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掠影
——观影随想
作者 桂林山水
看了贾樟柯导演的电影《风流一代》，这部用拍摄了22年的镜头剪辑而成、上映仅有22天的特殊影片，用不同年代的镜头叙述了一对普通男女的感情历程，并通过主人公的视角客观地展示了中国二十多年的时代变迁，与其说是一部文艺片，但更像是一部纪录片。这部影片是一个时代的回溯，也是一代人命运的缩影。作为这二十多年的亲历者，仿佛被这部影片带入一个时空隧道，往昔岁月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重现了自己的一段过往故事。
97年作者和儿子在第一套房子的小院里留影
97年我从四十一中调到妇干校，单位给我分了带院子的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那时还没有商品房，妇干校房子多，职工少，人人都有房住，所以好多人希望调到这所学校。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房子，结束了四处租房的漂泊生活，总算有了真正的家。把家安顿好，我请了我所在部门的同事们在家里吃了一顿饭，艳丽、美荣、肖菲三位大姐，还有连仲和小红两位大哥，再加上和我同时进入妇干校的小尹，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小客厅挤得满满的。那时候物质条件不太好，只能自己炒几个菜，喝点康保老窖。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像过节一样，欢声笑语不断。小尹是刚从南开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还有些腼腆；我也是个内向的人，平时这些老同事们对我们两个新来的人特别关照。吃饭的时候，我举杯感谢了各位同仁，小尹也喝得有点儿微醺。那年母亲刚去世，父亲过来给我带孩子，一老一小就整天蹲在小院里种花，种葱，种大蒜。
99年儿子在第二套房子里扮超人
99年，房子开始买卖，单位把剩余的几套房子卖给职工，按资历我有机会买到了三室一厅的房子。已故朋友陈林是学美术的，他给我们做了装修设计，并和好友文涛亲自监工，很快就装修好了房子，一套老破小一下子就变成了艺术温馨的小家。那时儿子刚刚四岁，在新家里披着一块绿色的布扮作超人飞来飞去，由于外来影视的影响，那个年代的孩子心里有个英雄——超人或蜘蛛侠。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和爱人说，咱们去照相馆拍个全家福庆贺一下吧！我们到新石南路河北财经学院拐角一对老夫妇的照相馆拍了一套艺术照，洗出来摆在新家的卧室里。那时还不知道我们一家人的命运与澳门有什么关系。
99年澳门回归日照的全家福
2000年，这个令人恐慌的千禧之年，因为流传的一个预言让很多人迷茫不安，大家惴惴不安地等待这个“世界末日”的到来。那年除夕，我和爱人一边包饺子，一边看春晚，当跨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激动地发现一切安然无恙，真是庸人自忧、杞人忧天！中华世纪坛的数万群众和全国各地的人们欢呼起来，二十一世纪终于到来了！听说国外有些偏激敏感的人还自杀了，事后想想真是荒唐，即使真的到了世界末日，死也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吧！
生活在一天天变好，家里渐渐有了一些积蓄。出于自己的音乐梦，我给儿子买了一架钢琴。其实儿子并不太喜欢弹钢琴，活泼好动的小男孩，很难保持安静，每天弹琴我俩都很痛苦，儿子的脖子常常被我打得红红的，晚上儿子入睡后我又心疼得伤心落泪。好在那是个蒸蒸日上的时代，2001年 ，全国人民日夜关注着中国的申奥，记得7月13日申奥成功，全国一片欢腾，学生们在宿舍里敲着脸盆庆贺，一直沸腾到深夜 。石家庄在7月正是酷暑难耐，但我和爱人还是约了几个老乡到新石南路一家小餐馆吃了一顿饭庆祝申奥成功。吃完饭，爱人前面推着他的二手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坐着儿子，我跟在后面，因为夜太深了，儿子困得一下子从自行车后座上栽下去，我一个箭步扶起儿子，儿子的额头磕破了，鲜血流到脸上，我们简单处理了一下就回家了，那时的人都皮实，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精贵，磕磕碰碰都不是个事儿。
2001年真是个特殊的年份，喜讯不断。12月11日中国终于加入了WTO，记得学校特意开会宣布了这件事。散了会好多人并不清楚加入WTO意味着什么，我们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但都知道历经周折加入这个世贸组织，总归是好事，人们内心自然澎湃激动。时代在发展，学校对老师的要求也高了，评高级职称要求必须具备硕士学位，我和好友老郑报了在职研究生，寒暑假一起到师大上课。在职研究生毕业要参加全国英语同等能力考试，我的英语底子薄，这对于我来说是个难关，于是又报名参加了师大外语系的英语夜大班。每天下了班，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回来送到妹妹那儿，我便去夜大学习英语。有一次正在上课，听到救护车持续不断的呼叫声，第二天才知道石家庄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爆炸案，一个心理扭曲的残疾人因为对妻子的仇视，竟然把妻子一家所在的居民楼给炸了，好多人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地被炸死了，据说在那次爆炸案中108人死亡，30多人受伤。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震撼，第一次觉得岁月静好是个梦，而人生无常、世事难测才是常态。
2002年作者与儿子在澳门中联办公大楼前合影
2002年我的爱人突然被公派到澳门中联办工作，那年儿子还没有上小学。我是个特别依赖丈夫的小女人，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不知所措，再加上对澳门的误解，印象中那里有黑社会、赌场、妓女，这些认知都是从港台片里得到的。丈夫去那个花花世界，心里一万个不放心。但我骨子里又是个高傲的人，我不愿祈求丈夫留下来，也不愿日后让丈夫抱怨我拖了他的后腿，影响了他的事业发展。他去澳门的决定遭到好多人的反对，只有外交部的好友德民支持他走出去，一方面那边的工资是内地的好几倍，挣点钱改善一下经济状况；一方面那里毕竟是面向世界的一个前沿窗口，出去开阔一下眼界。出发的日子很快就确定下来，“五一”前到岗。那年的春天寒意袭人，我含泪送丈夫下楼，他的同事国民大哥说，跟小樊握手告别吧！他握了一下我的手就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我明白，我找的这个丈夫注定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停留，他更在意他的事业，他的心属于更广阔的天空，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从来没有为我停下脚步。但当初选择他，正是觉得他是个有追求的人，选择了一个人，意味着选择了一种命运，这是自己的选择，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2003年暑期作者与儿子在澳门街头
第一次分离那么遥远，我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霭。澳门虽然回归祖国，但一国两制的政策，中间隔着海关，他不能随便回来，我也不能随便出去，每天只能用学校发给职工的小灵通和丈夫联系，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妹妹为了陪我，在我们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和妹夫时不时过来看看我。好在我白天忙着上课，晚上还要去夜大学习英语，周末要带着儿子东跑西颠地去上课外班、学钢琴，也没有多少时间去胡思乱想。好不容熬到了暑假，我开始紧锣密鼓地办理去澳门探亲的港澳通行证，办好证件，赶紧买火车票。那时候还没有高铁，去澳门需要先坐一天一夜的K字头的火车到广州，再从广州坐大巴到珠海，然后从珠海拱北海关到澳门。第一次出境，我既紧张又兴奋，用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件真丝长裙，买了一个像样的包包，然后带着儿子就出发了。火车到了广州，一眼便看见爱人在站台上等我们，儿子隔着玻璃高兴地冲着爸爸跳起来，下了火车，爱人抱起瘦小的儿子，眼角泛起了泪花。
2004年春节作者与儿子在澳门
刚见面，我和爱人都有些生分了，都说距离产生美，但那一刻我明白距离产生的还是距离。过了一个星期，才慢慢找回了那种久违的亲切感。下班后爱人会带着我们去大三巴转转，也会在葡京大酒店外面看看，中联办对工作人员有纪律要求，不准他们出入赌场，并暗中安派工作人员监视着他们，这让我心里踏实了许多。住了一段时间，消除了对澳门的误会，发现澳门当地居民都很朴实，治安也很好，还和水警阿星一家成了朋友。阿星让他爱人阿芬带着我各处逛逛，我听不懂粤语，阿芬就给我充当翻译。我穿着新买的真丝长裙和阿芬走在石砌的街道上，发现好多路人回头看我，我心里颇为得意，自以为回头率不低。后来教了礼仪课才知道，那次着实是出了洋相，因为不懂穿衣之道，穿着礼服去逛大街，就像穿着比基尼去上班一样令人尴尬。因为这件事，我后来每次讲到仪表礼仪的时候，都会给同学们讲起这件往事来自嘲，以此告诉同学们穿衣服一定要分场合。暑假很快就结束了，爱人把我们送到广州火车站，分别那一刻彼此心里都很难过，列车启动，爱人还在窗口千叮咛万嘱咐。一路上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个不停，儿子却开心地在车厢里爬上爬下地折腾，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啊！
2006年作者与儿子在澳门莲花广场留影
回来以后我的同事问儿子澳门怎么样，儿子摇着小脑袋说：“澳门太小了，像火柴盒那么小！”大家哄笑起来。我们一家人一年能见四次面，寒暑假我过去，爱人在“十一”和“五一”长假回来两趟，比女郎织女稍强些。我们在澳门过了六个春节，中联办每年春节都要举办一个大型的晚宴，把从全国各地过来探亲的家属聚到一起，中联办的工作人员亲自表演节目慰问家属，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些家属的不容易。晚宴一开始，先上一道仪式感很强的大菜——烤乳猪，我的儿子瞪大眼睛看着工作人员托着香喷喷的烤乳猪鱼贯而出，隆重地在大厅游行展示。中间还穿插抽奖环节，那年儿子抽到了一条被子，为此激动了好几天。从河北和北京过去的几个同事走动得比较近，从除夕到初七，我们轮流做东，在家包饺子围在一起吃饭聊天，就这样结识了很多北京的朋友，那时候儿子去逛街，喜欢教商店里的澳门当地的服务员说普通话，人家就会逗他玩，每次问他从哪来，他都会扬着清脆的小嗓子说：“我是北京人！”
相聚的日子是快乐的，也是短暂的，剩下的时间全是思念。第二年好不容易盼到了“五一”长假，广州却突然闹起了非典。面对这个凶险而陌生的传染病，全国上下陷入一片恐慌。学校要封校，因为我一个人带孩子，学校就把我留在校外，负责为几个同事带孩子。爱人自然是不能回来啦，我们只有每天晚上在电话里互相安慰打气。在封校期间，我白天带着孩子们玩，并为他们做好一日三餐。同事的儿子小宇胆子小，晚上还得搂着他睡觉。把孩子们哄睡了，便开始写我的硕士毕业论文，这样可以减轻我的思念与焦虑。我的论文竟然在非典期间完成了，事后我常会想起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在国家反应迅速，7月就控制住了病毒的蔓延，学校解封了，到澳门的海关也解封了，我长舒一口气，暑期我和儿子就可以去澳门探亲啦！就这样，我和儿子在澳门度过了六载寒来暑往的奔波生活。
2008年5月作者与图书馆同事合影
2008年5月，我正在单位上班，那年学校要评估，我负责建设一个全新的图书馆，还要负责评估的相关材料，每天累得昏天黑地。上午整理完材料，准备上个洗手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起初以为是累晕了，接着听到学生们哗哗地往楼下跑，有人喊：“地震啦！”等我反应过来，摇晃早已过去了。师生们惊恐地站在校园的广场上，一会儿便传来汶川发生大地震的噩耗。2023年夏天去九寨沟旅游，大巴经过汶川的时候，导游讲起了当年的惨烈景象，我还是流泪了。虽然时隔多年，但失去亲人的那种疼，仍然让人无法释怀。看到汶川重建得那么好，心里才稍稍宽慰些许。
2008年夏天爱人终于回来啦，正好赶上中国第一次举办奥运会，全国上下一片沸腾，我也是满心欢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圆。爱人在澳门工作了六年，整整错过了儿子小学这个阶段，他回来了，儿子也该上初中了。在儿子成长的过程中，因为爸爸的缺位，儿子的性格里多少缺少那么一点儿男子汉的气概。爱人去澳门挣了几年高工资，买了一套更大的商品房，这可能是唯一的收获吧！但失去了很多天伦之乐，失去了陪伴孩子的机会。而我，从三十多岁变成了四十岁，那段流金岁月在蚀骨的思念中度过。人生是一道不能修改的选择题，无论怎么选择，都有遗憾；无论选择得对与错，总在得失之间，你看到了这一路的风景，就会错失那一路的风光。不过我们还是幸运的，跨越了时空带给我们的各种考验，最终得以团聚。有好几个澳门工作过的朋友，都没有跨过这道坎，原本甜蜜的感情因为时空的阻隔渐渐烟消云散，最后以离散结束，实在令人惋惜。
回来以后，爱人惊讶地发现我不再依赖他，厕所堵了可以自己疏通，电路烧了可以自己修，家里搬搬抗抗的活我都能干，我再也不是那个喝水都要他拧瓶盖的小女人了。他逢人便说，我老婆到四十岁才成熟了。我不觉得这有多光荣，一个女人的成熟，是被生活所逼，如果有依靠，谁愿意成为女汉子啊！
本以为从此可以和爱人长相厮守，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年，他又决定到基层去锻炼。2010年省里要选拔三十名干部下基层，通过公开考试来选拔。我从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下去，心里默默祈祷他考不上。但事与愿违，他还是考上了。公示那天，我一个人蹲在厨房里哭了好久，正准备强打精神做口饭，同事彩虹打来电话，她抽泣着问我在干什么，我拖着哭腔说在哭呢！她说，我也在家里哭呢！原来她爱人也考上了。我俩同命相连，突然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电话里聊了好久。打完电话，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我暗自对自己说，天下不止你一个人在承受离别之苦。
那时儿子正在上初三，每天下班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桥西到桥东，蹲在四十中门口等着上晚自习的儿子。儿子10点下了晚自习，我们母子俩骑车回到家里，赶紧给儿子做饭，吃过饭还要写作业。当时儿子迷恋日本动漫，为了不让他玩电脑，每天我都得陪着他学习一直到深夜，第二天还要早早起床给儿子做早饭。好在当时我负责图书馆工作，每天和书打交道，是我喜欢的工作，相对轻松些。
2011年，儿子到衡水一中上了高中，家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原来爱人不在家，还有儿子在身边，虽然儿子经常把家搞得乱七八糟的，气得我骂他是“大魔包”（当时一部动画片中一个专门搞破坏的角色），乱归乱，但有种千军万马、热热闹闹的氛围。自从他离家上了高中，家一下子冷冷清清。儿子住校的头半年，我每天下班后不想回家，先去我家附近万象天成商场外面看露天音乐会，一直到散场才拖着自己的身影悻悻回家。
儿子上了高中，我想我总算可以松口气，过几年轻松日子了。没想到年底学院突然宣布把我从图书馆调到组织人事部任部长，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造化弄人”这个词的含义。命运像极了淘气的促狭鬼，你永远不知道它会把你裹挟到哪条道上。在别人看来这是个炙手可热的权力部门，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岗位。自从到了在这个部门，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回到家中，我经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开灯，不吃饭，在黑暗中一直枯坐到深夜。
虽然不喜欢这份工作，但我是个做事认真而又负责的人，明白从此肩上担子的份量。我一刻也不敢懈怠，没日没夜地处理繁杂的事务，我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好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一位干过组织人事工作的老大姐曾对我说，组织人事工作太费人，你顶多干两年就赶紧撤。没想到我一干就是八年，学院换了三任领导，就是不肯把我换下来。
2016年作者送儿子出国留学
这八年里，爱人在基层辗转了好几个地方。2014年儿子考上了大学，我和爱人一块儿去送儿子报到，顺路在杭州住了两天，我们游了西湖，看着迷人的风景，我和爱人不胜唏嘘，我们虚掷了太多的美好光阴。到2018年，我的身体开始急转直下，经常脸色苍白地晕过去。医院说我的血色素非常低，再不治疗心脏会受损。2019年春天，我做了一次手术，那时儿子正在备战考研，为了回来看我，耽误了他英语六级考试。为此我自责了好久，好在后来考研顺利，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这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件事。19年底，传来风言风语，说武汉出了一种怪病，好多人肺部变白了。但人们也没放在心上，觉得就是个流言而已。2020年春节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准备好好过个年。初二我包了饺子，饺子刚刚下锅，爱人突然接到通知，要求他立马回到单位，因为新冠疫情严重了，领导干部必须坚守岗位。送走爱人，从电视新闻里得知武汉疫情十分严峻，全国各地的白衣战士也纷纷奔赴武汉救援，我和儿子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只希望像非典一样，能尽快控制住病毒的蔓延。
但这一次没有那么幸运，尽管举全国之力来应对这场灾难，尽管武汉的疫情得到控制，但病毒却在全球蔓延开来，口罩、核酸检测成为那三年的标志。2020年春天，我的身体又出了状况，五月份要去北大人民医院住院手术，正值疫情封控期间，医院只允许一个人陪床。爱人尽管工作非常忙，但还是请假陪我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这件事着实让我感动了好久。出院以后，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胜任组织人事工作了，便向学院党委提交了一份调离岗位的申请，学院领导考虑到我的健康，才把我调整到女性教育研究所工作。当时疫情让整个城市停摆，往昔川流不息的街道空空荡荡，哪个小区有了感染者，便一下子就被封控在家里。2020年底，我们小区出了一例感染者，我被封在家里一个月，眼看就要过年，我们一家三口在三个城市，如果不能解封，我就见不到儿子和爱人了。我一下子焦虑起来，失眠、燥热、出虚汗、心慌......各种症状排山倒海般袭来。原来长久地与世隔绝，身体真的会紊乱，就这样，我毫无准备地进入了更年期。
2022年春天，学校开始实行全面封控，师生吃住都在学校。我们几个同事为了排遣不安，每天晚上都要在一起唱歌，跳健身操。因为这个机缘，我改变了生活方式。原来从不锻炼，现在热爱上了健身运动，原本发福的身体也渐渐有型了。更大的收获是跟着老郑唱K歌，学会了几百首歌，还学唱了一段昆曲《牡丹亭.皂罗袍》，受老安的影响，迷上了唱越剧......我的生活不再单调，内心渐渐充实丰盈起来，更年期的症状也逐渐减轻。我给自己立下一个新的人生目标：“更年期既然是生命变更的分水岭，我要变得越来越好。”妹妹送我一句话：“更年期，更年轻。”这一场疫情改变了我的生活态度，也改变了我的性情，改变了我对命运的看法。我想，很多人都被这场疫情改变了。
2022年6月儿子研究生毕业
2022年7月，疫情渐渐平稳，儿子研究生毕业。9月15号我去北京送儿子上班，没想到在回来的时候摔断了尾骨，我被拉到爱人工作的地方养伤。我动弹不了，就躺在床上发呆，回想疫情这几年，我做了两次手术，刚刚恢复了一些，谁曾想又骨折了，大部分时间是躺在床上度过的。我就如一粒尘埃漂浮不定，无法把控命运的走向，我的遭遇与这个多灾多难的时代竟然是如此的契合。个人命运常常是被时代的齿轮裹挟着前行，每个人的命运都会或深或浅地打上时代的烙印！但我这个人骨子里有股犟劲儿，我特别崇拜王小波的文章《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就像那头倔强的猪一样不愿意任由命运来摆布我，我要用痛苦换回点儿什么。骨折第二天我就站起来，开始站着看书看电影，站着录歌，站着涂鸦画画，站着写文章，即使疼得满头大汗也从不间断。我一口气看完了“四大名剧”，读完了厚厚的《木心回忆录》，看了四本美学书籍、两部小说，看了五十多部中外电影，录了几百首歌，写了十几篇QQ日志。年底，疫情宣布结束，全面解除封控，这时传来爱人调回石家庄的消息。不知怎地，那一刻我心头冒出杜甫的一句诗：“漫卷诗书喜欲狂”。我和爱人前前后后分离了18载，现在终于盼得云开月见明，对我来说这真是悲喜交加的一年。我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归去来兮》来纪念这特殊的一年，一个朋友在QQ空间看了我的文章留言：“写这一年，却道出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悲欣交集。”是啊，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的悲喜，而人生又是多么无常，谁又能料到这位朋友转年就突然离世了呢？
2023年我申请退休了，正如《风流一代》的结尾，当年在舞台上表演的女主人公站在台下，默默地看着年轻人在台上表演，意味着一代人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今年春天，我的老父亲也溘然长逝，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感觉这个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远离我，或者说我正在一步一步地远离这个世界。峥嵘岁月，我们也曾鲜衣怒马，也曾意气风发，也曾踌躇满志，在时代的浪潮里有我们这一代人的浮生掠影，有我们这一代人的浪漫与风流，有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喜人生，也有故人鲜活的往事，还有无数烟火人家的命运沉浮故事......
作于2024年12月16日
作者介绍
桂林山水，女，文学硕士,教授，曾从事礼仪、美育教育工作。喜欢看书、写作、听音乐、唱歌、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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