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鹏 撰文
德國哲學家馬克斯．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這部名著裏枚舉了許多案例斷言，新教徒，尤其是清教徒，在歐洲和美國資本主義的興起 與新教盛行存在著相互影響的關係，新教入世禁慾主義倫理為資本主義企業家提供了心理驅動力和道德能量，從而成為現代資本主義得以興起的重要條件之一。倘若韋伯再能修改這部著作，他還應該補充“豪格運動”的資料，會使他的論證更據說服力。
路德宗裏有一支派叫作“豪格會”（Hauge Synod Mission, HSM），發端於十八世紀挪威工業化時期，十九世紀被挪威移民帶到美國而盛行。漢斯．豪格（Hans Nielsen Hauge）1771年出生 於挪威南部東福爾郡格洛馬畔的洛爾賽（Rolvsøy Østfold）農民家庭，用他自己的話說，二十五歲之前一直在自家農場享受著“精神洗禮”，像周圍大多數人一樣務農，貧窮而平凡。1796年豪格把自己很久以來思考的問題寫成書，便有了著名的Betragtning over Verdens Daarlighed（《世間的凡事》） 和 Forsøg til en Afhandling om Guds Viisdom（《上帝的智慧》）。他告別父母親，獨自遠行，徒步走遍挪 威和丹麥大部分地區，立誓向人們傳播他的信仰， 分享他的“恩典”體驗。豪格的神學理論與作為挪威國教的路德主義並沒有多大差異，卻因不斷違反挪威法律有關非神職人員不得私下傳道的規定，九年間被拘禁多達十四次。1811年豪格獲釋後定居克里斯蒂安尼亞（Christiania，現稱奧斯陸），在巴克豪根（Bakkehaugen）創辦了若干家農場和工廠， 一邊經營著自己龐大的“工業帝國”，一邊傳播信仰。長期的監獄生活摧垮了豪格的健康，1824 年他年僅五十三歲逝於家中。
豪格生活的時代，挪威的宗教活動比較沉寂，克里斯蒂安尼亞地區人口上萬，經常到教堂參加禮拜的人屈指可數。豪格本著馬丁．路德“因信稱 義”的神學原則，雖然並未否認洗禮、禮拜、懺悔等宗教活動的儀式感，但更為強調信徒個人信仰體驗的意義。豪格利用自己建立的組織體系，使挪威教會在十九世紀復甦活躍起來，宗教史稱為“虔誠派復興運動”或“豪格運動”（Haugianerne）。豪格對挪威宗教的影響是巨大的，他一生寫了三十三本神學著作，據說當時挪威九十萬人口中有十萬人至少讀過他的一本著作。豪格還是十九世紀挪威首屈一指的企業家，他建立過製鹽廠、木材廠、造船廠、紡織廠、印刷廠等，企業家自身的簡單、實用、節儉的性格與豪格的宗教學說也是一致的，後人評價說，正是豪格把基督教道德與他的謙虛、誠實和勤奮的企業家精神的結合，有力地推動了挪威工業革命的成功。從某種意義上說，“豪格運動” 是挪威民族復興和資本主義工業化的產物；他蔑視宗教的和世俗的威權統治，為挪威的自由民主傳統鋪平了道路。正如馬克斯．韋伯所說的，工商界領導人、資本佔有者、近代企業中的高級技術工人， 尤其是受過高等技術培訓和商業培訓的管理人員，絕大多數都是新教徒。艱苦勞動精神、積極進取精神的覺醒往往被歸功於新教，不必像流行的看法那 樣將其理解為對生活樂趣的享受。如果舊日的新教精神和現代的資本主義文化之間有什麼內在聯繫的話，應在其純粹的宗教品性中去尋找。
“豪格運動”在美國的影響遠遠超過挪威，漢 斯．豪格所勾畫的“最自由、最簡單、最實用”的 宗教信仰，“最迎合、最匹配、最適應”美利堅合眾國的建國理念和清教徒帶來的倫理精神。把豪格會傳播到美國的是挪威移民艾爾森。艾爾森（Elling Eielsen）1804年生於挪威西部米克爾河谷的沃思特朗德（Vossestrand），父母是篤信豪格信義主義的農民。二十五歲艾爾森離開鄉下到了西部 城市卑爾根，跟著木匠師父和鐵匠師父學徒，曾應 徵入伍。1831年艾爾森成為豪格會一員，到丹麥做一些宣教輔助工作。1839 年艾爾森移民美國，希望在新大陸得到發展機會。1843 年他如願以償成為路德派牧師，組織挪威裔信義會教徒捐資在伊利諾伊州的福克斯河畔修建了一座教堂。1846年艾爾森在威斯康星州的傑佛遜草原村（Jefferson Prairie Settlement）發起成立豪格會在美國的分支機構“北美信義會”（Evangelical Lutheran Church of North America），亦稱為“艾爾森會”（Eielsen Synod），隨後逐步擴展到明尼蘇達州、南達科他州和德克薩斯州等地，1873 年眾會總部設在芝加 哥。1876年北美信義會分裂，艾爾森的追隨者成立“豪格挪美信義會”（Hauges Norsk Lutherske Synode i Amerika, ELCA），亦稱“美國豪格信義會”。1879 年美國豪格信義會在明尼蘇達州設立 “紅翼神道學院”（Red Wing Seminary）培養神職 人員和傳教士。1883年艾爾森逝於芝加哥。1917年美國豪格信義會與成立於1890年的挪美信義會（Norwegian Lutheran Church of America, NLCA）合併，重新採用艾爾森的舊稱呼“北美信義會”。
Reception Rome, Mission Station. Taipingtien, China
《太平店傳道站的客廳》（明信片）
【原注】“左邊是傳道士，右邊是賓客”
1890年美國豪格信義會決定派遣穰福林等人來華開教。穰福林（Halvor Rønning, 1862—1950）出生於挪威泰勒馬克（Telemark）貧僱家庭，從小放羊，繼而上學。當地教會深受豪格復興運動的影響，選派年輕人去美國學習，二十一歲的穰福林收拾行裝，告別父母遠赴大洋彼岸的紅翼神道學院深造，1887年畢業後在明尼蘇達州法里博（Faribault）附近的三所教堂擔任牧師。光緒十七年（1891）穰福林牧師帶領兩位女傳教士，他的妹妹穰姑娘（Thea Rønning）和後來成為穰師娘的饒姑娘（Hannah Rorem）來華，取豪格會英文Hauge
Synod兩個單詞的諧音，在華稱為“鴻恩會”，聽從楊格非的建議開赴湖北樊城開教。1907年穰福林夫人去世，他帶著孩子們回到了美國，後到加拿大傳道。穰福林離開後，鴻恩會與挪威和瑞典的信義會協同佈道，傳道區域擴大到湖北的太平店、灄口，河南的新野、鄧州、雞公山等地。
节自姚鹏《自西徂東——中國近代基督新教明信片研究》，香港三联书店2023年出版，当当网有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