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小说连载二十一）
作者 王联
天刚蒙蒙亮，李小生就张罗着起床。
“起这么早，你要干啥去？”金凤见状，不免感到疑惑。
“去趟县城，办点事。”李小生心不在焉地回答。
“高福他娘今天要来，你怎么能走！”
“你跟队长请个假，别下地干活了。老太太来了把她安顿好，下午我就回来了。”
“让人家早点来，结果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咋应酬……人家以为你故意躲出去了。”金凤愁苦地撅着嘴，很是犯难。
“你放心，老太太不会那么想。热情点，中午做顿好饭，别让老人家觉得不自在。”李小生特意吩咐了一番推门而去，径直来到了医院大门口。
“我正打算去找你。”恰在此刻，姜雅欣推着自行车从胡同口走了出来。
“找我干什么？”李小生闻言一怔，停住了脚步。
“我跟你一起去，顺便看看孩子。”姜雅欣环顾着四周，警觉地压低了声音，“你去找郑医生，我到卫生局打探消息。”
“我正还琢磨着让你给出个主意，万一……”
“找郑医生尽量避开公众视线，更不要在卫生局露面，了解清楚再说。”
“不知道郑医生现在的情况如何，我该跟他怎么说。他脾气极大，谁知道能不能听进去……”
“如实说，估计他能理解。老头子虽然犟得像头骡子，被压制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也想通了，能体谅到你的处境，必定会支持你，所以你不要有太大的思想压力。”
两人说着，跨上自行车就出发了。
“中午别下饭馆了，我做点好吃的到水库边的那块大石头上等你。”走出不远，姜雅欣兴高采烈地提高了嗓门。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雅兴！”李小生闻言窃喜，却露出一脸苦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放松就放松。我想体会一下那天你和叶美瑄在一起的心情，或许对我有所启发。”
李小生笑了笑欲言又止，奋力踏着自行车加快了速度。
“有的人存心不让别人好好活着，真他妈该死！”直至爬上坡顶，县城映入了眼帘，姜雅欣才开口说话，却愤愤然深表遗憾，“我们本该享受一下这良辰美景，没想到遇上这种事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写那份材料哪会有这种事情。”李小生点着头，无奈地直咂嘴。
“我现在很后悔替你写材料。不过说什么也晚了，还是面对现实吧。”
“我不怪你，当初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依然很感激你。”
“别想那么多，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处理好。”
说话中间就进了县城，约定好碰头的时间和地点后，两人便分头行动。李小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医院，蹑手蹑脚走到郑医生门诊室前，轻轻敲了敲门，却没得到回应，抬头一看才发现门已上了锁。疑惑之际，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女医生探出半个身子，问他找谁，他说找郑医生。女医生警觉地压低声音说，郑医生被停职了，在家中等待接受处理。
李小生呃了一声转身离去，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推着自行车漫步在大街上。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郑医生的处境显然比想象得还要糟糕，会不会已经被控制了起来呢？他心灰意冷，同时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该不该去他家？如果不去，如何才能解释清楚；如果去了，万一被人发现会不会引起什么后果。不过管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与郑医生见个面，把情况说明白。斟酌片刻，他毅然决然地迈开脚步，朝着郑医生家的方向走去。进入那道胡同，他仔细辨认着，最后在一个破旧的铁大门前外停下来，趁周围没人对着门缝朝里瞅。但见两间低矮的房子门户紧闭，好像没人，于是他试探着敲了敲门。少顷，房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中等身材的妇人。看上去也就五十岁左右，脸色白皙透着微黄，五官清秀端庄，气质高雅，这正是郑医生的老伴金姝桓。她轻手轻脚走到大门口，对着门缝朝外看了看，又是竖起耳朵听了听，确认是李小生便打开大门，把他迎了进去。进屋一看，郑医生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只木板凳上，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李小生则惴惴不安，不知该说什么好，局促不安地搔着头皮。
“这个时候你不该来找我，我们老两口都被停职了，正等着接受批判。”沉默片刻，郑医生终于开口说话，语气中充满了忧虑，神色却十分淡定。
“老师，我都知道了，正是为了这事我特意来看您。”
“我没事，已经习惯了。我只是有所担忧，这个时候来找我，万一被他们看见会牵连到你。”
“老师我不怕，大不了离开医院。反正我是个临时工，回家种地照样活得很好。”
“你不能有这种想法，你还年轻，以后的路子还很长。再说了，你肩负着重任，我对你期望很高，不能因小失大辜负了我的期望。”
“您放心，我一定会牢记您的教诲，不管风云如何变幻，都会坚定信心加倍努力，绝不辜负您对我的殷切期望！”
“小生啊，你应该明白，我之所以几经磨难能活到今天，是因为心中有个信念。这个信念就是要完成我的使命，把祖宗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传承下去。如今，虽然你接过了这个担子，却不等于你就能够承担起来，我还有义务培养你，直至你掌握了其中的精髓，游刃有余地运用到实践中去，才算真正得到了传承，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因此，我会坚强地活着，你也一定要在这条道上坚定地走下去，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小生点着头长松一口气，鼓起勇气拿出那个材料，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你要听从他们的安排，都是口号，我不在乎，更不会误解你。师徒二人不妨唱个双簧，即便来个苦肉计也未尝不可。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得到领导的信任，对你的事业和前途都有好处。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我就是前车之鉴。想当年我血气方刚，不识时务地与领导搞对抗，结果落了个永世不得翻身的下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惭愧啊！其实没什么大的原则分歧，我又没反党没反社会主义，只是在具体问题上跟领导的意见不一致。”郑医生接过材料翻看着，又是耐心劝导。
“我当然不会轻易跟他们搞对抗，但我要竭力阻止他们的这种做法，至少采取不合作的态度。”李小生心悦诚服地点着头，却很不服气，“就算您能理解，我也不能昧着良心。人们会怎么认为，那样做我会背负骂名。”
“背负什么骂名？”郑医生轻嗤一声，又训斥起来，“听我的，不要顾虑太多，不能跟领导搞僵。如果你执意那样做，我就不要你这个学生了。不能因为你意气用事坏了我们的大事，你懂不懂！”
“我记住您的话，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您尽管放心！”李小生一听，连忙解释。
“我相信你能处理好。”郑医生这才满意，扬了扬手，“去吧，不要为我担心，也不要因为这事耽误了工作和学习。”
从郑医生家出来就到了中午时分，李小生如释重负，飞身跨上自行车，径直朝水库的方向奔去。一溜烟爬上坡顶，水库豁然映入了眼帘。水面的结冰早已经融化，看上去格外清澈，犹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刚刚吐翠的杨柳和蓝天白云。情系这个美丽的水库，此刻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小生---- 我在这儿---- ”
感慨之际，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循声看去，姜雅欣正站在那块大石头上面，振臂挥舞着红毛巾。李小生急忙回过神，加快速度直奔了过去。
“我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以为你把这事忘了。”没等到了跟前，姜雅欣就嗔怪起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李小生深表歉意，放下自行车，一跃跳上石头，满怀期待地盘腿坐了下来，“看来你还挺认真，果然要学我老同学的做法。我倒要看看，你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当然不能低于你老同学的水平。”姜雅欣坐在对面，不慌不忙从袋子里往出掏，有鸡蛋，有熏肉，有鱼肉罐头，有咸菜和一些小菜，还有一盒香烟和一瓶白酒，然后得意洋洋地看向李小生，“怎么样？我就是想体验一下你和美瑄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我也想重温一下。”李小生淡然而笑，叹了口气，“不过时过境迁，很难找回那种感觉了！”
“说的也是。”姜雅欣脸上掠过一丝窘色，看向旁边一个袋子，“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包子，只是现在还不能吃，我们得先喝几盅酒。”
“遵命！”李小生涎水横流，却也无奈，只好端起酒盅。
“怎么样，见到郑医生了吗？你是怎么说的，他有什么反应？”直至干掉杯中酒，姜雅欣才问起了关于郑医生的情况。
“郑医生的肚量远比我想象得大。即便如此，我对他的不幸遭遇也感到难过，这世道太不公平。你说，将来有一天会不会还他个公道？”李小生虽然比较满意，却忿忿不平。
“翻开历史就能找到答案，所以你的想法不无道理。在这样的氛围中，尽量不要出风头，专心致志研究你的医疗技术是最正确的选择。”
“卫生局那边的情况如何？”
“据消息灵通人士说，这次会议的重点是反击翻案风，可能要把你树为典型。听说杜撰了不少关于你的英雄事迹，说你如何同郑医生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权威作斗争，会上还要揪斗他。如果不折不扣地按照他们的意图去做，你肯定会大红大紫，说不准真能提拔到领导岗位上。”
“你说该咋办？”
“如果拒绝与他们合作，你只能按原定计划装病不参加会议。如果你不识时务地站出来为郑医生辩护，无异于跟运动搞对抗，等于以卵击石，后果可想而知。”
“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最好取消你的发言安排，收回材料，但来不及了。议程已经打印了出来，怎么可以轻易改变呢？你的发言安排在最后，要面对面声讨郑医生，当然你做不到。如果你不上台，等于凉了场，批斗变得毫无意义，领导肯定会生气。除非你干脆不参加会议，即使他们很不满，至少不能看成搞对抗，顶多不重用你，那不正符合你的心意吗？记住，千万不要乱说，要装聋作哑，避过这个风头。愁也没用，别想那么多，不要因为这件事坏了我们的好心情，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姜雅欣又是提醒又是安慰，可谓考虑周全。
李小生总算心中有了底气，主动举起酒盅。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倒不如回味一下你和美瑄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时光。你俩面对面坐在这块石头上，争论得面红耳赤。你总是抱怨世道不公，自卑心理严重，难道你现在还有那种感受吗？”几盅酒下肚，姜雅欣明显激动起来，有意识地体会了一番。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李小生听了，大为诧异。
“我已经通读了那两本日记，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那天傍晚，天空突然下来小雨，东方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美瑄情不自禁地朗诵了一首古诗。触景生情，她好生感伤。你现在该明白，她之所以会有那种心情，全是因为你。”姜雅欣绘声绘色地说着打开布包，露出了香喷喷的包子，“喝酒到此为止，现在开吃！”
饥肠辘辘的李小生两眼放光，垂涎欲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姜雅欣逗趣着，直等李小生吃的差不多了，便从提包里掏出了一支复音口琴，“我给你吹支口琴曲吧。”
“你还会吹口琴？”李小生赶忙咽下最后一口饭，格外惊喜地打起了精神。
“不但会吹，而且水平还不低！”姜雅欣颇为得意，漱了漱口满怀激情地吹奏起来。
“清晨我们踏上小道，小道弯曲划着打问号……”李小生双目微闭，伴随着音乐的旋律轻哼唱着，手指在膝盖上点着节拍，没等曲罢他就高高竖起了大拇指，“太好听了，听得我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刚才这支曲子比较欢快，我再给你吹一支深沉悲壮的。”稍息片刻，姜雅欣又吹了起来，
“苏武牧羊北海边，雪地又冰天，拘留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李小生再次闭上眼睛，伴随着乐曲一边轻声哼唱，一边充分发挥着想象力，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寓意深刻的画面：苏武被幽禁在大窖中，饥渴难忍，就拿积雪和旃毛维生，但他绝不投降。单于又把他弄到北海，他更是不为所动，依旧手持汉朝符节，以牧羊为生……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站在雪地上，一手拿着羊鞭，一手拿着符节，目光坚毅地遥望着南方……乐曲早已结束，他还沉浸其中。
“喂，醒醒！”姜雅欣见状，伸手在李小生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
“这支曲子把我带到了那个久远的年代，仿佛看见苏武正独自站在雪地上，遥望着家乡，我想多陪他一会儿。”李小生缓缓睁开眼睛，喃喃说着，显然不想回到现实中来。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说明你对苏武牧羊的故事很熟悉。”
“是啊，上小学的时候我就会唱《苏武牧羊》这支歌，还读过苏武的故事，深深被他坚韧不拔的顽强精神所感动。他最终走出困境，走向了光明。我很喜欢这个人，于是就联想到了郑医生，你说他最终能不能也走出困境走向光明？”
“我想能，所以你不要为他难过。那种人有着非常坚定的理想信念，能够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最后一定会感动神明，有一个好的结局，我们都应该坚信这一点。”
“高福他娘今天就过去，不能冷落了老人家。”李小生点着头一看手表，唏嘘着急忙起身，和姜雅欣跳下石头，跨上自行车匆匆往回赶路。一路飞驰，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家中。推门一看，高福他娘已经端坐在炕头上，金凤正忙着做饭。
“小李医生，不好意思到你家来，给你们添麻烦了。”见李小生回来了，老太太摇晃这身子多少有些不自在，“我真不中用，拖累了多少人啊！”
“大娘别这么说，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给您好好治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好起来。”李小生见状，只好安慰，“等您的病好了，我和金凤去您家做客，尝尝您做的饭菜。姜雅欣早就跟我说过，您做的饭菜可好吃呢！”
“第一眼看到大娘，就觉得特别亲切，说明我们前世有缘，往后应该像亲戚一样来往。”金凤笑着，接过了话茬，“小生说他经常下乡，万一碰上合适的就给高福大哥介绍过去，让他成个家，大娘也该享享清福了。”
“是我拖累了他，他什么时候能成个家，我就是死也能死个瞑目。”老太太眼圈泛红，唉叹一声。
“您放心，这事我会放在心上，没准真能碰上一个。”
“小生可会说媒呢，要是让他碰上准跑不了，人家已说成一对。要说大楞，比高大哥差远了。”
金凤说出这话并非有意调侃，李小生听了心里却怪不是滋味，摸着脖颈嘿嘿而笑。
“你们小两口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都有颗菩萨心。老天有眼，好人总有好报！”老太太这才放松，特意夸奖了一番。
“大娘，这阵子工作不忙，我每天都能过来帮金凤照顾您，保证让您吃好喝好。”恰在此刻姜雅欣推门而入，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嘘寒问暖，格外亲热，然后洗了洗手开始帮金凤做饭。
老太太感动得眼泪汪汪，又夸起姜雅欣。说她心眼好有文化，人又长得漂亮，将来定会美满幸福。直至饭菜都端了上来，大家便围坐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聊，其乐融融就像一家人。
“我打心眼里喜欢医生这个职业，看好一个病人很有成就感，也特别开心。要是有一天不让我看病，没准我会憋疯。”面对这样的场面，李小生倍感欣慰，也十分感慨。
“你跟郑医生属于同类人，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叫什么精神，奉献精神还是爱心？把治病救人当成人生的崇高理想，本身就是行善积德。”姜雅欣点着头，赞叹不已。
“姜姐过奖了，我没有那么高尚，充其量是个普通劳动者。因为我是医院里的一名临时医生，治病救人就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职责。郑医生才叫真正的伟大，无论受到多大委屈和不公正待遇，也不放弃自己的理想信念，总是把病人放在心上。”李小生颇为谦逊，反而对郑医生深表敬意。
“看来这次他又不会有好果子吃，说不准从此就不让他在医院里上班，又要发配到农村接受劳动改造。如果那样，你说他能接受吗？”提起郑医生，姜雅欣心里也很难过。
“有什么办法，熬呗！苍天有眼，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还他个公道。对他来说，已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年遭到非人待遇不也熬了过来，何况现在有我们这些忠实弟子，他一定能挺得住。”李小生虽然很无奈，却不悲观。
“关于他的情况，我比较了解。运动初期，他被下放到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农村，在那里一呆就是七八年。听说刚去的时候，对农村生活一窍不通，什么也不会，住的是冬不遮风夏不挡雨的破土房，而且经常挨饿。但他依然热心为人们看病，治好了不少腰腿疼的病人。因此村里的人们冒着风险硬是把他保护了起来，生活上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最终挺了过来。这次看似闹得凶，实际上是有些人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玩弄的政治把戏。今非昔比，广大人民群众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那种热忱。何况针对郑医生，更不可能做出任何过激行为，他必定能够逃过这一劫。”回想起郑医生的经历，姜雅欣同样持乐观的态度。
“郑医生意志坚强，一定能够逃过这一劫，而真正难熬的恐怕就是我了。过几天要开会，明天我就得请假，该找个什么借口呢？”说到这里，李小生脸上布满了愁云。沉吟片刻，他突然抑制着声音呻吟起来，“我闪腰了，动弹不得……”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闪腰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停住筷子。
“过几天要召开声讨郑医生的大会，要我上台把他批倒批臭。你们知道，他是我的恩师，我能那样做吗？可是领导逼着我，你们说该咋办？所以我只能装病不参加会议。”李小生噗嗤一笑，连忙解释。
“吓我一跳！”金凤长松口气，脸上却布满了忧虑的神色，“你那样做，不就等于欺骗领导！”
“我就是要欺骗领导，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金凤，需要你的配合，好比演戏，必须演得真实。”
“你不要为了这事犯错误，咱宁可不在医院上班，也要平平安安……”
“你放心，正是为了不犯错误才这样做。一会儿我写个请假条，明天一早你就去交给林冬旺，我教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千万别露出破绽。”李小生淡然而笑，说明了具体的行动计划。
“我可干不了那种事，一说谎脸就红，万一……”金凤噘着嘴，很不情愿地。
“要沉住气，到时候我会配合你。咱俩一唱一和，保证不会露出破绽。”姜雅欣见状，只好为金凤壮胆。
“再说了，我去县里开会，一走就是三四天，大娘的病该怎么办？所以从明天起，我就足不出户，也不让外人到咱家来。会议一结束，我自然就好了。”李小生耐心说服，又是特别叮嘱。
“搞什么名堂，真让人担心。万一有个差错，出点事该怎么办……”金凤嘟哝着，心里依然很不踏实。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必须口径一致，绝对不能说露嘴！金凤，从明天起开始，你就不要下地干活了，专门负责站岗放哨。”李小生语气十分坚定，无异于下达命令。
“还要让我站岗放哨？”
“总不能让我老躺着。再说了，趁这阵子不用下乡巡诊，除给大娘做针灸，我也想看点书。”
金凤不吭声了，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快八点了，你这就去趟医院。记住，千万别说错啊！”次日一早，给老太太做完针灸，李小生拿起一张白纸，撕下二寸宽一条，工工整整写了个请假条递给金凤。
“我胆底虚，让人家看出来可别怪我！”金凤颤抖着手接过纸条，嘴噘得老高。
“又不是做贼，怕什么！放松点，说完就走，绝对不能让他看出破绽。”李小生笑着，予以鼓励。
踌躇片刻，金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家门，径直来到医院。当到达林冬旺办公室前的时候，她心跳得愈发厉害，几乎就要蹦出来了，双腿也直打颤，拿出了行极大的勇气也没敢敲门。
“金凤，你来干什么？”恰在此刻，姜雅欣走了过来，故意吊高着嗓门。
“我来给小生请假！”金凤声音颤抖得很厉害，却也格外响亮。
“李医生怎么了，闪了腰？严重吗？那就得好好休息，千万别乱动！”姜雅欣说着叩开门，带着金凤走了进去。
“小生媳妇，有啥事？”林冬旺往坐直坐了坐，接过请假条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真不凑巧，咋不注意点！那就快点把他抬到医院里来，让白医生给治一治。”
“这您就不懂了，闪了腰不能乱动，只能静卧。吃点跌打丸，每天用热毛巾敷，过个十来八天自然就好了，用不着怎么治疗。”姜雅欣轻嗤而笑，特意解释。
“过个十来八天？”林冬旺一听，愕然瞪大了眼睛，“后天就要开会，会上还要他发言。得赶快治好，不能误了开会！”
“过会儿我去看看，如果很严重，怎么能去开会，难道他不上台就不行吗？”姜雅欣说出这话，显然带着试探的口气。
“小姜啊，材料是你写的，你应该知道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会上重点是宣传小生的先进事迹，他要唱主角。上级领导高度重视，对他寄托了很高的期望，他不上台发言怎么行。”林冬旺严肃认真，一脸狐疑地又看向金凤，“小生媳妇，他不会是在骗我吧？我知道，他不愿意上台发言，为这事跟我争得面红耳赤。难道他是……”思忖片刻，诡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去看看，到底有多严重，也不至于不能参加会议。”
“他怎么能骗您！”姜雅欣一听，慌忙阻拦，“不用您亲自过问，我去一看就清楚有多严重。”
“谁知道你们搞什么鬼，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我要亲自去！”林冬旺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去。
姜雅欣和金凤顿时傻了眼，却也无耐，只好悄然跟在后面，从邻居院子翻墙而过，蹑手蹑脚钻进堂屋，屏息静气地瞪大眼睛竖起耳朵。透过门缝朝里屋一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拉伤了腰肌，不然也没这么疼。”李小生直挺挺躺在炕上，身上还盖着个大棉被，一脸沮丧痛苦的表情，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你咋不注意点？！”林冬旺急得团团转，脸上满是焦灼的神色，“得赶快想办法，不能误了开会！”
“真倒霉，算我不走运气……”
“实在不行就叫救护车来，送你到县医院拍个片子，对症下药，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是专治腰腿疼的，知道腰肌拉伤不能乱动，否则会加重。我先吃点药调理一下，争取开会前好起来，您放心吧！”
“我怎么能放心，如果好不了呢？”
“反正材料都分发到了每个人手里，我上不上台都一样。实在不行找个人代替一下……”
“主要想展示一下你本人的形象，要录音拍照，会议材料还要上报，卫生局领导的最终目的就是在省报纸上登载你的事迹。如果你不参加会议，不上台发言，就等于彻底打乱了原定计划，会引起严重的后果，你懂不懂？！说的再严重点，如果打乱了原定计划，不但你，就连我也得跟着倒霉！”
“那也没办法，我又不是故意跟领导作对。”李小生缓缓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实话跟您说，后来我想通了，很想上台发言，谁不愿意出名呢？提拔当领导倒不敢奢望，借这个机会万一能转正，事关前途和命运的大事，我怎么能轻易错！这是意外，只能听天由命。”
“别说话了，好好养着，让小姜多来看看，外敷的内服的都用上，争取两天之内好起来。开会那天，就是抬也得把你抬上讲台，无论如何你得把这场戏演完！”林冬旺说罢，带着一肚子的蹊跷和忧虑，悻悻然离去。
“小生啊小生，真服你了！你怎么知道他要来？吓得我俩心都快蹦出来了……”林冬旺刚走，姜雅欣和金凤就进来了，长吁短叹，咕咕笑个不止。
“金凤走后，我怕她说漏嘴，老早就铺好了被褥，躲开窗户躺着看书，让大娘看着外面。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冬旺那个人总是疑神疑鬼，什么事都要亲自过目才肯相信。”
“如果在战争年代，你必定是个出色的地下特工。”
“要不是姜姐给我解围，没准真会说露嘴。长这么大，我从来就没干过这种事情。”金凤气喘吁吁，依然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
“不怕大娘笑话，有生以来我也没干过这种事，纯粹被逼无奈。人怕出名猪怕壮，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还是平平淡淡的好。这不叫搞欺骗，叫策略。”李小生长舒一口气，面对着老太太又是特意解释。
“小李医生是个大好人，是个大善人，不愿意做整人害人的事情，就想老老实实当医生。其实当官有什么好，容易得罪人，也不自在。”老太太淡然一笑，对李小生的做法表示肯定。
“你们听见没有，大娘说得多好。劳动人民的语言最朴实，也最有道理。”李小生啧啧赞叹着，看向金凤和姜雅欣。
“可不是嘛，他们算什么东西，人民才是真正的英雄。不过，你必须严肃认真对待这件事情，林冬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真会把你抬上讲台，应该考虑下一步的对策。一旦知道你是装的，卫生局领导必定会恼羞成怒收拾你。”姜雅欣点着头，又是特别提醒了一番。
“看来只能硬撑到底假戏真演，实在不行再添点病。反正豁出去了，爱怎么着怎么着。”李小生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不由朝窗外看去，发现父母正从大门外进来，赶忙躺下压低了声音，“我爹娘胆子小，这事千万别让他们知道！（待续）
作者介绍
王联，退休教师，爱好广泛，十年前开始写作，先后完成两部长篇小说，《断层》43万字，《漠幻》110万字，将陆续在网络期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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