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译经典是汉学家必不可少的入门实践,也是汉学研究结构的基石,从这里着手观察有利于理解这门学科的循序渐进,瞥见一座大厦一砖一瓦搭建的过程。早期汉学家的成名之道无一不是跨越语言障碍把汉家经典昭传于世,在郭纳爵[1]的《中国人的智慧》、柏应理的《中国贤哲孔夫子》、马若瑟的《赵氏孤儿》、卫希圣的《吕氏春秋》、佛尔克的《论衡》、柴赫的《昭明文选》等多种语言西译汉籍里,看到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兴趣和呕心沥血的努力,更多的是汉文化融入世界文明的光景。
儒莲奖名册里大部分早期汉学家是凭借翻译作品而金榜题名的,理雅各之《中国经典》,顾赛芬之《礼记》,德理文之《文献通考·四裔考》,沙畹之《史记》,戴柏诚之《前汉书》,戴何都之《新唐书》,拉契涅夫斯基之《元史》,霍道生之《皇越律例》,德米歇尔之《钦定越史通鉴纲目》,晁德莅之《取譬训蒙》,戴遂良之《汉语入门》,佩初兹之《芥子园画传》,贝勒之《中国史乘中阿拉伯及其属地和其他西民记述》,高延之《中国大乘律》,休伯之《大乘庄严经论》,骆克之《祭天古歌》等,充实他们自己学养的同时也为共享世界文化宝库增砖添瓦。[2]
1950年伊始的新时期,因译品获得儒莲奖的比例大大降低,尚有韦利译白居易诗歌,霍克思译《楚辞》,葛瑞汉译唐诗,张心沧译通俗小说,谭霞客译散文和游记,菲什曼译《阅微草堂笔记》,卫巴龙译《金玉集》,曾珠森译《白虎通》,蓝克利节译《宋史》,乐唯重译《论语》和《老子》,呈现丰富多彩的汉学格局。
韦利《<九歌>:中国古代巫教研究》(The Nine Songs: A Study of Shamanism in Ancent China, London: Allen, 1955)插图,《屈原九歌图卷》(宋)李公麟绘 绢本 水墨 设色 手卷32.1厘米x467.4厘米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
1993年儒莲奖获得者谭霞客[3]因研究中国航海史受到表彰,然而他在翻译理论和实践上也颇有造诣。1999年艾乐桐[4]和朗宓榭[5]主编了一部文集《从一到多:从中文到欧洲语言的翻译》(De l'un au Multiple: Traductions du chinois vers les langues européennes, Fondation Maison des sciences de l'homme, 1999),其中第三部分“翻译家之言”延请欧洲公认的翻译大师笔谈,谭霞客仿效弗洛伊德的《分析无止境》(Die endliche und die unendliche Analyse)撰写《译无止境》(Traduction terminable et interminable):“文学翻译有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漫长的工作过程中经历着痛苦和喜悦,享受着智力游戏,最终总会有存在种种瑕疵的成果。文学翻译也是如此,人们为保持原作风格,谨小慎微,反复推敲,以求尽善尽美,译无止境。”他提出作为合格的汉籍翻译家必须直面三个问题,辨识文言文,熟悉成语典故,了解作品背景知识,“每部文学作品都是某个时代的产物,反映时代特征,译者要敏锐地观察到潜在的时代语言、文学观念、风俗习惯,才能忠实地表现出原作特有的色彩。”[6]
翻译本身是审美的艺术,从业者甚多,既无先验标准也没有游戏规则,不存在绝对的正确与错误,只要不是牛唇不对马嘴,全凭职业良心。但是如果不受节制的把滥无疑是极为有害的。谭霞客点评欧洲过往对中国文学名著书名翻译之不足,审视未来重新翻译的可能性,他认为《水浒传》以前的译名,无论俄文还是匈牙利文都平淡无味,比较好的是赛珍珠的《四海之内皆兄弟》(All Men Are Brothers);《金瓶梅》的译者往往习惯用主角的人名用在书名上,如“Fleur en Fiole d’Or”,效果不好。韦利把《西游记》译为《猴》似乎偏离“朝圣”的主题。《红楼梦》的译本很多,大多围绕“红”字做文章,杨宪益译为“A Dream in Red Mansions”,突出“梦”字比较贴切,霍克思译为“The Story of the Stone”(《石头记》)还算巧妙。《肉蒲团》英译书名“The Carnal Prayer Mat”似不得要领。杨绛的《干校六记》的英译名“Six Récits de l’École des Cadres”乍看起来像是干部读物。《毛主席语录》被译为“Petit Livre Rouge”(《小红书》)虽通俗易懂,却失去了中国传统的“语录”二字本来内涵。
谭霞客断言,翻译家所能做到的仅仅是“近似”而已,我们的努力所达到永远是“草稿”,所谓“定本”那是教会的追求,徒劳无功。只要作品没有交稿就不算真正完成,是否完成取决于当时的心情和精神状况。
文学名作必须定期重译。每一次翻译只是一次开始,总会有不同的、更好的译品出现,并且会越来越好。随着社会的进步和语言的变化,以及各个领域研究的深入和人们交流方式的改变,翻译必须每五十年重做一次![7]
节自姚鹏《汉学家与儒莲奖赓续》(待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