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小说连载二十九)
作者 王联
右侧是十多米深的沟壑,左侧是密不透风的树林,只有宽不足五米的沿岸把树林和沟壑分隔开来。大楞知道,走在这样的路上,相对比较安全,万一树林里窜出饿狼,起码有回旋的余地,万不得己可以纵身跳入沟壑,即便摔死,至少不会被吃掉。脚下的路及不平坦,就像一节节台阶,沿着缓坡一直向上延伸。走在这样的路上,无异于爬山。他肩扛小树前倾身子,迈开大步奋力跋涉。同时也在不断扫视着树林里面,生怕冷不防窜出只饿狼,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地。随着沿岸不断向上延伸,沟壑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窄,树木也逐渐稀疏起来。约摸走出五六里的样子,沟壑和树林就完全消失了。他长松一口气疾步爬上坡顶,一道更加陡峭的山坡横亘在了面前。爬上这道陡坡,需要走出三百多米的距离。坡顶刀削一般平直,凸兀的主峰赫然探出头顶,有触手可及之感,对此他非常熟悉。曾几何时,他正是从这里翻跃陡坡进入矿区。触景生情,他非但没有发愁,反而精神大振,信心倍增。稍息片刻,他撅起屁股奋力朝着坡顶发起冲锋,仅用了十多分钟就爬了上去。
“大楞我又回来啦!大楞我又回来啦!”站在坡顶喘口气,大楞振臂狂吼,声音在山间回荡……
坡顶实则是个开阔地,一直延伸到主峰脚下。开阔地里面分布着一片片小树林和灌木丛,中央地带还有个偌大的水潭。时值五月下旬,整个开阔地树木葱笼,草长莺飞,鸟语花香,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在巍峨的大山和蓝天白云衬托下美轮美奂,宛若世外桃源。面对如此美景,大楞脸上满是喜悦之情,心中所有的恐惧、烦恼和忧愁统统抛到了九屑云外。他席地而坐,点上一支香烟,十分惬意地抽着,欣赏着,裂开大嘴笑着,俄而却又皱起眉头。眼前的这副景象无疑令人赏心悦目,殊不知里面却危机四伏,想要穿过这片开阔地到达主峰脚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稍不留神就会落入陷阱,轻则伤痕累累,重则丢掉性命。他太了解这里的情况了。在那繁花似锦的草丛之中,有种毒蛇,只要被它咬一口,若不赶快注射血清,不出一日就会毙命。还有一种大黄蜂,一旦被打扰,就会倾巢出动,愤怒扑来,即便你身穿厚厚的衣服也难以抵挡其锐利的武器,转瞬间就会遍体鳞伤,如若不及时用药,也会因中毒而亡。当然最厉害的要数饿狼了,它们经常躲在树丛中或者洞穴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尤其对于独行者来说,无疑会成为它们攻击的目标,到口的肥肉岂能轻易放弃。他手无寸铁,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任何一种威胁都是致命的。面对这些威胁,他愁容满面,不由想起了工头教给他的一些土办法。毒蛇最怕烟焦油,据说米粒大一滴足可以杀死一条眼镜蛇,闻到焦油味也会逃之夭夭。于是他掏出烟盒仔细端详着,不禁绽开了欣慰的笑脸。自己总算幸运,临走前拿上打火机和香烟是最明知的选择。在家的时候,他极少抽烟,只有在喝酒的场合,或是遇到烦心事才会抽上几口。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当初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别的不拿,偏偏拿上香烟和打火机。没想到这两样东西真还派上了用场,一路上香烟无疑为他解除了诸多困乏和忧愁。于是他立马有了主意,有了足够的信心,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摩拳擦掌地站起身,准备着勇敢地穿过这一开阔地带。他抽出一支香烟点上,深吸一口将烟雾喷在脚上腿上,目的是让烟焦油凝结在上面以驱赶毒蛇。他反复做着这样的动作,直至一根烟燃尽为止,最后将烟蒂揉碎抹在脚上。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他便朝着开阔地的深处挺进。他尽量远离茂密的树林,选择平坦的草坪,这样既可以避免与野狼近距离接触,也容易逃跑。可是草坪上布满了开着小黄花的灌木丛,虽然不高却连成一片,而且浑身长满了利刺,稍不留神被刺破皮肤也会疼痛难忍,若是断入肉里还会发炎。因此,在穿越灌木丛时他格外小心谨慎,不但提防毒蛇的突然袭击,也要尽量避免那些利刺。就像踏入了雷区,他小心翼翼地探着步子,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穿过开阔地,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安然无恙地抵达了大山的脚下。
小憩片刻,大楞没有直接去寻找矿洞和那个小天地,而是绕到远处,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仔细观察,以确定具体的方位。七八年时间过去了,山脚下杂草丛生面目全非,不免有点陌生,但他却一眼就认出了矿区的位置。在山脚下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有一处白花花的石壁,石壁周围又是堆满了白花花的石头,石堆背后隐约显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便是矿区。他之所以不敢贸然靠近过去,一来无法确定是否又在开采,二来生怕洞里有狼居住。观察了良久,终究也不见任何异动,说明并没开采,如此一来,必定成了狼的家园。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个小天地,只有进入了里面才算有了安全保障。那个小天地非常隐蔽,一般人很难发现。但毕竟是他曾经的家,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能够辨认出来。他的目光顺着矿区向左移动,最后停在了一个大石崖上。石崖由几块巨大的石头磊积而成,正中间有一道缝隙,很像一只半睁开的眼睛,虽然幽暗而阴森,却格外亲切,那正是小天地的入口。
注视了片刻,大楞迫不及待地顺着山坡走去,径直来到石崖下面,抬头看去又是一脸茫然的神色。石崖足有二十多米高,十分陡峭。且不说当年他是如何找到的,爬到入口处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当时纯属偶然,在一次游玩中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地方。出于好奇,他很想钻进石缝一看究竟,却因太高而爬不上去,为此他大动了一番脑筋。他找来绳子和木棍特意做了个软梯,攀爬到石崖顶部将一头固定好,顺着软梯往下爬,一直抵达了缝隙的入口处,朝里一看居然是个不小的洞穴,于是他就经营起了这个小天地。现在想爬上去,没有软梯显然办不到。不过他还记得,临走前把软梯藏了起来,只是一时想不起藏在什么地方。经过一番回忆,他最终想了起来,那个软梯就藏在矿洞中的一道石缝里。如果矿区一直没开采,就不会被人拿去,应该还在那里。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从矿洞里取出软梯。他特意爬上石崖下的一块大石头,举目遥望矿区的地方,竭力寻找着办法。只是离得比较远,加之又在侧面,虽然看上去很平静,却给人以阴森诡谲的感觉。矿洞是否被野狼占据,需要耐心观察。可是等待了良久,始终也不见狼的出没。他终于耐不住性子,跳下石头顺着山坡提心吊胆地朝着那边走去。到了石堆旁边,他急忙卧倒,悄无声息地朝着石堆顶部匍匐前进,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很快出现在了眼面,相距不足十米。如此近的距离,本可以看个清楚,也许紧张,也许看花了眼,洞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晃动。他心跳骤然加快,慌忙低下头,有意识地放松下来,瞪大眼睛仔细看去。原来是稀疏的狼尾巴草从稠密的蒿草丛中探出头,随风摇曳,在黑漆漆的洞口衬托下所产生的错觉。事实上,整个洞口周围不见明显踩踏的痕迹,除了蝈蝈蚂蚱之类昆虫时断时续的低吟浅唱,听不到别的任何动静。他终于长松一口气,悄然翻过石堆,一点点朝前挪动。即将到达洞口跟前,突然发现草丛中有一堆灰白色的动物粪便,他一眼就认出那是狼粪,刚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绷紧了,慌忙朝后退去。不过,这次他没有回到石堆背后,而是躲在洞口一侧,屏气凝神地又是仔细观察。直至感觉没有什么危险,他从周围收集起一束干枯的蒿草点着,举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战战兢兢靠近了过去。刚走进洞口没几步,几只小鸟噗噜噜从黑暗深处飞了出来,几乎撞在了他的脸上,吓得他一个悸动差点惊叫起来。良久,他才镇定下来继续朝前移动,借助火光终于找到了那个石缝。扔掉燃烧的蒿草,他连忙伸手去摸,一下摸就到了那副打成捆的软梯。他来不及抖落尘土,扛在肩上匆忙钻出矿洞,连滚带爬翻过石堆,径直朝石崖的方向奔去。石崖虽然不是很高,直接爬到顶部显然不可能,唯一的途径就是顺着山坡向上攀登,然后绕到石崖背后方可靠近。他当然熟悉这一路径,于是毫不犹豫地行动起来。他把软梯挂在肩上,像个攀岩运动员,朝着陡峭的山坡发起了冲锋。他手脚并用,奋力攀爬,当到达石崖顶部的时候已是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坐下来歇息。此处虽不是大山的至高点,视野却十分开阔,皱巴巴的群山之间沟壑纵横,其间填充着点点墨绿色的树木,以及成片的灌木丛和绿油油的草地,附近还有个波光粼粼的水潭,如同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令人赏心悦目。在他心目中,这里是天底下最美的风景。曾几何时,每当心情郁闷或者想家的时候,他就会爬到此处,面对着家乡的方向坐下来,心中的惆怅与烦恼随风而散。如今,他又坐在了这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稍息片刻,他便开始行动,先是仔细检查软梯,直至没发现绳子断开的地方,才将一头牢牢固定在那块冒出来的石头尖上,另一头缓缓放了下去。看了一眼下面,他朝手心吐口唾沫使劲搓了搓,小心翼翼地顺着软梯向下爬。当到达了入口处的时候,他有意识地做了个深呼吸,奋力一闪身就挤了进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如此麻利,足以证明当年他经常出入于此,以至达到了娴熟的程度。他知道,只要进入到里面,除非特殊情况,以后就不需要再爬上石崖的顶部。因为洞里还有一副软梯,只要把一头挂在入口处,就能垂到地面,上下自如。
入口宽约一米五,高不过一米,边缘光滑平整,像大楞这样的块头只能勉强出入,里面却十分宽敞,中间能站起身。白天光线比较充足,里面一片敞亮,却因他刚从外面进来,眼睛一时不适应才感觉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即便如此,他也瞪大眼睛高度戒备,生怕藏着什么凶猛的动物。当然,像狼那种犬科动是物爬不上来的,虽然这里没有豹子一类的猛兽,却有山猫经常出没,激怒它们也会伤人。观察良久,终究也没发现危险,他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下来,里边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这个洞穴少则有两间房子大,呈不规则圆形,中间高四面低,地面与洞壁相交成一道狭窄的缝隙,就像倒扣的一口大锅,那些东西都存放在缝隙里面。可是缝隙却消失不见了,也就看不到所有的东西,因此他不由又紧张起来。难道有人进来过,把那些东西都拿走了?没有那些东西,他将如何生存下去。于是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捅了捅缝隙应该存在的地方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被厚厚的尘土掩埋了。想当年,他用了好几天时间才把里面的土和乱石清理出去,营造出一个干净而温馨的小天地。七八年时间过去了,这样敞开着入口,狂风不免会把尘土带进来,日积月累就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看来还需要费点时间清理一下。
事不宜迟,大楞急忙从土里往出掏东西,一件件都摆放在了地上,铝壶,小铁锅,铁锹,扫帚,菜刀,面板,罩子灯,煤油桶,被褥,草垫子,还有一个装满了修理工具的木头箱子,乱七八糟摆了一大片。当然他最关心的是软梯和气枪,可是最终也没找到。他蹲下来一边想一边巡视着四周,最后来到另一侧的石缝处,伸手一下就摸出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软梯,另一个用麻袋裹着沉甸甸的东西,打开了一看正是那支气枪和几盒铅弹。他乐不可支,拿起气枪熟练地上了栓,端起来瞄了一下扣动扳机,啪一声十分清脆响亮,看来完好无损,压力依然很大。至此他心里才算踏实,拉过箱子,掸去灰尘坐在上面,掏出一支香烟正要点上,一看还有四支又放进了烟盒里。寻思片刻,他突然眼睛一亮,急忙来到另一个地方,伸手从石缝里摸出个大纸包,打开一看是烟叶和几盒火柴,还有一叠用来卷烟的白纸条。由于里面通风干燥,加之包裹严实,烟叶依然泛着金黄。这正是工头让他保管的东西,看来也能派上用场。他高兴地直搓手,终于掏出那支香烟点上,大口吸着,脸上洋溢着欣慰的微笑。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沉,大楞抓紧时间开始清理,一锹一锹铲出尘土,又将地面打扫干净,然后把所有的东西整整齐齐放回到原处。直至太阳落山所有的工作才做完,他的肚子又叽里咕噜叫个不停。他知道,此刻下去寻找食物很危险,倒不如爬到石崖顶部,虽然上面的植物相对比较稀少,却很安全。于是他探出头警觉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顺着梯子爬上山崖寻找起来。石崖顶部几乎全由石头构成,植被难以生长,但不乏一些石缝,加之今年雨水充沛,植物同样长势茂盛,完全能够找到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根茎和嫩叶。有一种植物家乡也很常见,拔起后根部就会流出白乎乎的奶液,虽然有些苦涩,却营养丰富,而且十分鲜嫩,水分含量极高,除了充饥还可以解渴。当年吃不饱饭的时候,他经常挖这些植物的根。因此他拔起来去掉泥土,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咀嚼,直至肚子里不再叽里咕噜,体力也恢复了许多才停下手,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十分惬意地坐在石头上,又欣赏起美丽的风景。太阳刚刚落山,霞光万道映红了半个天空,也映红了天上的朵朵白云。绵绵群山层林尽染,眼前的世界宛若一副彩墨山水画,绚烂而意境深远,令人欣喜,令人惆怅,也令人感慨。他竭力遥望着家乡的方向,不停问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需要呆多久,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他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哭得捶胸顿足,涕泪俱下。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他的情绪才趋于稳定,悻悻然回到洞里,躺下来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当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对他而言真正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大楞的出逃,对李小生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是他出的主意,才把大楞牵扯了进去,让大楞蒙受不白之冤,最后亡命天涯。这段时间里,他怀着及其浓重的负罪感,茶不思饭不香,夜不能寐。毋庸置疑,某些人真正想收拾的是他李小生,只是想在大楞身上找到突破口,然后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策划者的他。哪料到,大楞的出逃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击碎了他们的如意算盘,因而他才逃过了一劫,却让大楞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对此他无比懊丧,悔恨当初不该出那样的馊主意,也为自己没有勇敢地站出来承担全部责任而惭愧。不过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即便为此去死也于事无补,只能面对现实。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大楞的下落,为此他费尽了心思,却终究没能找到一丝线索。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方面还在寻找大楞的下落,另一方面又要保持低调,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尽可能不让某些人抓住把柄。因此,他每天早出晚归直接回家,极少在医院露面,一时间他这个人好像不存在似的。
或许你会说,李小生的这种做法不就等于苟且偷生吗?答案是否定的,这是权宜之计。如今的他大有长进,显然已不是等闲之辈。他清楚地意识到,虽然让大楞付出了沉重代价,在与郭志远的周旋中却站了上风。姓郭的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收拾他李小生是早晚的事情,因此他不但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还学会了讲究策略,因此这是最明智的做法。如果公开对抗,区区一个李小生哪里是郭志远的对手,所以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出乎预料的是,郭志远出手如此之快,以至于让他感到措手不及。一天早晨,正当他张罗着要下乡巡诊,刚出家门就被办公室小董拦住了,通知他说医院今天要召开全体会,要他务必参加。他的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疑云,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袭上心头。他凝神思量片刻,悻悻然回到了医院。
“你脸色难看,不会有什么心事吧?”见李小声忧心忡忡的样子,姜雅欣不免心存疑虑。
“通知说今天要开全体会,你知道什么内容吗?”李小生缓缓回过神,依然一脸忧郁的表情。
“听说上面领导来指导工作,林冬旺也蒙在鼓里。会有什么要紧事,大不了把我们批倒批臭赶出医院。我早想好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我不怕!”姜雅欣却冷哼一声,满不在乎。
说话中间上班时间已到,全体人员陆续进入行政办公室,李小生悄然坐在最后面,高度绷紧了神经。直至林冬旺带领几个衣冠楚楚的人进来,也没看见郭志远的身影,他才有所放松。
林冬旺神色凝重,简单介绍了几句之后,卫生局杜副局长便开门见山地宣布了人事变动的决定:免去林冬旺的职务,回卫生局另行安排,任命左广厚主持医院工作。至此人们才恍然大悟,瞪大眼睛仔细端详着这个留着板寸头、四十来岁、看上去十分干练的左广厚,吃惊之余不免感到意外。看来不得不考虑社会影响,丁杰终究没能来医院当领导。紧接着又宣布了白医生和赵医生的调离决定后,杜副局长才开始正式训话。他首先评价了东城子医院,对前段时间的工作予以肯定的同时,指出了不少问题。不点名批评了李小生,说他干扰赤脚医生的工作,破坏无产阶级革命医疗卫生事业,充当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和马前卒,帽子扣得很大,并要求新任领导对医院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讲完之后,起身离去。一脸窘色的林冬旺生硬一笑,朝大家摆了摆手随后退场。左广厚则留了下来,起身朝大家点头示意,干咳两声,讲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就算正式上任,然后点名以示认识。当点到李小生的时候,他特意端详了一番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一丝顾忌的神色。李小生只是欠了欠屁股,颇为窘困。尽管丁杰没来医院当领导,他非但不觉得庆幸,反而心存忧虑。丁杰充其量一个跳梁小丑,根本不是当领导的料,也就不可能有多少心计和手腕,何惧之有?左广厚则不同,一来必定是郭志远的亲信,二来看上去绝非省油的灯,定会不折不扣听命于姓郭的,也就不会给他李小生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左广厚雷厉风行,迅速进入了角色,大刀阔斧地对医院进行调整。首先取缔了巡珍室,用他的话说不叫取缔而是不再设置。原有的机构也进行了重新组合,李小生被安排在内科,姜雅欣则到了药房,昔日红红火火的巡珍室一下子就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虽然尽在意料之中,李小生却心灰意冷想不通,随后请了病假窝在家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毫无疑问,下乡巡珍被禁止了,他在医院里已经毫无作为,甚至成了反面教材。这倒没什么,最让他担忧的是那些病人,治疗腰腿疼到了关键时刻,按照郑医生的说法,必须安全度过两年的复发期方可谈得上治愈,中断治疗就意味着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前功尽弃。很显然,郭志远的最终目的就是迫使他离开医院,既然如此为何不明智一点主动走人?于是他用商量的语气对金凤说出了打算离开医院的想法。
“你名正言顺进去,而且是咱贫下中农的代表,就算有人欺负你,量他也不敢把你咋的!”金凤显然不同意,也很不服气。
“巡珍室取消了,我留着还有啥用。”李小生哀声叹气,心情很郁闷。
“我正还为你高兴,不下乡不受那份罪,坐在办公室里风不吹雨不洒多好。你又没犯错误,怕什么?”
“你不懂,我不想跟他们怄气……”
“怄什么气?你是咱贫下中农的代表,听主席的话跟党走,有什么错?凭什么受他们的气!再说了,你离开医院对得起叶美瑄吗?她为你付出那么大努力,没想到你连这么点气也受不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发生了许多烦心事,很多时候我都身不由己,继续下去不知还会出什么事。我已经想通了,离开医院正是为了自由,也就能更好地为人们看病……”
“不在医院上班,你还算什么医生!”金凤不想听丈夫的解释,咣当一甩门离去。恰在此刻,姜雅欣走进大门,于是她气鼓鼓地把李小生的想法说了出来。
“看你脸色难看,病得不轻啊!”姜雅欣拉起金凤回到屋里,有意识地和李小生开了个玩笑。
“大楞的事还没缓过神,又添了这件事,我简直快要崩溃了!”李小生一脸苦笑,颇为懊丧。
“我算看透了,也想通了,大楞做的对,打死那狗杂种才好!他们不让我们好好活着,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过得舒心。你越是软弱,他们就越是骑在你的头上拉屎撒尿。”
“可是,我们怎么能斗得过他们!”
“我就不相信姓郭的能一手遮天。他恶贯满盈,遭报应的时候快要到了!”
“姜姐,我真的不想跟他们玩这种毫无意义的游戏,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我需要自由……”
“自由?你太天真了!人活在世上,哪有绝对的自由?你别找借口,说穿了你是在逃避,这不是你李小生的性格,总之我坚决反对你离开医院。”
“巡珍室撤了,我留下还有什么意义?我的那些病人该怎么办?他们还给我扣帽子,我简直成了黑五类。”
“撤销巡珍室不等于阻止你下乡巡珍,节假日以及八小时之外,是你的自由。为贫下中农治病何罪之有,他们才是阻挠破坏。群众心中有杆秤,群众的眼睛雪亮,有群众做后盾你怕什么?”
“可是,我现在心里很矛盾。”
“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明天起,你就理直气壮地去上班,看他们能把你怎样。至少有我,你就不会感到孤单。”
李小生点头不语,陷入了沉思。既然社会如此复杂,工作上难免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困难和挫折,不能一味地埋怨发牢骚,更不应该义气用事,只有冷静思考、勇敢面对才能走出困境,走向光明。他凝视着手表,耳畔又响起了叶美瑄那句激励人心的话语,内心即刻充满了自信和勇气。次日一早,他高高兴兴上班去了。
新手上任三把火,左广厚的第一把火就是撤销巡诊室,对各科室进行重组。第二把火则是整顿纪律,制定了一套新的规章制度,明文规定医院里的医生不能擅自出珍,更不允许下乡巡珍干扰赤脚医生的工作,显然这是为李小生量身定制。按照这样的逻辑,第三把火依然不会绕过他李小生,只是还没烧起来。不过李小生已经想通了,所以就能做到气定神闲,坦然面对。内科门珍室一共两个人,主任是新调来的女医生岳玉芬,三十多岁,脸色白嫩,戴一副精致的近视眼镜,举止优雅大方,说话和颜悦色,极具医生气质。看样子她对李小生比较了解,所以就多了几分敬意,态度也十分和善,小李长小李短叫着,大事小事都同他商量。至于内心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也没必要猜测。既然人家谦恭随和,也就足以打消李小生心存的顾虑,他也尽量做到循规蹈矩,恪尽职守,对这位顶头上司多了几分尊重,在工作上积极配合,相处得还算比较融洽。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不像当初想象得那么严重,除了左广厚,其他人不一定都是郭志远派来对付他李小生的,也许他多虑了。至于什么来头,他不想做过多的推测。起初还多加提防,后来发现,包括左广厚对他也没有多少敌意,甚至主动与他接近,也就消除了他内心不必要的担忧,并予以理解。现在想到最多的除了大楞就是他的病人,却很无耐,只能在节假日或者八小时之外对几个重点病人给予特殊照顾,而且是在偷偷中进行。仔细一想,这样做未必不好,按时上下班,有病人张罗一下,没病人看看书,做点郑医生留来的作业,倒也悠闲自得。
姜雅欣则不然,一直耿耿于怀。一方面药房就她一个人,一会儿也走不开,觉得不自在。她原本属于那种坐不稳的人,喜欢溜达,不适合干这种工作。另一方面,也不舍离开李小生,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很难想象,在没有李小生的日子里,她将如何活下去。好在李小生还在医院,每天至少能见几面,下班后或者节假日还可以聚一聚,吃顿饭或者出去玩一玩,只是机会太少了。总之,过去两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如今却被人为拆散,她怎么也想得通。因此,她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坐卧不宁,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站在门口朝外张望,凝视着房子最东头的那个门。她不止一次数过,这个门距那个门不过二十米,中间隔了六道门。也经常看见有人出出进进,唯独不见李小生的身影。如此严格尊守纪律,想必他也感到很压抑。此刻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门,良久不见动静,终于耐不住性子缓步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她踌躇片刻便叩开了门。岳玉芬头也不抬,拉长着脸,耷拉着眼皮,让她好生难堪。
“姜姐请坐!”李小生则连忙起身,笑脸相迎。
“李医生,借给我本书。”姜雅欣生硬而笑,这样说显然是个借口。
“什么书?”李小生茫然一愣,却很认真。
“啥书都行。病人一天比一天少,别说你们当医生的整日没事干,连我这卖药的也闲坐着,都快憋疯了。”姜雅欣瞥了一眼岳玉芬,话语中不乏嘲讽的意味。
李小生拉开抽屉,找出一本没有封面的小说递了过去。
“对,我就爱看这本书。”姜雅欣高兴地接过来翻了翻,提出一个请求,“药房窗户上有块玻璃快掉下来了,抽空过去给我钉一钉。”
“好吧,我马上过去。”李小生欣然点头。
回到药房,姜雅欣把书扔进抽屉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呷着杯子里的水,抬头看着窗外出神。时值午后,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树上的麻雀嘁嘁喳喳叫个不停,一阵莫名的伤感油然袭上了她的心头。一想到与李小生下乡的那段日子,她就想痛哭一场,把心中所有的苦楚以及欲罢不能的无耐统统吐出来。也许只有那样才能得到解脱,达到真正的超越与永恒。同时她也想到大楞,为了自己激怒那些人,遭到栽赃陷害而亡命天涯,至今杳无音讯,着实令人揪心!回顾人生经历,愈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甚至是个多余的人,为何她如此苦命!她颓然哀叹一声趴在了桌子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掉落下来。
“你哭了?”恰在此刻李小敲门进来,见她眼泪婆娑大为诧异,“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突然觉得好孤独……”姜雅欣连忙拭去眼泪,哀声叹气。
“前天你还劝我,激励我,没想到你比我的承受能力还差。看来我也得给你点安慰。”李小生呃了一声,逗趣说。
“其实我内心很脆弱,经不起这么多事情。你终于敢出来了,就不怕领导批评吗?”姜雅欣凄苦而笑,有意识地调侃了一句。
“你说有块玻璃快掉下来了,是哪一块?”李小生抬头查看着窗户,终究也没发现那块玻璃,这才明白了姜雅欣的意思。(待续)
作者介绍
王联,退休教师,爱好广泛,十年前开始写作,先后完成两部长篇小说,《断层》43万字,《漠幻》110万字,将陆续在网络期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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