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的光
作者张建中
自己小时候最怕黑暗了。 农村的夜晚在没有月光和星星，那是黑森森的一片，真的没有一点朦胧的美感。人们置身此处，仿佛田野房屋脚下的土路都不见了；没有灯光的寂静，村子里宛如生命消失，唯有远处传来一两声的狗吠，才感觉自己在村里。沿着一条到处是猪粪和人家里倒出的灰土垃圾的路，从东头去往西头，因为西边两间土坯房是我家。
回家的路虽然不远，只隔着一条南北街道，对于自己来说，仿佛最是遥远的。一个人在暗夜，万籁俱寂，近半夜的时光，能听到自己心脏的咚咚跳动。曾听过老人们讲着鬼的故事，心里那种胡思乱想后的害怕一定是盼望有一束光，照亮前行的路。
正是想着，冬天的瑟瑟的寒风里，在前面的土坯房墙角晃晃的一个影在，簌簌的仿佛在凝视你。我是最怕影子，有月光时明明知道那是自己的影子，随着人的移动，影子或长或短的变化着。身正不怕影子歪，那是大人的说法，而还是少年的我却在心里冒出一些鬼怪的故事来，越是黑暗夜深了，地下的影子歪了，如荒野里的孤魂野鬼，趁着没有任何光亮来到村里，专事孩子们的灵魂，一旦人的魂魄出了问题，一个人也就报废了，行尸走肉般的，就像现在那些没有底线的侵吞国家财产，坑害百姓的那些不法的人一样，失去人性和灵魂。后来懂得了其实人有时反倒比鬼怪更可怕。
我明明知道夜路走的害怕，却每每属猪的，记吃不记打。每每在生产队的满是汗臭味和老旱烟味的饲养房子里，在一盘火热的土坑上坐满了人，连地下也是满满的，听着一位当时算是智者的人在讲整部的《聊斋志异》，鬼狐的行为有害人的也有救人的；有报恩的与有治病的。在那个七十年代，没有什么书籍和娱乐活动的，能听着这样的故事已经是幸事了。为此我付出的代价就是，白天赶牛车送土肥，拖着一身疲累，晚上兴趣浓浓的在浑浊的气味中听着讲古。心灵的空白和无知在简单的故事里沉醉，也许从那时起，心里种下了奇思幻想的种子，时时存在于自我的对世间的认知。没有想到鬼神也有好人啊。
然而一旦踏上回家的路，黑夜的惧怕渐渐弥漫在周身，脑子里或想着女鬼的不幸遭遇，感叹世间的黑暗。不远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路边，仿佛正像等待她的情人，又像是索命的孤魂。我悸动的灵魂一下子跳动起来，天空是一个寂寥的无垠的像一口黑黑大锅，扣掉世间的生命，月亮和星星这是入了梦乡吧，心中更加的害怕了。瞬间想起母亲说，遇到害怕的东西时，你赶紧嘴里念叨——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我闭着眼睛嘴里念叨，在寂静的夜里慢慢挪步，那个影子突然站了起来：是小华吗。啊——是父亲的声音，来寻找我了。我激动的走近父亲，瞬间父亲身边亮起一圈黄黄的光，照亮了周边景物。脚下的路显得朦胧的美丽。
那时父亲由于技术农活干不了，生产队每年就照顾父亲干点下夜和放牛的轻活，世间还是有同情心的好人。下夜就是秋季把收获的庄稼拉上场，晚上怕牲口糟蹋还要防备偷盗，安排父亲晚上下夜照看。这个活儿责任重大，不出事平安一家，出了事就是政治事件。马灯就成了父亲经常不离身的照明工具。马灯玻璃罩里火苗优雅莹莹的闪烁着，映着父亲在寒夜里瑟瑟的微微佝偻的背影。父亲平时沉默寡言，很少言语，自从下放农村劳动改造后，父亲一下变得坚韧而倔强，脾气由原来的火爆变得沉默中的平和了，父亲知道是他的政治问题给家里孩子们带来灾难，于是家里家外一个人用赎罪的方式，拼命的劳作干活，以减轻他的错误。其实全家人都很心疼父亲，那个政治特殊年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父亲在前面走着，在灯影里显得孤单，却为我照亮前面的路。——脚下有个坑，这边有一堆猪粪，有水——，不时传来父亲的短短的低低的温和声音。这时我心里浓浓的暖意，一下感觉没有了害怕，黑暗中的鬼神也被马灯的光亮融化消失了。这时的冬夜漫漫，满天黑黑的，没有风，寂静的只有我和父亲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进了家门，父亲忧郁目光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家，却慈祥的无奈微笑：早早休息吧，明天还要出工呢。我看着熟悉的只有几个黄泥制成的瓮和两个木制柜子的家，只剩下贫穷的幸福了。过年时能吃上一顿素馅饺子，那是母亲念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带来的。尽管苦难的让人呼吸窒息，人在家里，就踏实的多了，因有父母亲人在，有马灯的光亮映照，驱散了黑暗，路虽然还在，明天自己仍然想去听故事，我欣慰中希望父亲的马灯的光亮永远给照亮脚下的路。
岁月荏苒，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在寒夜里，独自郁郁走在灯火辉煌喧闹的大街上，到处是高楼大厦装饰的亮化工程，满意的霓虹灯光晃得人兴奋，映照的都市上空如梦幻般的光华灿烂，心中不免感叹，如今正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不夜城活跃的繁荣锦绣。我却时时忘不掉山村的黑暗，还有寒夜里入了脑的鬼怪故事，最难忘的父亲的那一盏黄黄灯光的马灯。山村现在大多数装了太阳能路灯，孩子们走夜路不怕了吧。不像我为了听鬼故事回家胆战心惊。
欣慰的是我曾经到过祖国很多地方，夜色里无论是城镇亦或是山村，入夜的灯火与夜空的星星相呼应。戈壁大漠，辽阔草原，江南水乡，偏远山村，月色真美灯光更明，美在万家灯火。夜色里光亮如父亲手里的马灯，在心中，在思念中延伸。
思念马灯啊，那是微弱的光指引，让我在人生苦难的路上没有迷失了生活和工作的方向和做人的本性。社会在发展，每个人脚下都有一条路，终究会走到人生尽头，但是脚下的路仍在。黑夜里的故事还在，而人呢？
2024年12月13日于山城
作者介绍
张建中，河北省康保人，曾从事过教师、公务员，长期在县基层一线工作。已退休，现居张家口市。爱好文学，常于业余时记录所见、所感、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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