由想起了春节前那次喝酒的情景,不免有些惭愧和不安。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喝得烂醉如泥丑态百出,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醉酒的滋味。除了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也会带来精神上的损失,若是再犯点错误,真就惨了。喝酒有什么好,不能不说是个深刻的教训!即便总往好处想,竭力为自己开脱,却也觉得有愧于妻子,于是他就提出了和妻子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建议。
“我又没念过几天过书,不懂得什么李白呀杜甫呀,也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就知道男人搞女人啦,喂猪啦,盖房子啦,你想听吗?”金凤轻嗤一声,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你说得对,我这个人缺点不少,对你不够关心,以后我一定改,一定改!”李小生点着头,态度极为诚恳,“有时间陪你多说说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金凤噗嗤笑了,连忙又是解释,“其实,我不希望你整天围着我转,只要对我好点,我就心满意足了。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管,实实在在过日子就好。我嘴上爱唠叨,心里却很简单。有的话千万别当真,也别往心里搁。”
“春节已过,我又该忙了,家里的事你多操心,我能做尽量做,辛苦你了。至于盖房子的事,不用着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忍一忍。等我的工作顺手了,有了头绪,也就有了空闲时间,到时候咱家的钱也攒多了,一定盖得好点。”
“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只要你对我好,再苦再累我也能忍受,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全都听你的。”
说到这里,两人会心而笑,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想到今天是初六,明天就要上班了,李小生立马有了紧迫感。和金凤打声招呼,他匆匆走出家门,径直来到医院。他摸出钥匙正要开门,发现门没上锁,不禁犯了嘀咕。他悄然丫开门朝里一瞅,发现姜雅欣正扒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他疑惑地踌躇片刻,蹑手蹑脚走进去,轻轻将药箱放在桌子上,屏息静气地坐下来。良久,姜雅欣才抬起头,神情忧郁地看了过来。
“姜姐过年好!”李小生连忙起身,抱拳问候。
“过年好!”姜雅欣只是欠了欠屁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十五前不忙,家中有事可以多呆几天,用不着来这么早。”
“一刻我也不想呆在家里,早就想来了。怎么,你不欢迎我?”
“这话说的,我怎么能不欢迎你?只是……”李小生当即一头雾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别紧张,我跟你开个玩笑。”姜雅欣见状,连忙解释。
看着姜雅欣双目凝滞黯然神伤的样子,李小生心里直发毛。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她了,和父母怄气了还是吕卫东又找她的麻烦?即便谁惹了她,也不该跟他李小生耍态度。揣度须臾,他不由又想起了那天喝酒的事,难道自己醉酒后果真伤害了她?
“用什么眼神看人啊?”很快察觉到了李小生的窘困,姜雅欣戏谑而笑。
“我总觉得,你好像不开心……”李小生连忙回过神,依然一脸焦虑不安的神色。
“的确有点不开心,只是说不清原因。”姜雅欣微微一振,却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不会是和我有意见吧?”李小生讪笑着,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有没有意见你清楚,没想到你还挺敏感。”姜雅欣翻着白眼,轻嗤一声。
“我最担心的是那天喝醉酒,什么也不记得,生怕伤害了你……”沉吟片刻,李小生终于拿出勇气,只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为。我有点不舒服,老犯困,提不起精神。我得回家歇会儿。”姜雅欣说着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推门离去。
咣当的甩门声犹如重锤击打在李小生的心头上,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姜雅欣一向尊重他李小生,不管心情多坏,在他面前从不挂在脸上,更不会让他陷入难堪的境地。尤其最近以来,他们之间无疑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因此他始终没有往歪处想,总把她当成一位可敬的大姐,一个不幸的女人,尽量让她开心,竭力帮助她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这个女人突然变得冷漠,如果是冲着他李小生的,说明他在醉酒状态下必定是伤害了人家。他搜肠刮肚地回忆着那天喝酒的情形,没醉之前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是何等开心,没有任何不快的事情发生。后来他失去了记忆,不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过按照推理,即便他喝醉了也不可能说出不堪入耳的话,更不会做出不知廉耻的勾当。从神色上看,姜雅欣的情绪很差是肯定的,但愿不是冲着他李小生,而是他想多了。尽管不断为自己开脱,他心里依然忐忑不安,回到家中一句话也不说,跨在炕沿上抽起闷烟。
“怎么了,谁又惹你了?”金凤见状,脸上泛起一抹疑云。
李小生生硬而笑,摇头不语。
“别考虑得太多,不然你会变成傻子,与其那样不如回家种地。本来咱就是种地的庄户人,非要变着法去医院当医生,整天痴痴呆呆愁眉苦脸,你累不累!”金凤唠叨着,就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你们女人真让人琢磨不透,就像这春天的天空,一会儿晴一会儿阴,惹得人怪难受。”李小生叹息一声,说着脱掉鞋子盘腿坐在炕头上。
“你说谁呢?我早没事了,你还搁在心里。一个大老爷们儿,心眼比针尖还小,一点不痛快就挂在脸上,还不如个娘们儿……”金凤呵呵而笑,忍不住调侃起来。
“我跟你已经解释清楚了,你还啰嗦什么!”李小生闷哼一声,不耐烦白了妻子一眼。
“我随便说说,吃饭吧。”金凤缓缓收敛笑容,一本正经起来,“我越来越觉得你像个孩子,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以后我就哄着你,让着你,逗你开心,行了吧?如果有人胆敢欺负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我没招谁惹谁,欺负我干吗?”李小生苦笑一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脑子里却还在琢磨着和姜雅欣喝酒那件事。吃着吃着,他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喝醉酒的时候,我有什么毛病?”
“怎么问起这个?你嘛,喝醉酒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简直就是条色狼,恨不得一口把人吃了。”金凤有意识地端详着丈夫,说罢捂住嘴咕咕笑了起来。
“别拿我开心好不好,我是那种人吗?我最了解自己了,喝多最大的特点就是睡觉,睡得简直像头死猪。”李小生脸红到耳根,竭力辩解。
“得了吧,亏你敢说了解自己。有一次,你喝醉酒折腾了我半夜,第二天死活不认账,难道你忘记了吗?”金凤轻嗤一声,语气十分肯定。
“是你编的,我才不信呢。我是个文明人,不可能干出那种事情。”李小生虽然嘴硬,心里却没底,更加惴惴不安。
夜里,李小生辗转难眠,想了很多。按照金凤的说法,他喝醉酒简直就不是人了,可是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他一直认为,即使喝多了,甚至不知道如何回到家中,一进门倒头就睡,睡得是那么深沉,以至于一睁眼天已大亮,哪有时间瞎折腾。从金凤认真的态度上看,却又不像空穴来风,更不像捏造事实。姜雅欣虽然名声不好,却重感情讲义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之间无疑达到了相当密切的程度。通过那次喝酒,应该更进一步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见了面高兴才对。即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不应该对最信赖的朋友如此冷漠,甚至持蔑视鄙夷的态度。按照这种推断,必然对他李小生心怀不满,也就不排除他在醉酒状态下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伤害到她的事情。他再次竭力回忆那天喝酒的情景,失忆前一言一行都记得清清楚楚,谈论多的都是开心的话题。即便有时候他想入非非,也表现得非常理智和自重,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至于失忆后就难说了。不过,即使失去了理智,就他李小生的个性也不至于做出太离谱的事情,更不会干出荒唐不羁的勾当。虽然不记得如何睡下,也不知道如何脱掉衣服,但从现场看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足以证明当时他很守规矩,没有一点异常行为。无可否认的是,那天夜里他做了个艳梦,而且非常逼真,就像真实的一样。虽然具体情节难于启齿,想起来无地自容,也不过是胡思乱想后的条件反射。婚前他经常做艳梦,据说青春期的男人都那样,是发育正常的表现。现在他的年龄也不大,只是结婚早了点,基本还属于青春期,也就没必要大惊小怪。即便醉酒状态下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姜雅欣也应该理解,而且她有言在先,不可能太计较,除非……他不敢再想下去,心情沉重地进入了梦乡。次日一早,他心事重重地来到巡诊室,就像将功赎罪,先生好炉子,然后打来水烧开灌满暖瓶,把整个屋子打扫干净,最后安安静静坐在桌子旁,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书本。他不时抬头看向窗外,等待着那个熟悉身影的出现,却又害怕面对。想象当中,他怀着侥幸的心理又是自我安慰,但愿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改变。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到了上班时间。就在他如坐针毡惴惴不安之际,那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他的心几乎蹦了出来,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只见一只纤手拿起玻璃杯,哗啦啦倒水的声音格外响亮。
“你在看什么书呢?”玻璃杯轻轻放在桌子上的同时,清亮的声音陡然响起。
“借来的医书,随便翻翻。”李小生这才抬起头,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姜雅欣唔了一声,看上去十分平静。
“你好点了吗?”李小生幽幽松口气,深表关切。
“心里有点难受,过了一夜就好多了。”姜雅欣微微点头,淡然而笑。
“也许我太敏感,自从过了年,你好像有种微妙的变化,不会是谁惹你了吧?”
“即便有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那叫自作自受。”
“我是有所担心,不会因为那天喝酒……”思量片刻,李小生再次鼓起勇气,却吞吞吐吐。
“你察觉到什么了?”姜雅欣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李小生,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你还记得那天喝酒的情景吗?”
“我心里不踏实……那天我真的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不知道后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如何睡下……”李小生点着头,竭力辩解。
“你不记得做了什么?不会是骗我吧?我倒觉得你没喝醉,是装的。你们男人都那样,既精明又狡猾,是不是?”姜雅欣戏谑而笑,语气中不乏鞭笞的意味。
“照你这么说,我一定是犯了错误,你能不能跟我说明白,不然我……”李小生的脸唰地红到耳根,当即陷入了窘境。
“不然什么?就算真的犯了错误,难道你就不活了?我宁可相信当时你很清醒,什么都记得。”
“我到底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不然我会憋死!”李小生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匝匝的汗珠,费了很大努力才镇定下来,态度极为诚恳。
“我总觉得你在骗我。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我不是说过嘛,在你喝醉之后,即便说错什么,或者做错什么,我也会原谅你。只是你太……”姜雅欣只好安慰,语气中却满是困惑与无奈。
“我怎么能骗你!我只记得跟你碰杯的那一刻,以后什么都忘了,那就是所谓的记忆断层吗?我很想知道我在失忆状态下犯了什么错误,也好找到补救的办法。不然我永远不会饶恕自己,也永远不会得到安宁!”李小生非但不感到宽慰,反而心情更加沉重。
“一个人在无意识状态下的行为,该不该承担责任?就好比一个精神病人,发病期间犯下的错误,病好之后难道还要追究吗?”姜雅欣似乎有所触动,喃喃自语着沉吟片刻,态度极为严肃认真,“喝醉之后,你肯定犯了错误。至于性质多严重,我不会轻易告诉你。除非我不想活了,临死前一定会告诉你。以后你就别问了,咱们还像过去一样相处。不,关系要更加密切。你是我能够活下去唯一的精神支柱,我非常感谢你!”
怎么把醉酒状态和精神病相提并论?什么不想活了,什么精神支柱,真是莫名其妙!
“你不告诉我也罢,反正我心里很不好受,也很惭愧,简直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我背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你说该怎么办?”思忖良久,李小生干脆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想逼迫姜雅欣揭开谜底,以缓解他心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你不必惭愧,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更没必要补救。即便你犯了错误,我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想想,那天我要是不让你喝酒,或者不让你喝那么多,你还会犯错误吗?你喝醉酒和清醒的时侯,简直判若两人。如果说犯了什么错误,也是酒精惹的祸,咱们都是无辜的,也就无所谓对错。”即便如此,姜雅欣也没有说明真相,反而竭力安慰李小生,并为自己开脱,把所有罪过都归咎于酒的身上。
“既然我犯了错误,你就不应该姑息迁就,那样反而会害了我。你应该指出来,骂我甚至打我,好让我长点记性,吸取教训改正错误。既然你不愿说出来,我只能将功赎罪。”如果犯了伦理道德方面的错误,任何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明知如此,李小生还是坦诚地表白了一番。
“刚才我不是说过嘛,我应该感谢你给了我重新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无论你犯了什么错误,我都会原谅你。只是,我现在很迷茫,也很困惑……”此刻姜雅欣心情非常复杂,也很矛盾。
“我已经想好了,绝对不能再喝酒,我要戒酒!咱们本来活得很开心,而且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不能因为喝酒坏了好心情,更不能因为喝酒耽误了工作。要是因为喝酒犯了错误,就更是得不偿失。”李小生这样说并非想推卸责任,而是面对受害者做出的坚定的保证和承诺。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释怀。
“不要因为喝醉酒犯点错误就责备自己,更不能戒酒,那叫因噎废食投鼠忌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其实我只想考验你,没料到你还挺认真。即便你真的犯了错误,我也不希望你因此而改变自己,更不能压抑自己,委屈自己。你是个好人,我理解你,也支持你。在某种程度上,我更喜欢你醉酒的状态,那样才充分体现了一个真实的阳刚的完美的男子汉形象。所以酒不但不能戒,反而要经常喝,喝酒多开心啊!我算看透了,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开心快乐。瞻前顾后委曲求全地压抑自己的欲望,活着还有啥意义,到头来不都化为泥土。”
如此说来,李小生必定犯了错误。且不说错误的性质有多么严重,没想到姜雅欣非但没有谴责他,反而以消极的态度一味地姑息迁就他,无疑要把他引上邪路,这个女人到底安着什么心?根据姜雅欣的个性以及经历来看,如果他李小生真的干出了那种无耻的勾当,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要纠缠不休。毋庸置疑,一个被遗弃的风华正茂的年轻女人,一个破罐破摔却对爱情如饥似渴的漂亮女人,巴不得能得到一个她所喜欢的男人,这是人之常情。难道这个女人有预谋设下的圈套不成?她想干什么,要做第三者插足他的家庭吗?若如此后果极其严重,到时候他李小生的家庭和名誉,以及前程将毁于一旦,所有的一切努力前功尽弃,成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如果仅仅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即使猥亵了她,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一起喝酒,本身就有失体统,何况是烈性白酒,而且喝了那么多,以至于到了酩酊大醉的程度。失态甚至失格在所难免,只要没干出伤风败俗的事情,大可不必上纲上线,以后吸取教训便是。当然无论哪种情况,都不该发生。李小生啊李小生,明知她名声不好,无人敢接近,你却偏偏被她的假象所迷惑而不考虑后果,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会突然撕破脸皮,到时候麻烦就大了……想到此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未免太敏感太多疑,也许事情远非他想象得那么严重,甚至原本就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姜雅欣在逗他,谢天谢地但愿如此。客观地讲,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姜雅欣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连句轻浮的话也没说过,而且对他李小生一片真诚,相当尊重。至于人家的过去以及社会上的谣传,跟他李小生没有丝毫的关系,他反倒胡思乱想,表现出了极不健康的心理状态。基于这种认识,即使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能推卸责任,应该主动承担起来。只要姜雅欣不介意,应该一如既往地相处下去,多给她些关怀和帮助,作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风范。次日一早他来到巡诊室,和往常一样生炉子烧开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气定神闲地坐下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着窗外,耐心等待着。
春节过后,白昼渐长,刚到八点一束橘黄色的阳光就洒在了窗棂上,不免给人一种莫名的欣喜与感动。漫漫严冬已经过去,春天踏着跫音姗姗而来,没有什么理由把旧的不快带到新的一年里。正想着,窗外忽然闪过一道身影,随着嘎吱的开门声进来一个女人。只见她上穿崭新的暗红碎花棉制服,下穿黑兰色毛哔叽裤,脚蹬锃亮的黑皮鞋,头上裹着一块紫红色的长围巾,带着洁白的大口罩,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这是谁啊?李小生好生纳闷,缓缓站起身。
“用什么眼神看人,难道不认识我了?”女人摘下口罩,粲然而笑。
“姜姐,你这身装束我哪里认得出来!”李小生幽幽吸了口气,依然一脸诧异的神情。
“这是过春节做的新衣服,怎么样,好看不?”姜雅欣不慌不忙解下长围巾,故意晃了晃脑袋,有意识地让李小生看她的短辫。
“不错,就像换了个人,显得年轻有气质!”李小生浑身的不自在,却故作赏识地点着头,谄媚的意味浓厚。
“看到我这身装束,你肯定觉得别扭。不过慢慢会习惯,这就是从前的我。过去我一直留小辫,人们都说我留小辫更好看。”姜雅欣扑闪着大眼睛,特意转动身子,以便李小生看得更仔细。
李小生啧啧赞叹,内心却叫苦不迭。姜雅欣扎起小辫确实更年轻更漂亮,可是她干嘛要这番打扮,以后还怎么相处。正因为她长得漂亮,惹得他李小生不时想入非非,不知闯下了什么大祸,难道还嫌不够吗?这个女人简直就像金凤所说的狐狸精,终于原形毕露了。姜雅欣却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主动拿起暖瓶给李小生的杯里倒满水,自己也倒上一杯,缓缓坐下来,低眉浅笑,不时抬头瞟上一眼。李小生深陷窘境,低垂着头,佯作认真写起字来。
“小生,你在写什么呢?”沉吟片刻,姜雅欣没话找话说。
“写个计划,准备下乡巡诊。”李小生头也不抬,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今年更不轻松!”
“什么时候开始下去?”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明天就下去。”
“我想跟你学针灸,你能教我吗?在医院里工作,没有一点医疗技术,终究被人瞧不起……”姜雅欣唔了一声,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我也是刚学会一点,哪敢教你。如果你想学,最好找正经八百的老中医。”李小生这才抬起头来,自嘲而笑。
“你怎么就不是正经八百的中医?在老百姓的眼里,你是最好的医生,社会上对你评价很高。所以我先跟你学,有了一定基础再说。”
“你想学当然好,我全力支持。只是……我真的教不了……”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从明天起,我每天跟着你下乡,先看你怎么做,然后在棉花团上慢慢练习,学到一定程度在自己身上扎,这样行吗?有了一定基础后,像你那样找个培训的机会,或是拜名医为师。”姜雅欣充分发挥着想象力,特意解释了一番。
“既然如此,我支持你。不过冬天刚过,乍暖还寒,徒步走怕你吃不消,所以你还不能跟我一起下去。”李小生显然想与这个女人保持距离,以便冷却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能行!”姜雅欣却态度坚决,自信满满,“每天有你这位大帅哥陪伴,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不是我不想带你,你要是真想下去,也得等到春暖花开,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骑自行车了。”尽管如此,李小生依然竭力劝阻。
“你放心,即使徒步我也不会拖你后腿。其实我什么苦都能吃,下乡插队那会儿,经常徒步,最多一天走过四十里的雪路。”提起插队,姜雅欣总是津津乐道,倍感自豪,显然把那段经历当成了壮举。在这特殊的情况下,即使一万个不同意,李小生也不敢执意阻拦,反而乐观其成,明显有讨好取悦的成分。更何况,姜雅欣既往不咎,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和对工作的热忱度,也就没有理由不去满足她一个小小的心愿。兴许经过一段时间的下乡,从她口中能够掏出事实的真相,彻底打消他心存的顾虑,何乐而不为。
“既然你不怕吃苦,那就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出发。”思量片刻,李小生只好点头同意。
“我早准备好了。”姜雅欣这才满意,连忙起身又给李小生的杯里蓄满水。(待续)
作者介绍
王联,退休教师,爱好广泛,十年前开始写作,先后完成两部长篇小说,《断层》43万字,《漠幻》110万字,将陆续在网络期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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