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小说连载十九）
作者 王联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一夜之间春风骀荡草木复苏，整个原野泛起了淡淡的绿意，树枝挂满了嫩芽。姜雅欣和李小生骑着自行车悠哉游哉穿行在乡间小道上，感觉就像自由飞翔的小鸟，心情无比欢畅。
“漫长的冬季已经过去，我们总算可以骑上自行车下乡了。面对良辰美景，你为什么不唱支歌呢？”李小生脸上洋溢着激动的微笑，很想听到姜雅欣的歌声。
“过去，每当春暖花开的季节，我总是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按捺不住就想唱歌。”姜雅欣当即来了兴致，欣然点头同意。
“希望你还像过去那样，生活中充满歌声，充满希望。”李小生倍感欣慰，予以鼓励。
“那我就唱一首。”姜雅欣清了清嗓子，放声唱了起来，“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哎咳依呀，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劈开那个重重雾哇，闯过那个道道梁哎……”
“你的嗓音嘹亮而浑厚，极具歌唱家的天赋。”李小生听得如痴如醉，啧啧赞叹。
“上学那会儿我一直喜欢音乐，唱歌比赛还得过奖。可惜父母反对，也就没朝那方面发展。直至插队，才真正发挥出了我的音乐才能。那段时间里，我每天放声歌唱，唱起来什么烦恼都忘了。那时候虽然很苦，活得却忒开心，现在我依然怀念那段时光。没想到后来的生活竟然变得那么糟糕，简直是暗无天日！今天，我总算又找到感觉，心情就像这春天一样明朗而温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你说这是为什么？”姜雅欣情不自禁地回忆着，颇为感慨。
“你已经走出了黑暗，正走向光明。如同度过了漫长的严冬，迎来了美好的春天，我为你高兴！”李小生点着头，投去了激励的目光。
“我已经走出黑暗，正在走向光明？光明在哪里？”姜雅欣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依然很迷茫，只是瞎活着。”
“你有这么好的天赋，人又长得又漂亮，谁不喜欢？可能的话，我甘愿做你的月下老……”
“你又瞎操心了，怎么就不改一改。”
“江山易改，秉性难易。所以我忍不住就想问一句，你说心里装着个男人，还是插队时的那个小伙子吧？凭着直觉我也能想象到，他一定还在等你。人家给你写信，你为什么不回复？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要轻易错过。你们是初恋情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嘛！”李小生这样说，显然想试探一下。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伤透了我的心，我早把他忘了。”姜雅欣却轻嗤一声，一脸冷漠与不屑的表情。
“你会想谁，不妨告诉我，万一我能给你们牵线搭桥。”
“这叫暗恋，所以不能告诉你，更不需要你牵线搭桥。就算告诉了你，恐怕你牵不了线也搭不了桥。”
“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大胆对他表白？让我不由想起了我的那位老同学，当初她要是跟我直接说明白，也许我们会成为一对，何必留下许多遗憾。”
“我跟美瑄的情况不同，所以我不抱任何幻想。这样活着挺好，心里总有念想，他就如同悬崖上的一花鲜朵，虽然可望而不可及，却是我活下去的精神寄托。那朵鲜花什么时候不见了，我也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李小生愕然一震，无言以对。
“我们不是说好的，从今往后不再谈论沉重的或者不愉快的话题。我要像美瑄那样，陪你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即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不会留下遗憾。”姜雅欣连忙解释，并予以纠正。
“说话怎么总是这么悲凉！”李小生依然一脸凝重的表情，顿了顿突然眼睛一亮，“你下乡的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离这儿多远？”
“大棚村，离这儿大概有三十多里。你问这干吗？”
“前几天有个人来找我，正是大鹏村的。说他母亲腰腿疼挺厉害，想让我抽时间过去看看。”
“那个村不属于我们公社管辖。”
“那人态度分恳切，也怪可怜，我想去看一看。管他是不是我们公社管辖，反正都是中国人。眼下我们公社的病人大部分已经见了效果，有的甚至基本痊愈。相对来说我的时间比较充裕，能抽空去一趟。你不是很怀旧，到时候跟我一起去吧。”
“我对那个村子确实很有感情，我的青春年华，我的快乐，甚至我的爱情都留在了那里。但又是最让我伤心落泪的地方……离开之后，我再也没有踏上那片土地。我倒很想去看看那里的父老乡亲，他们淳朴善良，对我太好了。”提起大棚村，姜雅欣悲喜交加，心里十分矛盾。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直至回到医院，她才打定主意和李小生一起去。
“小生，来我办公室一下。”恰在此刻，林冬旺突然来到窗外，神秘兮兮地敲了敲玻璃。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小生惴惴不安地急忙赶了过去。
“告你个好消息，你的事迹卫生局领导也知道了，对你大加赞赏。要你的材料呢，说是想在全县范围内推广你的先进经验。看来你小子又要交好运了！”林东旺热情地递上一支烟，兴高采烈地说。
“为人治病是我的职责，算不上先进经验，不值得推广。”李小生呃了一声，连连摇手。
“怎么就不值得推广？你独树一帜，全县没有哪个医生像你一样，很不简单！”林冬旺嗔怪着，态度严肃而认真，“你看过电影《春苗》吗？上级指示，要求卫生战线的广大同志们，特别是赤脚医生，要向春苗同志学习，无产阶级必须彻底占领农村医疗阵地。你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好，所以你就是先进典型。说不准你很快就会成为大红人，前途无量啊！”
“您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不适合扮演那种角色。压力太大，我会感到不自在。其实，我就喜欢这样默默无闻……”
“你是个临时工，抓住这次机会也许能转正，说不准还能正式提拔到领导岗位上。你别谦虚，回去抓紧时间写个典型材料，写好拿过来让我看看。”
李小生欲言又止，踌躇片刻退去，回到巡诊室就把此事及时告诉了姜雅欣。
“林冬旺说得对，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别犹豫，快写吧！”姜雅欣一听，当即予以支持和鼓励。
“怎么写，平平淡淡的工作，算什么典型事迹，吹牛我可做不到。”李小生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倒很犯难。
“把你每天做的工作如实写进去，就够感人的。不管刮风下雨，冒着严寒酷暑走村串户，对待病人像对待亲人一样，这还不够典型吗？”
“你不也一样，要写把你也写进去，咱们本来就是个整体。”
“把我也写进去？开什么玩笑！”姜雅欣自嘲一笑，使劲摇了摇头。
“怎么不可以？你每天跟着我下乡，还要起早贪黑整理档案，实际上比我还辛苦。”李小生则完全持肯定的态度。
“不让你把我写进去你就别写，听我的没错。”姜雅欣这才重视起来，又是耐心说服，“我与你的情况不同，是医院里的正式职工。而你是个临时工，把你树成典型事关你的前途和命运，可能会给你转正。我现在一无所求，何况人们也不认可。把我写进去，不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打乱了我正常的生活，甚至会引起不必要的烦恼。”
“实事求是地讲，工作中至少有你的参与。即便充当配角，也不能没有你。如果你这样认为，这个材料就不能写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李小生这样说，显然为姜雅欣鸣不平。
“听大姐的话，你就写吧。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写。首先突出政治，开头戴个帽，结尾表决心，中间写你如何下乡巡诊，克服了什么样的困难，治好了多少病人等等。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要认真对待这件事情。”
“现在这样挺好，我不想出风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生怕陷入漩涡，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春苗有什么好，我绝对不想充当她那样的角色。把钱医生污蔑成那个样子，简直不自量力……”
“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姜雅欣幽幽吸了口气，警觉地看向窗外，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当然你要多长个心眼，小心被坏人利用。在具体问题上尽量少说话，不要轻易亮明自己的观点。学会装傻，学会低调，夹着尾巴做人，做到大智若愚。”
“刚才我还琢磨着想把郑医生写进去，没有他的支持，我什么也做不成。”李小生恍然大悟，惨然而笑。
“把他写进去，不但会害了他，也会害了你自己。除了树不成典型，反而会被打成反面教材。看你为难的样子，我替你写吧。”
“你替我写？”李小生以为听错了，愕然瞪大了眼睛。
“对，我替你写。别忘了，上小学我就得过作文一等奖。下乡那会儿，经常替大队写材料，保证给你写好，一定让领导看了满意。不过我可不能白写，你得请我喝顿酒。”姜雅欣肯定地点着头，表现得相当自信。
“我相信你能写好。至于喝酒，别说一顿，十顿也没问题。”李小生乐不可支，投去了感激与敬佩的目光。
说定之后，就到了下班时间。回到家中，姜雅欣简单吃了口饭就写了起来。由于对李小生所做的工作如数家珍，加之深厚的写作功底，用了两个晚上就把材料交到了李小生的手上。
“不愧是写作高手，当个材料员绰绰有余，可惜这样的人才被埋没了。”李小生接过来一口气看完，赞叹之余深表遗憾，“可是只字不提你姜雅欣也不客观，工作中至少有你的参与。最好修改一下，即便不把你推到前台，也应该放在幕后。”
“不行，就当我这个人不存在，听我的。”姜雅欣使劲摇着头，态度十分坚决。
李小生无奈地叹息一声，拿着材料来到了林冬旺的办公室。
“写得不错，不错，字也挺漂亮！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两下，是个全面手啊！”林冬旺接过来看过两页，就已赞不绝口。
“不是我写的，是姜雅欣替我写的。”李小生自惭而笑，连忙解释。
“什么？她会写材料？”林冬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吸着气又翻了翻，疑惑地直是摇头，“真是她写的？你不会骗我吧？”
“我怎么会没骗您，的确出自她手。人们都不了解她，认为她没文化。事实上，她特别有才华，上学那会儿一直是学校的高材生，要不是因为废除了高考，她必定能考上名牌大学。”李小生点着头，予以高度的肯定。
“没看出来，她给我的印象连个请假条也写不好……”林冬旺呃了一声，依然持怀疑的态度。
“其实，她工作能力很强，我今天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与她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所以我想把她也写进去。可她却不同意，材料里只字不提她的名字，这样也不客观。”李小生这样说，显然想替姜雅欣讨公道。
“不写也罢，她名声不好，有作风问题。把她写进去，你的事迹会大打折扣。”林冬旺摇着头，脱口而出。
“林指导，我不同意您的这种说法！她名声好坏，有没有作风问题，跟工作有什么关系！她那么辛苦，每天跟着我下乡，回来还要整理档案。您不信去看看，那些档案像印刷的一样工整。她确实对我帮助很大，把她写进去我的事迹怎么就会大打折扣？！”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质问，让林冬旺始料未及。他噎住了似的，用怪异的眼神瞪着李小生，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颤抖着手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着，深吸两口吐出一团烟雾，半晌没说出话。
“您别误会，我不是冲着您的。”李小生见状，连忙解释，“社会上都这样认为，这对她不公平，我是替她抱打不平。道听途说，无中生有，难道您也信吗？作为领导，您要为她主持公道！”
“你就这样认为吗？”林冬旺良久才反应过来，拳头重重擂了在桌面上，“她自己不争气，我怎么为她主持公道？！”
“应该正视她做的工作……”
“要我怎么正视她做的工作？材料是她写的，她不写自己，又不是我不让她写，能怪我吗？”
……
林冬旺声色俱厉，咄咄逼人；李小生无言以对，咽了口唾沫不再争辩。
“小生啊小生，你真不知好歹，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好，我图啥？”林冬旺使劲捻灭烟蒂，刻意平复了一下胸中的怒火，放缓了语气，“当初你来医院上班，虽然是上面的意思，我不同意照样可以不要你。上班后打不开工作局面，又是我处处为你打气为你创造条件，下乡巡诊不也是我为你开的绿灯吗？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你说咋办就咋办，我鼎力支持。如今你取得了一点成绩，难道就骄傲自满了吗？你太缺乏社会阅历，更没有一点政治头脑。我既然能让你上，就能让你下。你要学会紧跟形势，听领导的话，不要想当然任着自己的性子来，那样会吃大亏，你懂不懂！”
“多谢领导教诲！”李小生诺诺点头，极为谦恭，“您说得对，我阅历太浅，小农思想严重，希望您多多批评教育！”
“李小生同志，听领导的话没错。你要认清形势，把握住这次机会，说不准因此你能转正，甚至会充实到领导岗位上来。把材料留下，明天我去县里开会，让上级领导看看，顺便美言你几句。”林冬旺长舒一口气，指头有节奏地敲击的桌面，教训的语气中不乏激励的意味。
李小生哈着腰退出去，回到门诊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愣了神。
“怎么了，领导不满意吗？”姜雅欣见状，心生疑虑。
“满意，非常满意。我说这材料是你写的，你猜他什么反应？”李小生赶忙回过神，投去了敬佩的目光，“起初他不相信，后来是吃惊，最后大加赞赏。你有这么好的文笔，怎么能埋没了，早该露一手。”
“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干这种事呢。”姜雅欣淡然一笑，反倒很在乎李小生此刻的心情，“你怎么想，高兴吗？”
“心情很复杂，谁知道好事还是坏事。紧跟形势，听领导的话……”李小生苦笑着，脸上布满了疑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只能听天由命。”
夜里，李小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权衡利弊，他心里十分矛盾。不过姜雅欣说得对，在具体问题上装糊涂，不搬弄是非，也就不会惹出什么麻烦。若是得到上级领导的认可，也许真能转正，那是最好不过的。至于说提拔当领导，他压根就不敢想。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轮到他这一代，能稳稳当当吃口技术饭就不错了。基于种认识，他心里总算踏实下来，很快进入了梦乡：叶美瑄把一朵大红花戴在他的胸前，兴高采烈地说：“小生，你当上积极分子并成为医院里的正式医生，从此就不用下乡巡诊了。”他很纳闷，疑惑地问：“成为正式医生就不用下乡巡诊了？那些病人该咋办？”叶美瑄轻嗤一声说：“你真傻，马上要当领导了，还用得着下乡巡诊吗？”恰在此刻，郑医生手提大棒走来，怒冲冲地说：“李小生，还我的祖传秘方，从此你就不是我的传承人了！”他急忙打开药箱，却怎么也找不着，顿时慌了神。四处搜寻之际，姜雅欣手里举着个小本子朝他发笑。他夺过来一看，是本红宝书，急得当场哭了……
“梦见什么伤心事，谁欺负你了？”感觉有人推了一把，耳畔传来了金凤关切的声音。
“梦见我把……把郑医生的祖传秘方……弄丢了。”李小生翻过身，呢喃着缓缓睁开眼睛，但见窗外一片通亮，连忙从枕头下摸出手表一看，不禁惊呼一声。今天是星期日，已经六点多了，怎么还睡懒觉！不过他很快想起来，郑医生说没必要每个星期日都往县城跑，有些问题自己多动脑筋也能解决，应该把更多的闲暇时间用在功课上，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学业。上次考试，有道题答错了，被郑医生狠狠训了一顿，说明自己在理论上学得还不够扎实。他念念有词地伸个懒腰，张罗着正要起床，却被金凤按住了，“今天休息，就多睡会儿。趁队里的马车闲着，我往自留地里送点肥料。”
犹豫中间，忽听得有人在院子里大声说话，李小生循声一看，赶忙穿衣下炕，趿着鞋正要迎候出去，金凤就已经把人领了进来。此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脸膛黝黑，浓眉大眼，帽檐向上翻着，衣服上打满补丁却干干净净。这正是大棚村的高福，前几天就来过一趟。
“知道李医生今天休息，我就赶快来了。不知道李医生顾上顾不上……”没等李小生开口，高福开诚布公地说明了来意，并从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烟，颤抖着手捏出一支递过去，随手划着火柴。正要点上，外面陡然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毛驴吼叫。
“这么大老远来，就是再忙也得去一趟。”李小生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大门外停着一辆毛驴车，“其实我有自行车，用不着你赶车过来。”
“路不好走，哪能让你骑车去！”高福咧嘴而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大哥，我想让你见个人，你一定认识。”李小生匆匆洗漱毕，随便吃点东西，拉起李福匆匆来到毛驴跟前，却眼睛一亮。
“除了李医生，这村里我没有熟人。”高福寻思着，摇了摇头。
李小生神秘一笑，带领高福径直来到医院门口，独自进入后面的胡同口。不一会儿，身后跟着个年轻貌美女子走了出来。
“高福大哥！”没等到了跟前，女子就脱口呼唤了一声。
“你是小姜吧？比以前还漂亮，我都不敢认了！”高福幽幽吸着气，上下打量了一番。
“多年不见，高大哥还这么幽默。你娘也闹腰腿疼呢？”
“五六年了，最近两年几乎下不了炕了。”
“我记得你娘挺硬朗，也特别精干，怎么得了那种病！”
“你知道，为了拉扯我们哥几个，早年我娘苦太重，又不注意保养身体，人一老病就找来了。小姜，你要是不忙一起去吧，村里人挺想你，经常念叨你。反正有车，要是不愿意住下，今天我还能把你送回来。”
“今天天气不错，反正我也没事干，去就去。稍等一下，我回去拿点东西。”姜雅欣欣然同意，匆匆离去，很快挎着个大包返了回来，轻轻跨在了毛驴车上。随着高福嘚儿驾的吆喝声，沿着村外那条蜿蜒曲折的小道悠然而去。
此刻太阳已爬上山顶，习习清风携着草木馨香扑面而来，沛人心脾，令人心悦神怡。姜雅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遥望晨光熹微中影影绰绰忙春耕的人们，激动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大棚村的情况。高福有问必答，详细地讲述着几年来所发生的变化。两人一路叙旧，喜悦之余无不感慨岁月的沧桑。李小生则欣赏着生机盎然的原野，尽情发挥着想象力。随着一阵清脆响亮的啼鸣，湛蓝的天空现出一个人字形雁阵，由远而近飞过头顶，一种莫名的忧伤油然袭上他的心头。这群大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触景生情，他情不自禁地轻声哼唱起来：“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
“应该是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南方。”看着李小生一脸怅惘的神情，姜雅欣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又想她了？”
“我是想大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样日夜兼程，它们累不累？”李小生连忙回过神，脸上掠过一抹羞色。
“从遥远的南国水乡来，为了寻找美好幸福的家园，当然不会感觉劳累。不过，从叫声中就能听得出，它们的心情不尽相同，有的欢乐，有的忧伤。”
“没想到你对大雁也挺有研究。”
“我曾研究过大雁，可以说和大雁有过某种意义上的心灵契合。每当看到孤零零一只大雁哀鸣着从头顶飞过，我就会联想起《红楼梦》里的一句诗，‘红颜一去人自愁，孤雁南飞又一秋’，特别伤感，于是就对它进行安慰。你猜怎么着，它的叫声立马变得欢快起来。这就说明，大雁是有灵性的动物，能寄托人的情思。古今中外许多文学作品，有不少关于大雁的美丽传说，比如鸿雁传书的故事。如果你思念远方的亲人，就把信交给它们，准能为你送到。”姜雅欣十分得意，说得虽然有些玄乎，却令人着迷。
“有那么神奇吗？”即便如此，李小生依然表示怀疑。
“当然是人们的精神寄托，事实上是人与人之间的心灵感应，许多现象科学上也无法解释。比如说，你望着大雁思念远方的人，或许远方的人也正在思念着你。”姜雅欣却深信不疑，又充分发挥了一番想象力。
“也许远方有个人正在思念着你，你能感应到吗？”李小生听得心醉神迷，不由也开起玩笑。
“可惜没人思念我。”姜雅欣则摇着头，脸上挂满了落寞忧伤的神色。
高福不停地抽打着毛驴屁股，大声吆喝着，毛驴车沿着崎岖不平而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艰难地跋涉。穿过一片开阔地带，翻越一道陡坡，大棚村便映入眼帘。这是个三面环山的村落，低矮的泥土房歪歪斜斜散落在慢坡上，家家户户的围墙参差不齐，几乎全由褐色石片垒成，给人以残垣断壁之感，好像多年无人居住废弃了一般。穿过大半个村子，毛驴车在一个木栅门外停了下来。这就是高福家，一个三间小土房的院落，虽然有些破败，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房门太窄小，李小生进去的时候不得不低头弓腰就像钻地道，生怕碰了头。
“见你们进来，想出去迎接，可是下不了炕……唉，成废人啦！”高福娘正病歪歪跨坐在炕沿上，虚弱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大娘认得我吗？”望着慈祥的老太太，姜雅欣难掩激动之情，上前紧紧抓住了那双皱巴巴却暖融融的手。
“你是……”老太太眯缝着眼睛端详着，直是摇头。
“我是小姜，特意来看您！”姜雅欣刻意弓着腰，便于老太太看个仔细。
“你是小姜？大娘的眼睛真不中用了，没想到是你！过去六七年了，大娘一直想着你，村里人也经常念叨你……”老太太高兴地笑着，却不停用地手背抹眼泪。
“大娘，我也很想念您！”姜雅欣眼圈泛红，也十分动容。
场面着实令人感动，大家都为姜雅欣能够重温美好的过去而倍感欣慰。
“老人家的病其实并不严重，只要及时治疗完全能够缓解。先配点中药，服上一个疗程看看情况再说。”直至大家都镇静下来，李小生才给老太太做检查，然后深表遗憾地叹了口气，“做一个疗程的针灸效果更好，可惜离得远不方便。”
高福一脸无奈地正要说什么，忽听得外面传来了嘁嘁喳喳的声音。透过窗户一看，大门外走进许多人，显然冲着姜雅欣而来，顷刻间挤满了整个小屋。姜雅欣兴高采烈地同大家致意，并脱口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字，气氛十分热络。
“雅欣出来，看看我们都是谁？”恰在此刻，大门外又进来几位大姑娘小媳妇，隔着窗户朝屋里频频招手。
姜雅欣伸长脖子一瞅，眼睛骤亮，急忙挤出人群，和她们相拥在一起，别提多亲热了。
“那几年她们几个整天在一起，就像亲姐妹。雅欣是个好姑娘，一点也不像城里人，特别随和，吃苦受累全不怕，又知书达理懂礼貌，全村人都夸她。她走了以后，村里人难过了好一阵子。”高福娘泪水涟涟，深情地回忆了一番。
“都怪祥林，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快离开。”地上站着的中年妇女叹息一声，接过了话茬，“当时她跟祥林真心相好，可她爹妈硬是阻拦，害得她过得一点也不幸福。听说找了个赖小，结婚不到三年就离了，可惜了个好姑娘。李医生，是这样吗？”
“祥林有消息吗？”李小生点着头，随便问了一句，“他现在怎么样？”
“一直在云南，听说离这儿好几千里，好像在一个矿山上当技术员。前些年他爹娘在世的时候经常回来，自从老人相继去世他就再也没回来过。听说他到现在也没成家，实际上一直在留恋着人家小姜。小伙子挺不错，一表人才，又能干。就因为家穷，跟人家小姜门不当户不对，不然他两是最般配的一对。”说到最后，中年妇女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还没成家？”李小生闻言一振，特意又问了一句，“谁知道他的地址？”
“村里还有个妹妹，李医生要是想跟他联系，我去问一问。”中年妇女是个热心肠的人，说罢匆匆离去，很快又返了回来，把一个信封递给了李小生，“他妹妹说前几天来了封信，说想回来看看……如果他真的没成家，说不定跟小姜还有可能。”
李小生接过信封看了看，小心翼翼放进药箱里，继续给老太太做检查。
“故地重游了一趟，没想到我住过的房子改成了马圈，房顶上有这么大个窟窿。我还进去看了看睡过的地方，结果是一大堆马粪……”不一会儿，姜雅欣在那几位大姑娘小媳妇的簇拥下回来了，一进门咯咯笑个不止。
说笑中间李小生给老太太做完了检查，刚写好处方，高福就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屋里屋外的人纷纷离去，那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却和姜雅欣纠缠不休，最后硬是又把她拉走了。
“姐妹们多年没见面，让她去吧。”李小生说着，脱鞋子主动上了炕。
“很想让她在家里吃顿饭，她最爱跟我唠嗑，总有说不完的话。”老太太咂了咂嘴，又啧啧夸奖李小生，说他不但会看病，而且心眼好，人也长得俊，将来必有福报。
“我知道李医生是个大好人，三里五村都有你的传说。说你有颗菩萨心，是专治腰腿疼病的神医，要不然我哪敢去请你。大老远来你给我娘看病，我感谢不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饭菜摆上来之后，高福从柜里拿出一瓶二锅头，挨李小生坐了下来。
“随便吃一口得了，何必这么排场，而且我又不会喝酒。”看着虽然清淡却精心烹制的饭菜，李小生很是过意不去。
“我也不会喝酒，一喝就上头。可是今天高兴，想和你喝点，喝醉了也乐意。”高福说着，就给两只盅子都斟满了酒。
为了不使高福难堪，李小生主动领了酒盅。哪料到，高福端起来和他碰了碰一口就干了。既然高福如此真诚，李小生只好也一口干了，菜也没顾上吃就回敬了一盅。几盅酒下肚，高福涨红着脸明显激动起来，也很风趣幽默。说他们一共兄弟四个，他是老大。名字倒起得不错，分别用了福禄祯祥四个字，可是命运跟这四个字边也不沾。父亲过世得早，家庭成分又不好，他没念几天书就退了学，帮着他娘把三个弟弟拉扯大，还供他们念完了初中。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加上穷，三个弟弟都做了倒插门女婿，去了很远的村子里居住，他也就错过了娶媳妇的年龄，至今光棍一条。前几年有人给他提亲，让他也做倒插门女婿，他不干，他怎么能忍心丢下老娘不管呢！这个村子实在太穷，人多地少，不是坡梁地就是盐碱滩，去年雨水那么好，打的粮食顶多够吃一年，姑娘们谁也不愿意嫁到这地方来。像他这个年龄的人还有两条光棍，所以他的心理也就平衡了。反正走不出这山沟沟，穷也得活下去。
李小生聚精会神听着，对高福深表同情，也不断予以鼓励和安慰。两人很谈得来，直至太阳偏西才结束。
“知道李医生和小姜明天得上班，就不留你们了，我这就送你们回去。”高福脸涨得紫红，说着就要出去。
“高大哥喝了不少酒，不用你送，我们步行回去。”李小生见状，赶忙拦阻。
“三十多里路，哪能让你们步行回去，反正我得去抓药。”高福挣脱开来，摇摇晃晃出了屋，朝毛驴车走去。（待续）
作者介绍
王联，退休教师，爱好广泛，十年前开始写作，先后完成两部长篇小说，《断层》43万字，《漠幻》110万字，将陆续在网络期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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