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小说连载十五）
作者 王联
到了县城，李小生和姜雅欣就分头行动了。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筛糠般一脑往下落，吞噬了整个县城，只有马路两侧参差不齐的建筑物和高低不等的树木电杆依稀可见。大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幻影般擦身而过。地面积起了厚厚一层白雪，踩上去松软而打滑，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李小生裹着棉大衣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朝着目的地走去。他很无奈，埋怨天公不作美，居然遇到这样一个鬼天气，还在为如何回去而发愁。不过，他是吃苦受累长大的农村人，面对困难从不畏惧。更何况，即便下了大雪气温也没有大幅度下降，区区三十多的里路程徒步也不在话下。记得上学那会儿，冬天里经常踏着积雪回家，一点也不觉得累，这段路程又很熟悉，闭着眼也不至于迷失方向。经过一番自我安慰，心里总算踏实了。毕竟带着重任而来，什么困难也难不倒他。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医院大门，他抖落身上的雪，径直来到郑医生门诊室前顿了顿，轻轻敲了敲门。
“下这么大雪就来了，小伙子真是精神可嘉！”开门一看是李小生，郑医生啧啧赞叹着，又递水又让座，特意把炉子捅得更旺些。
喝了口热水，李小生顿感周身暖和，便迫不及待地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递过去，像个勤奋好学的小学生，端坐在桌子旁，准备聆听指导。
“你的这种精神让我好感动！”郑医生用赏识的目光端详着眼前这个小伙子，警觉地闩上门，压低了声音，“我琢磨了很长时间，虽然现在不容许搞那一套。可是你知道，我无儿无女，祖上传下来的正是我中华医学瑰宝的一部分，不能到了我这里就失传了。因此，我不但要收你为徒，还要把你定为传承人。”
李小生以为听错了，当即愣了神，半晌没反应过来。
“事实上，学生和徒弟没什么区别。可是，我教过许多学生，没有哪一个像你这样锲而不舍又有悟性。所以我决定把你当成一个特殊的学生来看待，只想把一切都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你。”郑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页泛黄的小本子，递了过去，“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险些被红卫兵收去烧了。里面有上百个处方，是专门治疗腰腿疼的秘方。每个处方后面都有具体的病例和治疗方案，解释得很详尽。据说这个本子已经传了二百多年，不知经过了几代人之手。可惜我们郑家人丁不旺，从我爷爷起三代单传，到了我里就断了，传不下去了。为此我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总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选，最终选择了你，说明我们很有缘分！”
李小生颤抖着双手接过小本子，起身退后两步，扑通双膝跪地。
“使不得，使不得，现在不时兴这个，让外人看见如何是好！”郑医生神色忌惮地说着，慌忙把李小生拉了起来。
“师傅，我，我……”李小生感激涕零，紧紧握住郑医生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别叫我师傅，听起来怪别扭的，还是叫老师顺耳。也用不着你感谢我，要说感谢，我得感谢你才对。能找到像你这样的传承人，我已心满意足，就是死也能死个瞑目，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郑医生说着缓缓坐下来，开始制定治疗方案。李小生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着，把郑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铭记在心。
“不过，这个方案执行起来不太容易。”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分析研究，一套新的治疗方案做了出来，郑医生却表示担忧，“很快要过年了，雪下这么大，病人又比较分散，你行吗？不行就改一改。”
“春节前在本村或者附近村子进行，春节后天气逐渐暖和，路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就可以骑自行车下去。”李小生接过治疗方案认真看了一遍，语气格外坚定，“即便徒步也算不了什么！”
“雪下这么大，今天你肯定回不去了。作为传承人，下午我要给你上第一课，还要给你布置作业。这是刚开始，以后的路子漫长而艰辛，你要做好克服一切困难的思想准备。鉴于当前形势，不易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你不要跟任何人讲。为了避人耳目，也不能让你到我家里去吃顿便饭。这个本子你先拿去，有时间就誊写一份。好了，你先去安排食宿，我也该回家了。”郑医生十分满意，又是特意叮嘱了一番。
李小生心领神会地点着头，怀着无可名状的心情告别了郑医生，匆匆穿过狭长的走廊，看着外面依然大雪纷飞，激动之余不免有些茫然。
“快走吧，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恰在此刻，姜雅欣疾步走来。
“我这就去登记旅馆，到饭馆随便吃一口得了。”李小生却犹豫不决，显得很难为情。
“别提了，父母带着孩子出门走亲戚，被大雪截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再说了，今天正好有一拨开会的村干部，都回不去，两家旅馆住得满满的，一个床位也没有，你只能跟我走。”
“让我住你家？”
“你住我老叔家，他们一家回北京过年去了。我已经把炉子生好了。”
“这个……”
“别这个那个，来县城等于到了我家，又遇上这种情况，我不管你怎么行！”
踌躇片刻，李小生只好跟随姜雅欣走去。雪依然在下，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走起来格外打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因此两人小心翼翼走得很慢。顺着马路走出约莫三百多米，进入一条狭长的胡同，拐过几道弯，最后在一个铁皮大门前停了下来。
“我老叔两口子都是教师，我老婶是北京人，每年放寒假一家人就回北京去过春节，直等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你就在这儿住，保证让你住得舒心。”姜雅欣一边开门，一边介绍。
李小生好奇地走进了院子。这是个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的小院落，尽管屋顶地面都被积雪覆盖，却给人以整洁而幽静的感觉。屋子里更是干净而温馨，进门的一间隔成两端，前面是餐厅，后面是厨房，东西各一间。东边的一间看样子是夫妻二人的卧室兼书房，靠窗户放着一张双人床，正面摆着衣柜和书柜。东西两侧靠墙的地方分别是一张书桌和一对简易沙发，简易沙发中间夹着个木质小茶几，茶几上还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墙上挂满了字画和相框，令人叹为观止。
“饭早做好了，就等着你呢！”姜雅欣热情洋溢，说着就将香喷喷的饭菜端了上来。
“城里人供应的粮食少得可怜，我怎么好意思吃。”李小生缓缓回过神，逗趣说。
“我们全家人都挣工资，总比农村人的生活水平高，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小气。何况又是你这位特殊客人，你就撑开肚皮吃吧。”姜雅欣轻嗤一声，却很认真。
“什么都凭票，有钱未必就能买到，尤其粮食。”
“你可能不知道，县城附近有个黑市，专门从农村倒卖粮食，只是比供应粮贵多了。今年大丰收，农村人家有余粮就拿出来卖，要多少有多少。我父母的工资将近一百元，还有我的工资，你说能买多少粮。前几年还有人送礼，什么鸡蛋食用油多得吃不了，烟酒更不用说，肥得流油呢。当然对于普通市民阶层来说，如果孩子多，的确挺苦。你就别操心了，趁热快吃，下午你去和郑医生制定方案，我在家里炖只鸡，晚上陪你喝几盅。”
“虽然遇上这鬼天气，却收获不小，不枉此行！”李小生拿起筷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从你的神色就能看出，郑医生一定又给了你几个祖传秘方。”姜雅欣听了，由衷的高兴。
“我突然感觉自己太幸运了，简直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你仪表堂堂天生福相，将来一定能成大器。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晚上必定能多喝几盅。”
“姜姐过奖了。”李小生自惭而笑，脸上掠过一丝忧虑的神色，“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郑医生那么信任我，无形中给我施加了不小的压力，生怕辜负了他的殷切期望。”
“你一定行，要有信心哦！”姜雅欣勉励着，不由看向窗外，“回不去了吧？这就叫人不留客天留客。”
“今天下午肯定回不去，明天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如果一直下个不停，别说明天，恐怕一个月你也别想回去，老老实实呆着吧。这样多好，每天我给你好吃好喝，保证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莫说一个月，三天我就会憋疯。”
“没想到你这么没出息，一会儿也离不开老婆。”姜雅欣脱口说出，掩口窃笑。
李小生耳热脸燥，无言以对。
“你休息一会儿，我得回去，小心炉子灭了。”姜雅欣急忙起身收拾饭桌，然后给炉子里添了几块煤，推门而去。
外面大雪纷飞，屋里暖如春，有大美女陪伴，吃着可口的饭菜，李小生虽然有些拘谨和忧虑，却倍感温暖与庆幸。他难掩激动的心情，轻轻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拿出郑医生交给的小本子翻阅起来。看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感慨这其中不知凝结了郑家几代人的智慧和辛勤的汗水。可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小本子居然传到了自己手上，不明白郑医生到底看好他什么。一个在学业上几乎荒废了的中学生，一个对医学一知半解的赤脚医生，即便如何刻苦专研，如何辛勤实践，面对这样一个博大精深的中华医学体系，是何等的力不从心。多年以来，他梦寐以求能拜名医为师，也仅仅为了学到一些医疗技术，能给普通人看个小病小痛而已。而传承人不能简单等同于学徒，他压根没想要挑起如此重担，也不奢望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更没有任何远大理想。如今，一下子把千斤重担放在了他的肩上，感动之余压力山大，简直有点承受不了。可是，既然郑医生如此信任他，只能付出百倍努力，即便达不到要求也问心无愧，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定信心。想到此，他对着手表默默起誓，然后放在耳边听了听，打起精神走出门外，顶着风雪朝医院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这种鬼天气来医院看病的人少了许多，加之今天是星期日，郑医生也就有了足够的空闲时间，特意开了间闲置的病房，朝里闩上门，认真讲了起来。李小生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地听着，一丝不苟做着笔记，不知不觉三个多小时过去了。讲完课，郑医生长松了口气，拿出一张纸递过去说：“我讲的这些东西内容比较概括，或者说是个提纲。你需要做的是依照这个提纲扎扎实实地深入理解和消化，将这些秘方灵活地运用到医疗实践中去。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付出一辈子艰苦的努力和辛勤的汗水。同时也要有所创新，不断发展和丰富其内容。考虑到你文化程度不高，医学基础比较薄弱，所以给你制定了一个进修计划。”
“老师，读书我不怕，可是去哪儿找这些书？”李小生接过纸一看全是书目，不免犯了难。
“这些书我都有，很大一部分是我上大学时用过的。把这些书学好了，理论上就等于达到了大学水平。我们的祖传秘方建立在科学的理论基础之上，要想很好地传承下去，必须有扎实的中外医学理论基础。介于你没上过医科大学，必须有这样一个过程。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凭你的毅力和勤奋，加上你的悟性，我相信一定能够做到。”郑医生严肃认真，鞭策的意味浓厚。
“老师高估我了。我能力所限，生怕胜任不了而辜负了您的期望。”李小生自惭一笑，脸上挂满了忧虑的神色。
“你是叶美瑄推荐的，又经过我长时间观察认准的人，所以你要有信心和勇气。”郑医生特意又鼓励了一句，然后从破皮包里取出一本书递了过去，“书我也给你带来了，不要着急，一本一本地学。今天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时间不早了，你可以走了。”
李小生接过书才真正感觉到担子的沉重，以及任务的艰巨。他神情凝重，深深鞠了一躬，算是对郑医生做出的庄严保证和坚定决心。从医院出来，已经到了晚上六点多钟，雪花依然飘落，眼前一片昏暗，借助远处几盏路灯的引导，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胡同口。
“小生，咋这么晚才回来？”正要进去，黑暗深处豁然亮起一道手电光，一晃一晃靠近过来，在他脸上扫了一下，随后传来了姜雅欣温柔清脆的声音。
“内容多，刚做完。”李小生眼睛一亮，连忙解释，“我能回去，下这么大雪你出来干吗！”
“天太黑，怕你不认识路。”姜雅欣说着，带领李小生朝胡同深处走去，很快就进入了那个熟悉的院落。
窗户透射着橘黄色的灯光，在白雪的映衬下，整个院落静谧而安祥。推开房门，一股弥漫着浓郁肉香的热浪扑面而来。
“请坐！”姜雅欣沏上一杯茶水递过去，俨然以热情的主妇出现。
“姜姐如此盛情，让我有种回家的感觉。”李小生洗了手缓缓坐下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对，就应该有这种感觉。反正回不去，事情也办完了，放松心情好好喝酒。”姜雅欣粲然而笑，张罗了起来。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透过漆黑的窗户玻璃，依稀看得见细碎的偶尔闪烁着点点星光的雪晶飘落。屋子里的火炉轰隆隆作响，炉壁烧成了紫红色，不断向外散发着热量。天花板上吊着一只白炽灯，光线虽然有些昏暗却足以把这个小小的空间照耀得一片通亮，也给灯下所有的物体都涂上一层淡淡的橘黄色。李小生坐在饭桌旁，环顾四周不禁心神荡漾。他拿起桌上放着的香烟，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着，轻轻弹出一支点上，缓缓吐出一缕淡淡的青烟，脸上洋溢着惬意的微笑。
“整整炖了一下午，尝尝我的手艺。”姜雅欣把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放在桌子上，轻轻坐在对面，大功告成般长出一口气。
“不错，真香！”李小生拿起筷子尝了点，啧啧赞叹。
“香就多吃点。这是正宗的老白干，口感很好。我就喜欢喝这酒，虽然度数高点却不上头。”姜雅欣说着，就给桌子上的两只杯倒满了酒。
“五十二度，这么高！”李小生拿过酒瓶一看，愕然瞪大了眼睛。
“你今天心情好，就多喝点。即便喝醉了也没关系，睡上一觉就没事了。这酒我最多一顿喝过八两，只是感觉有点头晕，一觉醒来啥事也没有。”姜雅欣淡然而笑，意在安慰和激励。
“这么大酒量啊！我顶多是你的一半，超过四两就醉了。”李小生听了，却差点惊掉下巴。
“难道你没喝醉过吗？”
“没有。”
“没喝醉过的男人，不算个真正的男人。翻开历史书看看，哪位成功男士不是海量？李白斗酒诗百篇，竹林七仙饮酒作乐，醉生梦死，却彰显着魏晋风度，创作出许多不朽的艺术作品。而文学作品《三国演义》煮酒论英雄，《水浒传》酒壮英雄胆，更是留下不少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喝酒是一种文化，醉酒是一种境界。”姜雅欣煞有介事，激将的意味浓厚。
“没想到你对酒文化挺有研究，懂得这么多啊！”李小生啧啧赞叹，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我爱喝酒，所以喜欢研究酒文化；好比你爱给人看病，喜欢研究医学知识。”姜雅欣戏谑而笑，又不乏调侃的意味。
“其实我很想喝醉一次，尝尝醉酒的滋味。却又怕喝醉误了事，或者失了态，所以每次喝酒都要适可而止。”
“为什么说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喝酒当然要看对象。我们姐弟俩又不是外人，即便你喝醉酒失了态，大姐也不会耻笑你，更不会怪罪你，所以你就放开喝吧。”
说话中间，一瓶酒就喝下了半截，此刻李小生虽然有点头晕，却明显激动起来。这是在哪里？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他当然知道，只是觉得奇怪。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的这个女人：鲜红的毛衣，淡绿色衬衫，衬托着一张白里透红的精致脸蛋。白嫩如玉的脖颈，高高隆起的胸脯，特别是那双脉脉含情的水灵眸子，令人心醉神迷！在这漆黑的夜晚，置身于这样一个别有情调的环境中，孤男寡女喝着烈性白酒，如果都醉了失去理智，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怎么，二两就醉了？”见李小生两眼呆滞，直勾勾看着自己，姜雅欣不免感到窘困，羞赧而笑。
“这酒太硬，好像上头了。”李小生连忙收回目光，露出一脸的苦笑，“不能多喝，我怕真的喝醉了。”
“没事，我了解你的酒量。我不是说过嘛，即便喝醉了也没关系。难得咱们今天有份好心情，我有许多话还没跟你说呢。”姜雅欣这样说，显然在调动李小生的激情。
“有什么话直说，比如我在工作中或者生活上存在哪些缺点和不足需要改正，都可以说。反正就咱俩，说错了也没关系。”李小生听言一振，当即来了兴趣。
“喝酒图个快乐，严肃的或者太沉重的话题尽量不要在酒桌上说，更不要谈工作上的事情。何况你没有什么缺点和不足，在我眼里，你是一个最完美的男人。”
“姜姐过奖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更不认为是个最完美的男人。其实我是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人，只是有时候自己察觉不到，别人又不好意思指出来。”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人在社会上中生存，不可能一点错误不犯，当然也不例外。”
“你说说，我有什么缺点和错误？”
“而且，你有大错误和大缺点。如果你想听，只能等到我喝得差不多了才会说，那叫酒后吐真言。”姜雅欣眯缝着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我再敬姜姐一杯，希望你酒后能吐真言，把我的大错误和大缺点都指出来，不然我还蒙在鼓里。”李小生心领神会，拿起酒瓶给两只杯子又倒满酒。
“我是跟你开个玩笑，不过酒后吐真言倒是不假。我就喝醉过，或者说喝多了，于是就把心里积压的苦恼统统吐了出来，立马就感觉特别舒畅，特别痛快，飘飘欲仙，妙不可言！”
“只是我不明白，喝醉酒到底有没有意识，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其实喝醉酒是有意识有理智的，而且思路十分清晰，正所谓酒醉心里明，只是特别兴奋罢了。喝醉酒最大的特点是胆子大，平时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敢说了，平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敢做了，一个真实的自己暴露无遗。”
“为什么多数人说，喝醉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喝醉酒的时候，有个记忆断层。在某个时刻，比如咱俩举杯的时候还记得，喝下酒之后就都忘了。别人却看不出来，说什么做什么依然受着大脑的控制，只是思维有点混乱。当然每个人的情况不尽相同，我就没有过失忆的时候，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不过，你现在离喝醉远着呢，不然你就不会提出这么理智的问题。”
李小生心悦诚服，又是频频举杯。几杯酒下肚，感觉整个屋子都在旋转，地面也在微微晃动，心中涌动着的激情逐渐演变成一股难耐的冲动。他目光炽烈而贪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是如此美丽动人，以至于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一种强烈的欲望使他周身发热。
“你怎么了？”姜雅欣似乎有所警觉，下意识朝后挪了挪。
“我好像醉了，不能再喝了！”李小生有意识地镇静片刻，摸着自己的脸颊深表忧虑。
“如果真的醉了，你会说‘我不多，我没醉，我还想喝！’”仔细端详着李小生，姜雅欣摇着头微微一振，“再说了，我正来了兴致，你咋能不陪我多喝几杯！”
“只要大姐开心，我就豁出去了……”既然姜雅欣如此恳切，李小生没有理由不多陪几杯。他有意识地打起精神，主动斟满酒，没等说完一昂脖子来了个底朝天。
“我不是说过嘛，今天咱姐弟俩不妨来个一醉方休！”姜雅欣同样一口干掉了杯中酒，高高竖起了大拇指，“才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对，来它个一醉方休！”此刻李小生兴奋不已，干脆把酒瓶放在自己跟前，敬了一杯又一杯，说话明显多了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先说自己很有女人缘，曾经有个红颜知己，可惜远走高飞了，现在很想念她。然后又大加赞赏姜雅欣，说她何等漂亮，何等聪慧，何等有学问，何等善解人意，等等。姜雅欣听得浑身不自在，也几乎没有了说话的机会，只有笑脸相陪，频频点头。很明显，李小生已经有了醉意，自己却感觉不到。反而认为很清醒，只是有些激动，以至于有许多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完，该表达的心情还没表达出来。他很想取悦眼前这个女人，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她看，逗她开心快乐。他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凝滞的双目端详着她：红红的嘴唇，洁白的牙齿，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弯得像月亮，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想看。他甚至伸手过去，试图摸一下那只白嫩的小手，那只小手却迅速缩了回去。他窘然而笑，拿起瓶子又给杯里倒酒。可是桌子在旋转，整个屋子也在旋转，甚至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大美人都在围着他旋转，而且地面也在大幅度颤动……他无法站稳脚跟，手也抖得很厉害，非但倒不进杯里，反而洒了一桌子。
看来，这个男子汉大丈夫真的醉了，姜雅欣很快从激动兴奋中冷静下来，一把夺过了酒瓶。这是第二瓶了，又喝下半截，这样一来两人平均快八两了。
“小生，我看差不多了，再喝就真的醉了！”姜雅欣虽然也头晕目眩，大脑却格外清醒，斟酌片刻严肃认真地说。
“不多，我还没喝好……还……还要喝！”李小生醉眼迷离，摇晃着身子，说话结结巴巴，欲将酒瓶夺取过来，“你……你给我倒……倒满，我再……再敬你一杯！”
姜雅欣紧紧抓住酒瓶不肯松手，悄然从一旁拿起个空瓶子进了东屋，很快提着半瓶酒出来，给两只杯都倒满高高举起了杯。
看着自己的酒杯，李小生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好，我再来敬你一杯！”姜雅欣心中窃喜，连忙又斟满酒，高高举起了杯。
“姜姐，你……”李小生咂了咂着嘴，一脸狐疑地把杯子凑在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嘿嘿而笑，“你为什么要换成水？我……我又没喝醉。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这点酒算得了什么！”
“小生，你喝了不少，再喝真的就醉了！”
“我没……没喝多，离醉还早着呢！你……你就让……让我再敬你几杯吧！”
“小生听话，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愣怔片刻，姜雅欣又进了东屋，迅速铺开被褥，抓住李小生的胳膊往进拉，一边哄小孩般央求。
李小生坠着身子不肯起来，无奈之下姜雅欣只好从后抱住他使劲拖，费了很大劲才把他抬上床，脱掉鞋盖上被子。
“这家伙壮得像头牛，喝酒却这么无能。”姜雅欣累得满头大汗，喝进肚里的酒几乎蒸发了一半。见李小生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她幽幽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着休息片刻，开始收拾饭桌。
醉酒状态下的李小生躺了一会儿，就把扣子和裤带解开，脱掉衣服严严实实地盖上被子，很快就打起了呼噜。他所做的一切，显然是在潜意识状态下完成的。当姜雅欣收拾完饭桌进来一看，忍不住笑了。她上前轻轻掖了掖被子正要转身离去，李小生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李小生终于醒了，感觉口渴得厉害，舌头像嘴里塞了块小木头，无论如何蠕动也分泌不出一滴唾液，嗓子眼更是几乎干裂了。他习惯性地伸手在墙上乱摸，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电灯开关的拉绳，然后又在身边摸，摸了几下沙哑着嗓子大声喊：“金凤，你在哪儿？给我点水，我快渴死啦！”喊了几声无人回应，他才慢慢睁开眼睛。但见窗户外透射着微弱的光亮，屋子里一片朦胧，异常安静。他来回转动着眼球，感觉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却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事实上,他依然懵懂着，或者说在酒精作用下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使劲晃动着脑袋，愣怔了良久，直至完全恢复了意识才警觉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赤裸的身子，吃力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依稀记得，和姜雅欣面对面喝酒，他举起杯一饮而尽，以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睡下，谁给他脱掉衣服，而且脱得如此干净，以至于连内裤也没穿。不会是姜雅欣吧？不，绝对不可能！肯定是自己在失忆状态下所为。他知道，无论任何情况下，他从不穿着衣服睡觉。他不由摸了摸下部，虽然有种炽热瘙痒的感觉，却干干净净，不禁自嘲而笑。不过，夜里他的确做了个艳梦，而且非常逼真。唉，都是酒精惹的祸！那酒太硬了，居然喝成了这种程度，简直是乱醉如泥，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最让他担心的是，在失忆状态下不知说了什么，若是对姜雅欣造成伤害就惨了。窗外越来越明亮，他抬起手一看，时间已是六点一刻，便张罗着起床。拿起裤子才发现，内裤套在里面，也就足以证明是他自己脱掉的。但愿当时姜雅欣不在跟前，不然羞死人了！穿好衣服后，他迫不及待地找来大水杯，贪婪地喝了起来。一杯水下肚，周身格外舒坦，只是依旧恍恍惚惚，有种劳作后的疲困与酣畅后的爽快混杂的感觉，总之是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心里也怪怪的，说不清喜悦还是忧伤，踏实还是不安。喝罢水，他坐在沙发上稍息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起身朝外走去。开门一看，外面冰天雪地，却不见雪花飘落，天空的乌云变得薄一片厚一片，明显有放晴的迹象。他试探着在雪地里走了几步，昨天清理过的小道上覆盖了薄薄一层，说明雪早已停了，也就意味着路上的积雪并不很厚，完全可以通车。即便不通车，像这样的天气，一点风也没有，又不是刺骨的寒冷，徒步回去满没问题。于是他进屋叠起被褥，将整个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洗漱毕，挎起药箱走出屋外正要锁门，他却犹豫起来，心说姜雅欣一定也喝多了，找不见她家就无法打声招呼。但也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不然她会担心。于是他又进了屋，找来一张白纸，工工整整写下:姜姐，我出去了，如果晚上不回来，说明我已经回家了。工作不忙，你在家多呆几天，我会给你请假，十五之前上班就行。他把写好的纸条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锁上门，打起精神朝着大街走去，身后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待续）
作者介绍
王联，退休教师，爱好广泛，十年前开始写作，先后完成两部长篇小说，《断层》43万字，《漠幻》110万字，将陆续在网络期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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