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许多刺激,我真有些意兴阑珊,到了北平之后,酒我也喝,牌我也打,管他呢,人生贵适意,暂时摆脱政治,我早就
决定了。自太原再退天津以后,汪先生竟怀疑我反对他,我想这是时机,应当走了,所以在天津时,扩大会议还举了我办刊物,我一再固辞,一声不响,于十一月七日便乘船回香港。
还有一件事最使我感慨的,汪先生见了《大同报》所载的汪陈分裂消息,给我一封信,说他没有对我不起,何以有这传闻。汪先生早就回香港,然而来信还署着由天津发。我回了汪先生一封长信,把上项的事件详叙一过,并说我自认在国民党里仅得朋友两人,一是汪先生,一是廖先生,廖先生已死,当然只有汪先生一人。说到汪陈分裂,不论是历史,是地位,是年龄,是资格,都难配得上分裂两个字,《大同报》所载消息是在十一月十三日,而我十五才到香港,可见消息的刊载,我还在途中,天津谁人造谣,我倒莫名其妙。这封信发了以后,又促成我离国的决心,而且改组同志会是解散了,我对该会已不需要负任何责任,还是走罢,最少可以清清自己的头脑,换换空气。
十九年一月底便趁德国的邮船往意大利,自是在海外渡了几个月的流浪生活,罗马、威尼斯、维也纳、柏林、捷克、巴黎、尼斯、卢森堡,一直至到比利时才安住下来。我为什么要住比利时呢?说起来没有多大理由,自然那里的生活比较便宜是原因之一,而最大理由是卷烟好而又便宜,我是抽烟卷的,我实在挨不住专卖烟卷的价昂而又味涩;伦敦烟卷好,然生活又太高,左右思量,遂择定比利时做一个安乐窝、逋逃数。
我在欧洲流浪了几个月,真感觉得有点苦闷,我别的没有嗜好,只有抽烟卷,看电影,食中国饭。各国的烟卷贵而不佳,看电影绝对不敢入大戏院,尤其不愿意入中国的饭馆,我很怕碰到本国人,因为反对我们的,固然不好相见,被成我们的,也难于答复,而且每逢碰着一个人,要背一篇很长的故事,我没有这种耐性,也不愿花费这些时间。
比利时的春天委实太惹人爱恋了,有不冷不热的天气,有不闹不寂的通衢,有丛密的森林,有肯葱的田野,我每天在饭馆食完午饭之后,伦敦的《泰晤士报》也从飞机运到了,我照例在街角买一份《泰晤士》,在路旁的公园长凳坐下,吸一口的烟卷闲读着。
陡然使我吃一惊,胡展堂先生在南京被蒋先生扣留,送往汤山安置,这个消息在《泰晤士》的国际新闻栏内印在第二行。这是什么一回事?赶快又买了几张法文报,但所登的消息比《泰晤士》更简单。在中国可算是一件大事了,可是坐在小公园看报的人们,面孔上一些表情也没有。啊,是了!这群欧洲的先生们,对于中国事情本来就隔膜,尤其对于胡汉民三个字,面生可疑,等于我们中国的大人先生,对于东欧和南美的政治家名字,绝不认识,纵使有人提过他们的名字,根本也懒得去强记。
过了一些时,报纸又登着南京开国民会议了,广州的非常会议成立了,汪先生也人了广州了。中国方面寄来的报纸,说当胡先生被扣时,汪先生在香港曾发表过一篇宣言,对于蒋先生是责备,对于胡先生是批评,我心想胡先生已是昔为座上客,今为阶下囚,汪先生何苦这样!当夜我起了一张信稿,打算劝劝汪先生,想了一下,事已过去,说也无补,又把那信稿撕掉。国内的朋友渐渐有信来,劝我归国,我的钱也将次用尽,欧洲虽好,不是久恋之乡,就此打叠回国罢。八月又湾转了意大利,附了一艘德国货船归国,九月二十过了锡兰的哥仑堡,船上已得无线电,日本军队已于十八日占了沈阳,这种无头无尾的消息,更使我惶惑,于是在船上打了一个电报给汪先生询问真相,直至船到了星架坡,才有机会读报纸。九一八的经过,真相渐明,惟南京方面怎样应付,广州方面又怎样应付,我还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