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小说连载三十）
作者 王联
李小生和姜雅欣的心情一样，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她是个累赘，分开了心里却有些失落，不由就会惦念着她，很想和她坐一会儿。之所以一直没来，一方面不愿违反上班其间不准乱窜办公室的规定，另一方面有点不好意思，生怕别人说闲话。过去他们是工作关系，现在已经不在一个科室了，找人家干吗？这是自医院调整后第一次来到药房，尽管明白姜雅欣的意思，却不打算久留，说几句安慰的话走人。可是几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会心一笑就算了却了一桩心愿，转身欲将离去。
“干嘛急着走，我有话还没跟你说呢！”姜雅欣却翻着白眼，噘起了嘴。
“有话快说，你看左院长绷着脸正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李小生连忙收回脚步，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
“他有什么资格绷着脸！让他搞得医院里人心涣散，都快没人来看病了，谁还相信刚来的那几个装模作样的人。他们有什么技术？人们宁可跑几十里路去找白医生和赵医生，也不用他们看病，难道他们就感觉不到吗？真不要脸，医院快被他搞垮了！这样倒好，人们都没事干，像坐牢一样……”姜雅欣闷哼一声，发泄着强烈不满的情绪。
“别发牢骚，安安静静坐下来喝茶水看报纸不挺好。”
“好什么好，我快憋疯了！叫你来，就是想让你陪我一会儿，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看着姜雅欣愁眉苦脸的样子，李小生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啊，不足半个月时间，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先是与丁杰发生冲突，接着就是大楞的潜逃，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又换了领导，第一个就拿他们开刀撤销了巡诊室，接下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起初他也想不通，一度打算离开医院，于是姜雅欣就去开导他，为他打气。如今他想通了她却闹起了情绪，看来也需要给点安慰。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想为你解开心结。”李小生严肃认真，态度极为诚恳。
“我很怀念过去的那段时光。可是现在……大楞出走了，你我又被分开，难道那种生活从此就一去不复返了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们做的一切努力，付出的一切代价，不都是为了开辟美好的生活，不然怎么对得这起青春好年华……”姜雅欣叹了口气，脸上挂满了忧伤落寞的神情。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要挺住。黑暗总会过去，光明一定会到来，美好的生活正在朝我们招手。”李小生语气坚定，又投去了激励的目光。
“我们不能这么被动，应该振作起来，团结正义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同他们做坚决的斗争。他们不让我们开心，我们也不让他们安宁！”姜雅欣咬牙切齿，眼里放射着熊熊怒火。
“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吗？事实上我们也不是等闲之辈，已经取得了胜利。现在需要的是策略，总有一天会让姓郭的付出代价。”李小生淡然而笑，颇为得意。
“以后下乡就算搞地下活动，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姜雅欣的脸色这才多云转晴，有意识地打起了精神。
“八小时之外是我们的自由，我们干什么别人无权干涉，怎么能算搞地下活动？如果你乐意，当然可以跟我一起去，只是不要太张扬。”李小生肯定地点着头，说罢放心地离去。
姜雅欣终于高兴起来，下班后没有及时回家，而是直等李小生从窗外经过，隔着玻璃招了招手，然后打开门把他迎进去。李小生却局促不安，迟迟不肯落座，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就这个意思，每天下班你来小坐一会儿。你要是下乡看病人，我就跟你一起去，然后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玩玩。”姜雅欣抑制着激动的笑脸，就像在布置工作。
“只要姜姐开心，我愿意陪你……只是，时间一长会引起别人的议论。”李小生欣然同意，却表示忧虑。
“我们是下乡看病人，没什么可议论的。我很羡慕叶美瑄，和你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我为什么就不能呢？其实，前世我也欠你的情，今生一定要偿还，然后我就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姜雅欣显然是在开玩笑，李小生听了却满脸窘色，她噗嗤一笑又是予以补充和纠正，“你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好的男人，跟你在一起既开心又有安全感。可是近来你整日忧心忡忡，我不忍心你在苦闷和压抑中度过，想让你开心快乐，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李小生点了点头，连忙解释，“只是……一想到大楞生死不明，我心里就难受，什么心思也没有，必然会影响你的激情。”
“其实我和你的心情一样，我们正处于人生的低谷，这个时候需调整心态，不然就会沉沦。”姜雅欣缓缓收敛了笑容，又沉浸在想象之中，“好多次，梦见大楞到了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照你这么说，大楞是养尊处优不想回来了。现实中恐怕没有那么好的地方，我们还是多方打听，设法找到他的下落，尽快让他走出困境。”
“好人必有好报，大楞一定不会有事，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回来，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本来我想与你朝夕相处……可是现实是残酷的，有人就不让我们好好活下去。”
“以后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开心，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当然，我不会难为你。只是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很快就会分离，再想见面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我很珍惜……从今天开始，很想陪着你，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
“听不懂你说什么，不会是在吓唬我吧？”
“我怎么会吓唬你呢？最近常做噩梦，梦见黑暗中有双贪婪的眼睛窥视着我，醒来后就有种不详的兆头。如果我不珍惜，恐怕后悔莫及……”
“下班后你就跟我一起下乡吧，散散心也好。”
“好，先去邓家屯，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回去吃点东西，半小时后你在路口等我。”
“最好不要一起走，免得人们猜疑。我先过去，在那棵大树下等你。”
李小生匆匆离去，狼吞虎咽吃了口饭，挎起药箱就走。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金凤见状，不由问道。
“以后不让下乡巡珍了，可是那些病人不能不管，只好利下班这段时间去看看他们。”李小生唔了一声，连忙解释。
“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医生吗？你到底图啥？早点回来，别让我操心！”金凤虽然不理解，却也没有阻拦。
李小生点了点头推门出去，骑着自行车踏上了村外那条乡间小道。说不清激动还是忧虑，路上他想了很多。毋庸置疑，这段时间他倍感苦闷和压抑，想倾诉却找不到对象。叶美瑄远隔天涯，即便哭天喊地她也听不到。他曾不止一次对着手表诉苦，得到的回答始终是那句话。不过，正是那句话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不然怎么能走到今天。还有谁给了他心灵上的慰藉呢？生活上，金凤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一个避风的港湾，使他疲累的身心能够得到歇息和放松；工作中，姜雅欣给了他有力的支持和帮助，使他终究没被压垮。这三个女人，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哪一个也不想伤害，更不想失去。可是在这三个女人当中，最难处理的就是与姜雅欣的关系，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欲罢又不能。苦恼郁闷的时候，就会想到她，希望她在身边。即使她有时候神神叨叨，非但不觉得烦，反而很开心，常被她的幼稚与率真所感动。特别是经过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无疑更加密切，不免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更何况，那次喝醉酒他必定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直心存愧疚，因此对她有求必应，百般示好，只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原谅。好在他人缘好，社会评价高，加上工作关系，才没有制造出绯闻。但愿以后一直能够保持正常的关系，成为真正的好朋友，成为知己。
“小生，我在这儿！”
姜雅欣清脆响亮的声音将李小生从沉思中唤醒，循声看去，那颗大树已出现在不远的前面，他有意识地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那么专注，想什么呢？”姜雅欣迎上前来，脸上却掠过一丝疑惑的神色。
“我在想，这颗大树就是见证。”李小生不假思索，脱口说出。
“见证什么？无论何时，只要看到这棵树，你就会想到我吗？就好比每当看到水库边那块大石头，你就会想起美瑄一样？”姜雅欣美目盼兮，只想得到肯定的答复。
“我这个人爱怀旧，触景生情就会想起老朋友。当然你和美瑄不同，我们经常见面。”李小生却支支吾吾，答非所问。
“其实一样，我也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影响，不然你就会把我忘掉。”姜雅欣粲然一笑，轻轻跨上自行车上了路。
为了抓紧时间，李小生和姜雅欣几乎顾不上说话，一路飞驰很快赶到了大楞家。现在刘贵和春燕的心情都趋于平静，坚信大楞一定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此前曾托人多方打听，却也没找到大楞当民工时的工友，也就不知道那个矿山的具体位置。刘贵很坚强，加之春燕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病情非但没有复发或者加重，反而硬朗了许多，起码可以到自留地里干些活，这个家维系得和过去一样温暖祥和，直等着大楞平安回来。虽然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李小生和姜雅欣也算放心了，坐了一会儿安慰了几句就踏上了归途。此刻太阳已经落山，晚霞映红了半个天空。面对如此美景，两人不免有些小激动，当到达那棵大树附近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时间还早，过去坐会儿吧！”姜雅欣说着，推起自行车朝大树走去。
踌躇片刻，李小生只好跟了上去。
“要么进树林里，小心让人看见。”到了大树前，姜雅欣却没有止步，而是转向不远处的小树林。
“听大人们说，那片树林里经常有饿狼出没，所以我从来就不敢进去。”李小生说出这话显然想吓阻这个女人，生怕她进去会干出什么意外的事情。
“我说过，跟你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别说饿狼，就是老虎我也不怕。”姜雅欣粲然而笑，加快步伐一溜烟钻进了树林里。
无奈之下李小生只好跟进，高度戒备地环顾四周，脸上布满了疑云。
“怎么样，美不美？”姜雅欣指着被晚霞映红的方向，情不自禁。
“就是几棵树，不觉得多美。”李小生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因为你情绪不好，所以就感觉不到美。正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惜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归雪雨霏霏。总有一天，你能体会到。”姜雅欣缓缓收敛笑容，此言可谓意味深长。
“你们都有诗人般的情怀，可惜我除了伤心什么感觉也没有。”
“难道你不觉得，现在去水库边的石头上，与当时和美瑄一起去感觉不一样吗？现在进入这片小树林，也许你没感觉，说不准下次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因为我不可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甚至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以后，每当你看到这片小树林，或许也会伤感。”
李小生无言以对，顺着姜雅欣的目光抬头张望。太阳刚刚下山，西天边残留着一抹橘红色的晚霞，东边的空中悬着一轮银白色的月亮。月色与霞光交相辉映，将整个树林渲染得一片绚烂。清风拂林，树影婆娑，美轮美奂……
“怎么样，还没找到感觉吗？”姜雅欣目光流转，难掩激动的心情。
“我会记住这一刻，无论何时，只要走进这片树林，就会想到我们在一起的这段美好时光。”李小生欣赏着微微点头，显然是在逢迎。
“我不求常驻你心中，你偶尔能想起我足矣。”姜雅欣缓缓收敛了笑容，也收回了目光。
“在我心目中，乃至我的生命中，姜姐和美瑄同样重要，都会常驻我心中。”
“我知道，美瑄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取代。其实我没有更多的奢望，只想陪你度过这美好的一刻，给你带来快乐，仅此而已。”
“说心里话，能有你这样一位好大姐，我很开心快乐！”
“我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要说感谢，我得感谢你。要不是你走进我的生活，我简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说不定早死了。就像叶美瑄讲的那个故事，你救了我的命，我应该报答你，与你快乐地度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美好时光。”
“然后呢，然后你也会远走高飞吗？”李小生逗趣着，心情却很沉重杂，也怪不是滋味。
“当然，我没有美瑄那么幸运。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远走高飞，也一定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姜雅欣自惭一笑，颓然叹了口气。
“难道这就是你给我带来的快乐？你口口声声说想通了也看开了，还不断开导我，没想到你依然对生活缺乏信心。消沉，悲观，这与我的期望相差很远。”
“你别当真，我这个人向来多愁善感，也算抒发一下心情。我们不谈这么沉重的话题，谈点高兴的事情吧。”
“前天我收到了秦祥林的来信，信上说他现在是厂里的正式技术员，还说他依然单身，并打探你的消息……”李小生欣然点头，突然眼睛一亮。
“你什么时候跟他取得了联系？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他伤了我的心，我早把他忘了。”姜雅欣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脸色骤然变得阴沉。
“吕卫东已再婚，你为什么不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呢？何况你们有感情基础……”没等李小生说完，姜雅欣就打断了他的话，态度极为严肃而认真，“打住，以后别跟我提起这两个人的名字！今天我郑重告诉你，除了李小生，别的男人我谁也容不下，这回你该明白了吧？我只想跟你度过这一段美好的时光，然后就去死！”
李小生愕然吸了口凉气，哑口无言。
“看把你吓的！”姜雅欣噗嗤笑了，连忙解释，“刚才我在说气话，事实上我的爱情早已胎死腹中，现实中不会再有，只存在于虚幻之中。”
李小生不置一词，愈发感到莫名其妙。
“小生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在我的生命中，一直存在着两个世界，一个是现实世界，一个是梦幻世界。两个世界往往容易混淆，好多时候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幻。”
“本人愚钝，听不懂你的话。我问你，眼前是梦幻世界还是现实世界？”李小生听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经常产生幻觉，反倒愿意活在梦幻世界里，那样现实中所有的一切就会统统忘记……”
“难不成连我也会忘掉，你是不是在逃避现实？”
“你已经深深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怎么能忘掉呢？其实，你我的灵魂已结合在一起，别说在梦幻世界里，就是死了也不会分开，我还等待来世……”李小生脸上热浪滚滚，连忙打断了姜雅欣的话，“也许只有喝醉酒，才能进入到梦幻世界……虽然失去了记忆，潜意识还是清醒的，不信你喝醉酒体会一下。”
“最近我就喝醉一次，体会一下醉酒状态下到底有没有自控力。”似乎想起了什么，姜雅欣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报纸，转移了话题，“你说得对，我们不应该逃避现实，要勇敢地同他们做斗争，斗个网破鱼死也在所不惜。”
“什么时候的报纸？”李小生好奇地接过来，借着霞光看去，一行大字几乎跳出了纸面---《李小生一颗红心暖千家》，大为震惊，“谁写的？”
“当然是我写的，怎么样？”姜雅欣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脸上挂满了得意的微笑。
“明天的报纸你是怎么拿到手的？”李小生幽幽吸了口气，一目三行地看了下去。
“政府部门有人暗地里支持我，报社的编辑也很赏识我的这篇报道，提前就给我送来了。我就要跟他们唱反调，不但让全县人民知道，也要让全地区乃至全省全国人民都知道，李小生干了件有益于人民的事业，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而他们才是在搞破坏。”
“我的姑奶奶，你这不是存心跟人家过不去！姓郭的看了一定会恼羞成怒，说不准立马就会对你下手！”
“凡正怼上了，我不怕，我还要给省报写。我要拿起笔杆子，为你讨回公道！”姜雅欣咬牙切齿，美目喷火，顿了顿长舒一口气，“这回你该明白了吧？我一直没有逃避现实，更没有沉沦，只不过发点感慨。”
“你真有两下子，我又有信心了，争取把我们巡诊室的牌子重新挂起来。”李小生高高竖起大拇指，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对，一定要有信心，争取把巡诊室的牌子重新挂起来。”姜雅欣当即来了兴致，情不自禁地唱起哥来，“一树红花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珊瑚树红春常在，风波浪里把花开……”
“我们就应该这样，首先要有好心情，不然会丧失斗志。我要记住这一刻，一辈子也不能忘记……”李小生深受鼓舞，激烈鼓掌。
“怎么样，明天还带我下去吗？”
“只要你开心，每次我都带上你。下次你带上口琴，一边唱一边吹，那样我才会感到开心快乐。”
“如果你不介意，我也会像美瑄那样，陪你度过七七四十九天，然后……”
“然后什么，难道你也会远走高飞吗？如果那样，说明我李小生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你是个多情的种，前世欠下的风流债今生来偿还。虽然我做不到美瑄那么完美，至少会让你终身难忘。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是个喜剧型人物，我是个悲剧型人物。或许，我这个悲剧型人物更能触及到你的灵魂深处。”姜雅欣显然带着调侃的语气，但见李小生深陷窘境，连忙予以补充和纠正，“我在逗你呢。就你的个性，想必前世也很木讷，怎么可能欠下风流债呢？至于我和叶美瑄，其实没有一点可比性。如果我刻意模仿她，只能叫东施效颦，不如活出一个真实的自我更有价值。”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李小生生硬一笑，推起自行车朝树林外走去。
夜里，李小生翻来覆去睡不着，还在纠结着姜雅欣说的那句话。如果他前世不是个多情的种，今生怎么能获取如此一位美女的芳心，因而结下了不解之缘。难道真是前世欠下的风流债今生来偿还吗？这和叶美瑄讲的那个故事如出一辙。如此一来他无疑深陷其中，不知将来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不过，未必就是个悲剧，或许又会为他竖起一块人生的里程碑，成为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那样的话何乐而不为。无情未必真豪杰，多情有什么不好。想到此他如释重负，对于这次幽会非但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反而心驰神往。次日上班时间一到，他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来到医院，走到药房门口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轻咳一声。门缓缓打开，姜雅欣站在门口，笑靥如花，光彩照人，看上去心情特别好。
“看你兴冲冲的的样子，晚上一定做了个美梦！”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李小生听了却羞红了脸，姜雅欣连忙收敛笑容，一本正经起来，“我不是说过嘛，出去散散心夜里睡觉香。今天我带上口琴，吹一支最拿手的曲子给你听。”
李小生点着头，欲言又止。
“我带上好吃的先过去，吃了再进村。”姜雅欣目光灼灼，粲然而笑。
“姜姐，左院长让你去趟他办公室。”恰在此刻，办公室的小董匆匆走来，对姜雅欣说。
姜雅欣呃了一声，旋即脸上布满了疑云。迟疑片刻，她提心吊胆地叩开了左广厚办公室的门。
“小姜，是这么回事，今天大早邮递员送来了卫生局的一封信，我打开一看是你的调令，你调到北辛庄医院了。刚才我特意打电话证实了一下，说是那边缺人手……”左广厚缓缓放下手里的报纸，说着就把一张盖有公章的信笺递了过来。
“谁做的决定，调动工作怎么不征求一下本人意见？！”姜雅欣心头咯噔一下，顿时来火冒三丈，“我不去，哪儿也不去！”
“局里下的调令，你怎么能不服从组织安排？”左广厚摘下眼镜，无奈地咂着嘴竭力劝导，“吃国家的饭，去哪儿不都一样。当初我也不想来，还有那两位医生。调令下得都很突然，可是最终还得服从嘛！”
“凡正我就是不去，哪儿也不去！”姜雅欣冷哼一声，愤然离去，头也不抬地回到药房，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
经过再三追问才知晓，李小生同样感到突然，也难以接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看来，郭志远果然要挨个收拾他们了。
人们都知道，李小生和姜雅欣的关系非同一般，就连郭志远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配合得如此默契，简直拧成了一股绳，一次次击碎了他的美梦。作为卫生系统的一把手，他岂能咽下这口恶气。尤其姜雅欣，居然在地级党报上刊登了一篇关于李小生先进事迹的报道，谁给她这个权利？分明是在与他郭志远唱反调，他终于狠下心新帐旧帐一起算，拿她开了刀。按理说，调动工作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算不上什么惩罚，但具体到姜雅欣却非同寻常，其目的不言而喻。当然这只能说是一小步，接下来不知还会采取什么样更加严厉的措施。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用这种方式惩罚人，只能说明姓郭的心胸狭窄，也证明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李小生虽然想不通，却很无奈，只能劝慰，“去吧，换个环境也许心情会好些。”
“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姜雅欣缓缓抬起头，眼里噙满泪水，难过得几乎连话都说不上来，“去了那边，恐怕我就得死……”
“不至于吧！”李小生故作不以为然，淡然而笑，“即便离开了这里，我们也要紧密团结在一起，继续同姓郭的作斗争。我和金凤会经常去看你……”
“只要姓郭的当一天局长，我就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不通电又不通汽车，回趟县城都不方便。分明就是发派，说不准会遭到他的暗算……”姜雅欣摇着头，一脸绝望的神情，可见此刻她心情是何等凄苦，李小生也就没了话说。他知道，再多的安慰也无济于事，内心对郭志远充满了无比的仇恨，暗自骂道：姓郭的，有种就冲我来，爱杀爱刮随便，干嘛要欺负一个女人！该死的，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这样的诅咒无疑很解气，他长出一口气，还想安慰几句。
“你什么也别说了，我心里难受！”姜雅欣哽咽着，起身离去。
李小生话到嘴边咽了回去，目送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心里一阵酸楚，止不住落下了伤心的眼泪。中午下班回到家中，他就把此事告诉了金凤。
“把她请到家里吃顿饭，给她点安慰。”金凤深表同情，并亲自去请姜雅欣，一边走一边想，丈夫和姜雅欣关系好是不争的事实，一来曾在同一办公室，二来丈夫人品好，心地善良，感动了她。她知恩图报，关键时刻对丈夫鼎力支持，他们之间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很正常，无可厚非。丈夫说得对，人在社会中生存，关键时刻需要别人的理解，男女之间未必就不能成为真诚的朋友。起初金凤对她偏见颇深，并怀有戒心，都是误解造成的。后来经过相处发现，她不但诚实正直，而且善解人意，聪明又伶俐，本质上是个好女人。她命运多舛，孤苦伶仃，理应得到同情。没想到她说走就要走，金凤很难过与不舍。
与此同时，经过深思熟虑姜雅欣也想通了，欣然接受了邀请，并特意带着两瓶好酒随金凤而来，一进门就欢欢喜喜地帮金凤做饭炒菜，有说有笑，看上去十分开心。
“姜姐把你家最好的酒又拿来了，看来这次我得来个一醉方休。”李小生见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没准今天也会来个一醉方休。好久没喝了，真想痛痛快快喝醉一次。”姜雅欣粲然而笑，内心却充满无以言表的苦闷。
直至所有的菜都摆上炕桌，三个人便围坐在一起，喝了起来。几盅酒下肚，姜雅欣不禁激动兴奋起来，敬了李小生又敬金凤，十分主动。李小生则毫不含糊，十分爽快。就连金凤也来者不拒，咬紧牙关喝了一盅又一盅
“金凤，我要离开你们了……”不知喝了多少，姜雅欣终于失控了，破笑为啼，紧紧握住金凤的手，泣不成声，“我心里好难过……”
“你是国家正式职工，去哪儿都一样，抽时间我和小生去看你……再说了，不定哪天又调了回来，有什么难过的！”金凤强装笑脸，眼里却闪动着泪光。
“因为这么件小事闹不开心，多不值得！”李小生接过话茬，又是安慰，“其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
“我哪儿也不去，我要找县领导……”姜雅欣眼泪婆娑，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你能做出什么事情，难道会把他们统统杀了吗？看在我们两口子的份上，你就想开点去吧！”听了李小生这话，姜雅欣又是破涕为笑，“让你们见笑了，咱们继续喝酒。”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日方长。难道你忘记了苏武牧羊的故事吗？你不开心，我和金凤心里也不好受。你是吃皇粮的，无论去哪里工资一分不少，旱涝保丰收，怕什么！大楞出走了，你也算被发派到边关，下一个就轮到我了，说不准很快又要回家种地。但我不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如何我也要好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总有一天会看到姓郭的可耻下场。”李小生给所有盅子里都倒满酒，趁势又激励了一番。
“对，咱们好好活着，一定要看到郭志远的可耻下场！”姜雅欣倍感宽慰，毅然抹去眼泪，高高举起了酒杯。
三只杯轻轻碰在一起，气氛顿时又活跃起来。几盅酒下肚，不同程度都有了酒意，金凤更是几乎睁不开眼睛，却依然坚持着。
“小生，金凤，我多想喝醉永远不再醒来，忘掉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姜雅欣眼里又噙满泪水，脸上挂满忧伤的神色。
“你现在好像就醉了……别喝了。”李小生不再主动敬酒，而是竭力劝阻。
姜雅欣非但不听，反而再次失控，不管不顾地给自己的盅子里倒满酒，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紧接又倒第二盅，却被李小生夺过了酒瓶。
“别忘了，我酒量大得很。即便喝醉，也不会怪罪你们。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喝酒……”
“你在说酒话，我们怎么可能是最后一次喝酒？过几天我和金凤就去看你，难道你就不给我们喝酒吗？”
“我不是说过嘛，有朝一日我会消失。只是，我现在还有未了的心愿……”姜雅欣双目呆滞，神情沮丧，颓然哀叹，“接下来，我会按照自己设计的路线走……现在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大楞。大楞啊大楞，你在哪里？我多想见你一面……”
“姜姐，你真的喝多了……要是心里难受，索性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金凤听了，鼻子一酸差点落下眼泪。
“金凤咋这么沉不住气，我只是宣泄一下情绪，难道你真当我喝醉了？”姜雅欣噗嗤而笑，有意识地打起精神，“我才刚进入了状态，离醉早着呢，现在清醒得很。你们尽管放心，我不会去死，我要好好活着，直至看着那些人都下了地狱，再死不迟。来，给我倒上！”
“还要喝吗？你看金凤快睡着了。”
“我正来了兴致，怎么能不喝？给金凤个枕头让她睡吧，我们继续喝，我有许多话还没说完。”
李小生一脸忧虑的表情，却没再劝阻，倒是很想听听姜雅欣还有什么话要说。（待续）
作者介绍
王联，退休教师，爱好广泛，十年前开始写作，先后完成两部长篇小说，《断层》43万字，《漠幻》110万字，将陆续在网络期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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