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小说连载二十八)/王联

文摘   2024-12-20 07:13   河北  

断层(小说连载二十八)

作者 王联

话音刚落,吧唧一声,大楞的整个脊梁骨就像断了一样,钻心的疼痛,差点背过气。紧接着又一下,又一下……实在忍受不了,他撕心裂肺地嚎叫。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这样打下去肯定吃不消。因此他一边嚎叫一边寻找对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别打了,我交代,我交代!”听到大楞这样苦苦哀求,翟队长才停手,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微笑,“就像挠痒痒,挺舒服吧

“我出不上气……”大楞耷拉着,大口喘气,声音十分微弱,“快把我放下,我要死了……”

早点说不就得了,何必要吃这么多苦头。翟队长回到椅子上燃起一支香烟,脸上挂满了得意神情,说吧,就放你下”  

“我说,是我干的……”大楞头一歪翻起白眼,嘴角挂着长长的哈喇子,样子十分吓人,却依然在有气无力地嘟哝,“快救我,我有心脏病……”

“什么?你不会是吓唬我吧?”翟队长愕然气,仔细端详着,掂量,见大楞脸色愈发难看,慌忙起身把他放了下来。

  大楞晃晃悠悠,一头趴在了子上。

“别趴着,坐下来歇歇!”翟队长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说着将凳子放在了大楞身后。

大楞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着一屁股坐下来,依然在大口喘气。

“说吧,说完了我们一起回去。”翟队长长出一口气,有意识地镇定下来。

“我胸口憋得慌,说……说不出话……话……我饿,饿……”大楞佯装呼吸困难,大张着嘴,说话也断断续续。

“我给你弄点吃的。”翟队长连忙从隔壁拿来一堆他们吃剩的东西,有猪头肉,有鸡蛋,有馒头,都堆放在了大楞面前。

“我的手动弹不,怎么吃……”大楞略微振作一下,目光贪婪地望着食物,却直是摇头。

“索性坚持一会儿,说完了再吃。”翟队长思量着,只是欠起了屁股

“好,我说你记。我不记得几号……对对对,四月二十八号。我盖房子缺钱,就想出去偷点……”大楞事先已经编好,因此不慌不忙,说得有鼻子有眼,很快说完了。

你还没说清楚,到底偷了什么?”翟队长审视了一下刚才做的记录,问道

“钱和粮票。”大楞不假思索地回答。

“分别是多少?”

“我没来得及数,拿起就走,和兜里的钱混在了一起……反正有数,你就别问了。快给我解开绳子,我先吃点东西……再详细告诉你……”

“我这就给你松绑,你可要老实点!”

“我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动弹不能咋的……”

掂量片刻,翟队长小心翼翼地来到大楞身后,迅速解开绳子又回到了椅子上。大楞活动几下麻木的手臂,放松地坐在凳子上,风卷残云般眨眼间将所有的东西吃了个精光,喘了口气又说口渴。翟队长忙到隔壁端来一大瓷杯凉开水递过去,缓缓坐下来,不耐烦地摆弄着手里的钢笔,直等着大楞喝足,就可以做一个完整的笔录。

大楞大口喝着水,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这个貌似温文尔雅的翟队长,不由想起了刚才对他的残酷毒打,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此刻他心里清楚,承认等待着他是蹲大牢;不承认又会遭到毒打,最终还得承认,也是坐大狱。看来他别无选择,被逼得走投无路!一股强烈的冲动使他完全丧失了理智,没等喝完水,举起手里的大瓷杯朝着翟队长的头上猛然砸去。力量如此之大,咣当一声瓷杯在翟队长的脑门上炸开了花,碎片叮叮当当溅落满地。

对此飞来横祸,翟队长毫无防备,只是瞪大眼睛,本能地用双手捂住脑门,然后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

大楞骇然呆愣在原地,简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浑身哆嗦不止。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战战兢兢挪过去,见翟队长双手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抽搐,鲜血不断从手指间流淌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顿时慌了神,几度试图把翟队长扶起,却最终没敢触碰一下。看着翟队长逐渐没有了动静,好像死了,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阵眩晕。尽管如此,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明白地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该怎么办?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自首,等待着他的是坐牢甚至死刑;要么逃跑,先保住小命。他当然不坐牢,更不想死,唯一的选择只有后。既然打定了主意,他很快就从惊慌失措中冷静下来,一把抓起自己的手表戴上,又将香烟和那个精致的打火机揣进兜里,推开门听了听,除了隔壁传出轻微的鼾声,外面一片寂静。他有意识地打起精神,摸着黑悄然来到围墙脚下,一跃翻了过去。此刻天空乌云密布,看不见一颗星星,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凭着直觉他还是能够辨别出自家的大体方没有朝那个方向去,而是选择了相反的方向。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一头钻进了漆黑夜幕之中。他知道,现在是凌晨两点钟,离天亮不足四个小时,天亮之前逃得越远越好。而且,为了隐蔽也没有顺着大路,而是踏过一片片庄稼地,翻过一道道山梁和沟壑,背离家乡,尽可能到一个谁也不到的地方。

时值五月下旬,夜风爽,空气清新。尽管遭到了毒打,浑身疼痛难忍,但为了活命,大楞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能量,不敢有丝毫懈怠,跑啊跑拼命地奔跑。他不知要到哪里去,也不考虑后果多严重,更不想家里的事情。事实上,他来不及也没有更多的精力琢磨这些问题,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跑。不知跑出多远的路程,直至东方的天边现出一线微微的光亮,他才略微放松些许竭力开起脑筋。是的,他不坐大狱,更不想死,只要能活下去,总有一天会还他个公道。抱着这信念,又跑出不知多远,即便到了举步维艰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度,他也没有放慢脚步。好在他吃了不少东西,四颗鸡蛋,足有半斤猪头肉,还有两个大馒头,又喝了不少水,加上先天体质好,天亮之前有足够的能量逃脱追捕,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冷静下来的大楞,追悔莫及,清醒地意识到,如果翟队长死了,等于故意杀人,永远也休想得到饶恕。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后悔,那小子太狠毒,若不是被制服,怎么可能逃脱?凡正事情已经发生,现在顾不及太多,先保住小命再说,能活几天算几天。从今后,或许彻底告别了人类社会,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所熟习的一切只存在于回忆之中。再见了父亲,儿子不孝,您多保重!再见了媳妇,我不是个好丈夫,害了你,你改嫁吧!再见了李小生,再见了姜雅欣,我没给你们争气,但愿你们不要恨我!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公社财务室被盗案不是我干的,不要忘了

与此同时,翟队长依然静静躺在地上,隔壁的小李小邓因为喝酒熬了夜,加之后半夜特别安静,睡得如此深沉,以至一睁眼窗外已一片敞亮。

“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小邓打个哈欠,竖起耳朵听了听,心里直犯嘀咕。

“就算大楞钢筋铁骨,恐怕也经不住翟队长的一根麻绳,定是正在整理笔录。”小李伸个懒腰,喃喃着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迟疑片刻,小李和小邓起身,推开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透过窗户,见审讯室里的电灯依然亮着,却不见大楞和翟队长的身影。推门一看,翟队长满脸血糊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大楞却不见了。两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上前扶起翟队长,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有道两寸多长的口子,鲜血依然还在流淌。轻轻呼唤了几声也没反应,显然昏迷不醒。两人慌忙到隔壁撕下一块单给他包扎了伤口,小心翼翼把他抬上吉普车,朝着县城疾驰而去。一个小时后径直进了县医院,迅速把他送进急诊室。直至医生给他处理了伤口,才通知领导,公安局刘德善局长及时赶到。据医生说,翟队长可能颅内出血,如果不及时抢救,即便保住性命,恐怕也会成为植物人。情急之下,刘局长下令火速把他送到市医院,随后组织人员赶赴事发现场,并出动了全部警力分头行动,捉拿大楞。首先到大楞家进行搜查,然后对其父亲和妻子进行盘问,整个邓家屯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春燕始终认为公社财务室被盗案不是丈夫所为,她说案发当天的夜里,他们夫妻二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干完那种事很晚了,加正在翻修房子,丈夫很累,不可能跑到公社作案。致于打伤人,一定是被逼无奈。刘贵接着说,别看儿子长得愣头愣脑,从小到大没曾跟人打过架,更甭说打坏人,同时他们都在暗自祈求上苍保佑大楞平安无事。焦急等待消息的李小生和姜雅欣闻讯后大为震惊,欲哭无泪:大楞啊大楞,怎么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即便遭到刑讯逼供,实在忍受不了承认得了,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终究会还你清白,也不致于打伤人而畏罪潜逃。如果翟队长死了,或者成植物人,无异于故意杀人,你将真正走上不归路,谁也救不了你。大楞啊大楞,你好糊涂,让人痛心疾首!如此重大事件,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迅速发出通缉令,并动用了地区公安局的力量,甚至派出警犬,全力缉拿罪犯。然而,两天过去了却一无所获,大楞到底躲藏到哪里?

 事实上,大楞也不清楚身在何处,要去哪里,只知道一直朝西南方向拼命奔跑。到天亮时分,来到一座不太高的山丘上,寻得一处僻静的地方,淹没在一道长满蒿草的壕沟里。他太疲倦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双腿也像注了铅,举步维艰,想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但他清醒地意识到,公安局一定派人在四处捉拿他,必须趁天亮之前加快奔跑速度,直至精疲力竭,跌跌撞撞像个醉汉,甚至不知道怎么掉入壕沟,更不清楚如何昏昏睡去。不知睡了多久,直至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才醒来,警觉地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爬满了昆虫,浑身瘙痒难忍。他赶坐起来,一看太阳已经西沉,周围格外安静。愣怔片刻,他从衣兜里摸出香烟点上一支,这才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可怕的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惆怅,迷茫,悔恨,无奈,恐惧等等,各种情绪油然袭上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一脸痛苦的表情,凝滞的眼神遥望着西天边血红的太阳,觉时间过得太慢。很显然,他只能夜里行动白天躲藏起来,简直成了夜间活动的动物。虽然心情十分复杂而沉重,他的头脑却越来越清醒。太阳刚落山,他就继续逃跑,致于要到什么地方依旧十分茫然。只知道逃得越远越好,最好出了省界,到达一个鞭长莫及的地方,然后再做打算。逃亡的路上,最让头疼的是食物。好在时值夏季,野草正嫩,尽管苦涩难咽,致少可以裹腹,饿不死就行。致于饮水,前几天刚下了场大雨,地面到处是水坑,自然就用不着发愁。想象中间太阳已经落山,此刻晴空万里,尽管地面依然一片敞亮,所有的物体却没有阳光下那么显眼,幽暗了许多,山川树木浑然一体,整个周围变得格外宁静。坐在蒿草丛中,欣赏着这份黄昏时分特有的田园风光,淡淡的喜悦伴随着浓重的沮丧。毫无疑问,从今往后他将告别那种虽忙碌劳累却怡然自得的农村生活,远离亲友,在孤独和寂寞中度日如年。很难想象,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即便安然无恙,也无异于野生动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直至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星星开始闪烁,地面的物体逐渐被夜色吞噬,他才搁置了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将心情放空,争分夺秒,毫不懈怠地继续着他的逃亡之路。他不断辨别着方向,也在判断着距离。到目前为止,至少应该逃出一百多里的路程,显然到达了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只是不知身在何处,要去何方,现在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寻思片刻,突然想起当民工的时候曾经到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正在西南方向,十分偏僻,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地。只是太远,邓家屯直线距离也百里,靠两条腿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途中有高山,有沟壑,有河流险滩,有密林,甚至还有野狼出没。想要到达那里,无疑需要极大的耐力和意志克服诸多艰难险阻,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他别无选择,只要能逃过这一劫,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明确了目标,坚定了信心,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浑身就有了无穷的力量。直至天色越来越晚,他便打起精神,加快奔跑的速度。穿过一块块庄稼地,翻过一道道山坡,饿了随便找点野菜吞下,渴了找个水坑喝几口,接着继续奔跑。越跑精神越饱满,越跑步履越坚实,仿若目的地就在眼前。的目的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还得从八年前说起。那年他不到二十岁,因身体壮实被选派当了民工,到一个大山深处开采稀有矿石。那里人烟稀少,加之保密程度极高,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涉足。在那里,他足足干了两年多,后来由于开采价值不高放弃,他也就被遣返回了家乡。记得,那里的工作条件十分艰苦,整天跟大石头打交道,住的是夏不遮雨冬不保温的帐篷,二十多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晚上睡觉几乎翻不过身,吃尽了苦头。因此他突发奇想,工余时间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开辟出一个小天地。就在一切准备就绪,还没来得及使用之际,他们就被遣返了。他还记得,那个小天地里藏着许多东西,有劳动工具,有生活用品,有被褥,甚至还有一支气步枪和好多铅弹。那是工头让他保存的,结果工头因事故突然去世,那支气步枪以及所有的东西就归他所有了。只因遣返太突然,加上不容许带走任何动西,最后都留在了那里面。前几年,他曾几度想取那些东西,尤其那支气步枪,太心爱了,因交通不便而放弃。现在最担心的是,那里是否重新开工。如果重新开工,就意味着这条路彻底被堵死;即便没开工,那个废弃了的矿洞必定被野狼占据。那里的野狼实在太多了,成群结队,十分嚣张,十分凶残,伤人的事情时有发生,想要抢占有利地形,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爬上了一道山坡,寻得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打算歇歇脚,不远处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灯光,朝这边快速移动,紧接着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他慌忙退去,躲在山坡下一个土坑里,屏息静气地竖起了耳朵。少顷,汽车的轰鸣声在山坡对面戛然而止,随后传来了嘁嘁喳喳说话的声音,偶尔伴有几声狗吠,吓得他心跳骤然加速,震得耳鼓膜嗡嗡作响,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到达了山顶。他骇然低下头不敢看去,也就不知道有几个人,却发现一道道手电光在头顶的上空扫来扫去,过了好一阵才离去。好险啊!大汗淋漓,却倍感庆幸。那几个人要么不是专门捉拿他的公安人员,要么带来的狗不是警犬,否则他插翅难飞。直至汽车的轰鸣声逐渐远去,周围又恢复了宁静,他从土坑中钻出,提心吊胆地再次爬上山顶,警觉地望着汽车的灯光渐行渐远,最后黯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长松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赶路。从此真正踏上了漫长的逃亡之路,前面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正等待着他。

与此同时,公安局名义上还在追捕大楞,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却一无所获。随着翟队长的苏醒和逐渐康复,此事也就淡化了下来。       

翟队长名叫翟小刚,经常滥用刑讯逼供,短短几年时间里不知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民愤极大,因而对大楞的壮举无不拍手称快,一时间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同时对他的遭遇也深表同情和担忧。

对于大楞逃之夭夭,丁杰两口子郭志远以及陆宗明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想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揪出幕后黑手,最终把李小生医院那几个傲慢的医生狠狠收拾一顿,一则丁杰报仇,二则为能顺利当上医院领导扫除障碍铺平道路。如今这条线索显然已经,只能寻找别的突破口。即便如此,大楞的好友李小生和姜雅欣作为重点调查对象也在预料之中,却不过而已,不可能从他们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关于大楞偷表一事,李小生矢口否认,坚持认为有人跟他开玩笑,把表还给了他。至于那人是谁,当然要保守秘密。而大楞手上的表是自己花钱买的,买表前还跟他商量过。明知这种说辞是在谎,却无法对证,公安人员也就只能相信。这样一来,大楞的罪行只剩下打人是成立的,其余没有证据。而随着翟小刚的痊愈,身体并无大碍,抓捕行动就告一段落。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大楞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话题,李小生和姜雅欣却一天比一天忧虑。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依然杳无音讯,到底躲藏在哪里,情况如何?问题远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回来把情况说清楚不就更好。手表的事李小生已经和公安局讲明白了,至于公社财务室盗窃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干的,只要拒不承认,只要不再对他刑讯逼供,总不能强行扣在他头。何况翟小刚因群众反映强烈,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严批评,已经调离了刑警队。大楞却浑然不知,所以也就不敢贸然回来。当务之急是找到他的下落,所有问题也就容易解决。为此李小生和姜雅欣费尽心机,几乎跑遍了所有可疑的地方,却始终没找到任何线索,只好来到大楞家商量对策

这么多天过去了,大楞依然没回来,家人怎能不担心,能不牵挂李小生和姜雅欣来了,如同到自己的儿子,刘贵老泪纵横,痛不欲生。春燕泪眼婆娑,泣不成声,一时间家里笼罩在浓重的悲戚苍凉的气氛之中。虽说大楞算不上顶天立地,对这个家可谓顶梁柱,他的出走,留下这孤男寡女,日子怎么过!不过春燕坚强,信丈夫无罪,总有一天会回来,发誓要把这个家的担子挑起来。为了安家人,李小生有意识地问起了关于大楞的事情,希望从中能够找到一线索。刘贵思儿心切,津津乐道儿子的许多往事,第一次讲起了儿子的成长过程:大楞虽然长得愣头愣脑,却自幼聪明伶俐,上学两年时间里,学习成绩在斑里一直名列前茅。可惜升年级还没念完母亲去世了,家里欠下一屁股外债。父亲体弱多病无力偿还,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辍学,回家帮父亲挣钱还债。到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能干成人的活。除了干农活,他还学会了很多手艺,配钥匙修车子钉鞋什么都学,到最后几乎无所不能,绝对算得上个能工巧匠,加上腿勤手勤,自然小钱不断。同时他又吃苦耐劳,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他都干,无非为了能多挣点钱。社会上说他有了钱吃喝嫖赌,纯粹胡说八道。挣来的钱他一分也舍不得花,除了还债全都交给了父亲,直到前年才还清外债。如今父亲的病情大有,他也娶过了媳妇,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却出了这种事情,他真是个苦命的人……说到这里,刘贵梗咽了,陷入极度的悲恸之中。春燕抹着红肿的眼睛接过话茬,表面看大楞粗鄙鲁莽,实则是个温柔心细的男人,比谁都会心疼老婆,大事小事不违拗她,是自己的克夫命害了他。

姜雅欣触动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们都不要难过,我想大楞不会有事。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人找回来,大家仔细想一想,他可能去了哪里?”李小生安慰着急切想得到有用的信息

“他从小没离开过家,十五六岁还没去过县城。”刘贵抑制住抽泣,掏出手帕擦干眼泪,认真回忆起来,“十九岁那年,为了还外债,他主动要求当民工,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至于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离这里有多远,他从来没提起过。就算他真的去了那里,恐怕也找不到。

李小生闻言一振,显然这是条很有价值的线索。大楞是个聪明人,不可能躲在附近某个地方,定走出了很远。他也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等死,更不会去寻短见。他有着极强的生存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总会找到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设法下去。按照这一推断,他很可能去了那个地方,可是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于是李小生开始四处寻找当年那批民工的下落,可是终究也没有结果

其实大楞也不知那个地方属哪个省管辖哪个县境内,更不清楚那座大山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方向西南,离家七百多里,最大的特征是山多山大。即使七八年过去了,那里的地貌环境依然记得十分清楚。就在李小生和姜雅欣担心惦念四处打听的同时,还在逃亡的路上。只是后来不用夜行昼歇,只要避开公众视线,完全可以恢复正常的作息时间,也就轻松自在多了。不知趟过了几条河流,翻了几座山头,始终把握着西南这个大方向。到第六天的时候,眼前的地形有了明鲜变化,山越来越多,平川越来越少。河流湍急,沟壑不时切断去路,更有一面面陡峭的崖壁横亘在面前,脚下的道路也变得越来越艰难。那里正是这样的地形,山峦峻峭,道路崎岖曲折,最后甚至无路可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他知道,越是这样的地形越安全,公安局人员绝追到这里来。因此他心里更加踏实,更加放松,也就用不着拼命赶路,可以放慢脚步,小心谨慎地朝着大山深处挺进。如果判断正确的话,进入绵绵不绝的山区,离目的地就不远了。可是这里的地形极其复杂,目的地又在大山深处,选错方向需要走许多弯路,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因此必须仔细观察,找到那条最熟悉最顺畅的路线。

几天来反常的作息时间,彻底打乱了大楞的生物钟,白天昏昏沉沉,夜里却清醒无比,难以入眠。尽管天一黑他就寻得一个隐蔽的地方躺下来,却辗转反侧,直至过了子夜时分才勉强入眠,又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做梦,其中一个梦最为惊心动魄:公安人员突然追来,他慌忙逃跑,双腿却像注了铅,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很快,一道道手电光就照射了过来,刺得睁不开眼睛,他只好苦苦哀求:抓我,公社财务室盗窃案不是我干的!”得到的却是恶狠狠的回“ 翟队长死了,你是杀人犯……”他猛然惊醒,心如擂鼓,大汗淋漓。这才发现大亮,一束强烈的日光正好洒在脸上。他下意识地用手当住眼睛,愣怔了良久,依然感觉梦境就像真的一样,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场面:翟队长双手抱头,满脸血糊,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就像一幅图画深深铭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翟队长的脑门一定碎了,那样必死无疑,即便不死也会成为植物人。翟队长啊翟队长,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说什么也晚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一脸沮丧地坐起来,迷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然后来到一个较高的地方朝南瞭望。大大小小黄褐色的山体刀砍斧劈一般,一致朝向远处的最高峰倾斜。峻峋的山石鳞次栉比,排列在山脊之上,似乎忍受不了拥挤,一个个东倒西歪,试图脱离队列跳下山崖。而群山之间又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谷,裂谷之间的平地上布满了一片片密林,远远望去就像一块地毯被撕得支离破碎。层峦叠嶂的群山在烈日的照耀下,紫烟缭绕,斑驳陆离,巍峨壮观。看到这样这样熟悉的景象,如同见到了久违的朋友,所有的一切是如此亲切,就连脚下的小草也变得可爱。

一路走来,摸着黑不知吃了多少野草野菜,大楞像头饿极了的公牛,没有更多时间精挑细选,不管苦涩的还是酸甜的一股脑往肚子里填,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是不能饿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现在的他终于放松下来,当然就要精心挑选一番。在这大山里,有许多可口的植物和野果,至于美味的肉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水里游的比比皆是,就看他有没有本事抓到它们。想到此,肚子里叽里咕噜又叫个不停,他只好顺着山坡走去,仔细寻找起来。今天可能是吃得最香最饱的一顿饭。吃罢饭抽根烟,怡然自得,然后不慌不忙地仔细寻那条通往目的地的正确路线。这一带原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路,之所以对这里的地形如此熟悉,正是因为当年上山靠的就是两条脚,所有的物质,包括机器都要从山下抬上去,所谓的路只是个方向,是一条虚线。看着凸兀的主峰,以此为坐标,他的目光顺着陡坡朝山下移动,终于找到了一条沟壑。沿着沟壑可以踏上一条最为便捷的路线,直达主峰脚下。由此判断,目的地距这里也就十多里的路程。他总算有了主意,开始激动兴奋起来,如同久别的游子回到了故乡。在那大山深处生活了二年多,虽然短暂又清苦,却充实而快乐,终身难忘。因为他老实憨厚,心灵手巧,工作上又是任劳任怨,很快得到了工头的赏识,最后他们就成了好朋友。工头经常给他分配一些不太累的活干,比如搞个修理什么的。当然也只有他能胜任,别人眼红也是白眼红。至今还记得,工头比他大不了几岁,身材瘦小,穿一身不太合体的军装,歪戴着帽子斜乜着眼,脸上洋溢着狡黠的微笑,骂起人来一点情面也不留。民工们都怕他,不恨他,原因是他对某些人的偷懒总是睁一只眼闲一只眼,马马虎虎。工余时间,他就喜欢和大楞呆在一起,拿着气步枪到山下的林子里去打鸟,然后把打来的鸟烧制成可口的下酒菜。喝上几盅,十分开心。出去打鸟有时候也会遇到危险。记得有一次下山突然遭遇了两条饿狼,它们低垂着头翻着白眼朝他追来。却心存顾忌没有立即发起进攻,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虎视眈眈,如影随形。当时太阳刚刚落山,离工地又远,看着两条饿狼一步步靠近,几度欲将发起进攻,该怎么办?用气枪打显然不明智,不但打不死狼,反而会激怒它们,无异于自杀。危急关头,工头随手掰下一束枯树枝点着,两人手里都拿上几枝,冒着滚滚浓烟疾步朝后退去。直至靠近工地,两匹饿狼没敢发起进攻,最后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跑了。事后工头告诉他,狼最怕火和刀子,只要你手里拿个亮闪闪发光的东西,或是点上一把火,它们就不敢轻易靠近。因此,后来出外的时候经常带着火柴和刀子,尽管多次与狼狭路相逢,却都能化险为夷。与工头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大楞学到了许多东西,尤其学会了野外生存和自我保护的知识和能力,只是一直没派上用场。工头是个大好人,可惜在一次事故中死了。记得,当几个人费了很大劲把压在他身上的一块大石头搬去的时候,他只是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什么,结果一股鲜红的血糊从嘴里鼻子里喷出,随后就没了动静。听说他没有家室没有亲人,最后就被草草埋在了半山坡上。坟茔只是个不大的碎石堆,也没立墓碑,曾经不止一次到那个碎石堆旁,哭得凄凄婉婉十分悲怆。转眼七八年过去了,没想到又回来了。一想到那个小天地,他就觉得像专门为今天而准备,只是不知道里边的东西还在不在了。      

隐约感觉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大楞开始走走停停,四处观望,不敢贸然过去。一方面需要搞清楚矿山是否又在开采,另一方面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万一遇上饿狼也好对付。从远处看,矿区的地方不见尘土飞扬,也听不到隆隆的机器声,更看不人的踪影,足以证明并没有开采,也就只剩下了对狼的担忧。此,他非但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反而神经绷得更紧,慌忙走进树林,寻得一棵小树至根折断,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绑在树枝上,又从衣兜里取出打火机,才迈开大步顺着沟壑的沿岸朝前走去。(待续)

作者介绍

王联,退休教师,爱好广泛,十年前开始写作,先后完成两部长篇小说,《断层》43万字,《漠幻》110万字,将陆续在网络期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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