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矿山(一)
我们村的位置特殊,位于华北平原与太行山的交界处,东侧是黄土,土层厚度从零开始逐渐增加,西侧是是裸露的灰岩和白云岩。主要是白云岩居多,这是一种矿产资源,水泥厂、炼钢厂、玻璃厂都需要。正好我们村西的“西沟”是可以通车的,一条可以走车的路穿过村子中间,一直向西,通到山脚下,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作为采矿的运输线路了。
从我读中学时开始,村里就有人对村西的白云岩进行开采,先用打眼机在岩石上打出眼,装上炸药,把石头炸下来,然后再用大铁锤敲碎,变成一块块可以搬得动的石块,然后再装上拖拉机,用拖拉机从西侧的山上拉到村东路旁。待有外边来的大汽车,就可以拉走了。村里的几个老板雇人拉石头、装石头。我记得很清楚,其中装车的价格是这样的,给大汽车装石头,每装一吨,可以挣一块钱。那时候,村外路边堆满了白花花的石头。有一段时间,我读高中的学校附近,一处化工厂也需要用这种石头,一辆大汽车经常来我们村拉石头,有那么两次,母亲便跟拉石头的司机说说,让我搭坐着人家拉矿石大汽车去上学。
随后,矿山的规模开始扩大,从我读高二、高三的时候开始,之后大约七八年时间里,这是我们村矿山开采的高峰时期。在这段时间里,在外打工的人基本上都回到了村里,买一辆拖拉机,然后到山上找一处地方炸石头,挖石头。
在我们这里,每台拖拉机的车头是买的,车斗则是自己焊做的,基本上都是标准配置。车头一开始是小型四轮拖拉机,之后则变成中型拖拉机。车斗则是两个轮,这两个轮子一般都是报废载重汽车的车轴和轮子。一般来说,买回车头之后,便自己做一个车斗,先要到城郊的废品站,或者固定的地方,花几百到一千块钱,买一个报废的大汽车车轴和两个轮子,然后再买弹簧钢板、车斗用的钢板,以及一大堆零件,以及一个可以用于自动卸货的液压泵,找一个电焊加工处,加工成车斗。工序基本固定,流程不算复杂,价格十分统一,基本上村里人都很清楚。每个车斗大概长三四米、宽两三米,深半米,深度不够,每辆车的车斗都配制了可以加高的“加板”,我们称为“荆笆”,经询问从事运输的族弟之后知道,在运输行业中,这叫做“马槽”。
因为有了这样的“加板”,每辆拖拉机装石头的时候,都是尽量多装。核定载重五吨的拖拉机,一般要装六七吨,车斗装的矿石太重,相比之下车头轻,车斗的前侧压在车头的后侧,很容易让车头前边翘起来,于是每辆车前边都准备着增加配重用的铁架子,防止车头翘起来。
那时候,村里有了几个正式的采矿证,可以通车的“西沟”成为采矿的集中地。村里几个老板每人承包了一处山头,另外有一处矿是村集体名下的。所谓老板,主要是指拥有矿山的承包权,可以对所有从这里开采出的矿石收取一定的抽成。有的老板同时有一处矿和一处矿石加工厂;有的老板只有矿,没有加工厂;有的老板只有加工厂,没有矿。所有老板都是本村人,没有外地人,所有干活的人也都是本村人,只有偶尔出现过几个邻村的人。
对于村民来说,每处矿都是开放的,所有人都可以开着拖拉机,随意到每处矿上挖石头。开采、装车、运输,三个环节都有固定的费用。有的人挖了石头,同时自己装车,然后自己用拖拉机运到加工厂。有的人只挖不运,有的人只运不挖。装车根据情况确定。不同人各自挣每一步骤的钱。所谓加工厂,在早些时候短暂出现过是把大石头粉碎成像核桃那么大的简单加工,后期大部分情况都是把石头磨成石粉,由外边来的汽车拉走,可能是制作玻璃用。
可想而知,这种粗加工的生产方式对环境的破坏有多大,大到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现在说起来恐怕已经有不少人不相信了。那段时间,我们村四处都是尘土飞扬的场景,几处矿石加工厂附近的冲沟里几乎是白色的。虽然矿石加工厂不断被环保部门施压,几经整改,所有矿石仓库都加了顶棚,但是基本上起不到什么作用。至于路,就更不用说了,本来上级政府好不容易将村东已经破败的县道铺成水泥,可是才几个月时间,就被各种载重车压得“稀巴烂”。载重车先是把水泥路压碎,水泥路上的水泥变成了碎块,有大有小,坑坑洼洼。凸出起来的很大的碎块到处都是,以至于城里的出租车听说是往我们这条路走,纷纷表示拒绝,这会碰到车底。对于步行的行人来说,出村的路几乎已经没法走,因为路上到处都是石粉、尘土,多到什么程度呢?很多路段尘土的厚度可以没过鞋,也就是一脚踩上去,路边的土就可以到脚脖子了。我经常开玩笑说,走在路上,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从天而降的尘土的重量。妻子刚嫁到我们村时说:“只需要一天,白鞋就会变成灰鞋,黑鞋则会变成白鞋了。”
在那七八年的时间里,矿山带来的总体收益也许并不比环境和公共工程遭殃的损失多多少,对于政府来说,七八年时间里收的税恐怕还不够修建村外县级公路的费用。
对于村里来说,矿山虽然不断在开采,可是村庄的面貌却没有变好,比如自来水系统一直没有恢复,村民吃水成了巨大的难题。在一段时间里,村里把“坝头”两端堵起来,把第二口机井中的水抽进坝头,供村民前来拉水、挑水,每个礼拜抽水一次,这就是当时仅存的公共服务了。有时候,村里连这么一点公共服务也无力提供。此外,尽管村民都可以在本村内干活挣钱了,但是村里始终都没有什么服务业,甚至慢慢的连小学也被撤走了。
二十四、矿山(二)
所谓的几处矿山,实际上就是几处山沟。对于普通村民来说矿山开采权是先到先得,先着手参与采矿的人,每家都占了一处交通好一点,而且容易开采的地方。来得晚的人,就选择次好的地方。开采矿石的地方,我们称为“石窝子”。各家的“石窝子”地方固定,谁也不会去占别人家的“石窝子”。这主要是因为,开出一处好用的“石窝子”很难,而且开出“石窝子”之后,其中大概得有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劳动量都得用在维护“石窝子”的继续使用上。
比如虽然山很大,但是每次炸石头决不能胡乱进行,必须尽量从外到里,从上到下,像斧头劈柴一般,一点点进行。人在大山面前是很渺小的,“石窝子”从“底”到“顶”可能有十几米到几十米不等,人只有一米多高,站在山面前很渺小。开采矿石的时候,人就站在上边钻炮眼,然后把石头炸开,一次只能炸下去一米多厚。炸完一次,大大小小的石头就会飞到各处,大的石头要用十几斤重的大铁锤砸碎。有的石头太大,砸不碎,就再钻上炮眼炸开。不管炸下来的石头大还是小,反正,炸完一次之后,“石窝子”地上,以及向外的通道上清理的干干净净,然后再继续向下炸。等到这一层从上到下炸完,再向前、更深处进行。就这样,一点点,炸一点清理一点,前一次炸的时候要给后一次留下方便,炸完要清理干净,大部分时间都在清理“石窝子”。
所以,基本上来说,每家村民都是固定在一个“石窝子”炸石头,谁家的“石窝子”就一定是谁家的,除非这家人公开表示主动放弃,或者主动赠与别人,否则别人决不能到这家的“石窝子”里开采,可以说,这种拥有权比采矿权还固定。有时候出现可以带来互惠的情况,比如“石窝子”的拥有者要清理矿渣,而矿渣本身也是能卖钱的,只是矿渣装起来很费劲,于是就免费把矿渣请人拉走,来拉矿渣的人也会主动把所有矿底都清理干净。矿山的核心区有一个沟叫“十精沟”,沟口有九块大石头,另在对面的山上还有一块。村里传说这十块石头是十个成精的石头,其中有一块跑到了对过的山上。这九块石头就在路边,虽然石头就是钱,不过一直没有人去破坏。
父亲参与挖石头比较晚。那时候,交通好一点,而且好炸的地方已经没了,一开始只是开车,只挣运费,后来才找到一处废弃的固定地方炸石头。
我第一次参与矿山的劳动是随父亲到一家别人的“石窝子”里装矿渣。装矿渣就是把矿渣装到拖拉机车斗上,当然是完全靠人力。矿渣基本上是以核桃大小的碎石子为主,具体则是有大有小。不像土可以用铁锹铲起来装,矿渣是散碎的石头,用铁锹是铲不动的,只能先用“羊头镐”刨松,然后用特制的铁叉子紧贴着地面铲起来,因为只有地面是平的,上边任何一处都是铲不动的。“羊头镐”是一种传统手工时代的开山神器,有比人的胳膊细一点的木柄、铁头,很沉,铁头分为两个头,一头尖,一头扁平,两三厘米宽,根据情况选择使用其中一头。父亲在矿山上干了几年,“羊头镐”竟然被磨短了几厘米,可见其中的辛苦程度。
我第一次干装矿渣的活,感到异常艰难,羊头镐很沉,就算只拿起来已经够费劲,要把碎石头刨开,刨不了几下就累了。刨几下,然后拿铁叉子来铲,可是每一叉子都很难,插进去,拽出来,矿渣要么没有在铁叉上,要么漏下去了,剩下一点,要举起来装到拖拉机车斗上,这也很费力气。我累的不轻,可是贡献却很小,大概六吨矿渣,大部分都是父亲装上的,可能父亲装了5吨吧,我装的很有限,所以装了好久。父亲感到我很不给力,可是也没说什么。我感到自己装的很费力,虽然也尽力装,可是却很慢,起不上太大的作用,也明显感到父亲很累。没办法,我力气太小了,那几年,我一直在外边读书,身体素质也很一般,不是那种很结实的农村孩子,而且是第一次干,确实能力有限。
我们装满车,满到到不能再装为止,然后父亲开车,我就坐在车斗的满满石头顶上,晃晃悠悠从村西的山上一路向东。因为装的太多,所以拖拉机基本没有爬坡的能力,哪怕很小很小的坡,也必须用尽所有力量才能上去。拖拉机分为快慢档各3个档位,快慢两个系统要独立挂挡,快档用于在路上跑,速度快;慢档用来在地里干农活,牵引力大。上坡的时候,先是用快3档,以最快的速度往上冲,冲到车已经几乎走不动时,再以最快的速度将档位换成慢1档,改换成最大牵引力,一点点把车斗拉上去。
每辆车都带着钢丝绳。偶尔会出现爬上不去的情况,便只好请其他车帮忙拽一下。不过,这种请其他的车帮忙拽的情况是很少见的,因为时间长了,每个人自己的车到底能拉多少,在拉多少到的情况下,在哪处坡,应该采取什么办法,用多快的速度“窜”到哪个位置,然后换挡后应该怎么踩油门,这个过程中的每个动作可以说早都已经烂熟于心了,所以大部分车都会在一种看起来无比艰难,实际上都会很顺利的情况下通过那几处固定的、也不是太陡的坡。
在那时候,全村每个在矿山上干的人都是开拖拉机的绝顶高手,因为每个人无一例外都是长期开着破损严重、很难驾驶的拖拉机,在10倍以上的严重超载下,在坑洼不平,很难走的路上上开车。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修炼出了开拖拉机的绝技。那种情况下,即使是买了新车,也会在严重超载的情况下,在矿石砸来砸去的过程中很快变成旧车。父亲到矿山上干时,年龄已经大了,50岁才学开车,没那么灵活,可是他的技术实际上也很高了。弟弟后来在钢厂工作,也不是每天都去矿山干活,不过弟弟十六七岁就开始开车,最初在矿山上干了一段时间,技术自然更好,不管什么样的路,宽还是窄,陡坡还是平路,基本上可以做到想往哪倒就往哪倒。拖拉机跟小汽车可不一样,没有后视镜,没有倒车影像,而且是六个轮子,而且车斗和车头之间是可以左右活动的。拖拉机方向盘控制的是最前边两个轮子,倒车时,方向盘往左,车头会往右,车斗则是往左,这比四个轮的汽车复杂的多。
在我们村,父亲和弟弟的开车技术属于比较差的,其他开车时间更长的人,可以说已经出神入化。我相信,如果把那时候村里人开车的技术拍成视频,传到现在的网上,一定会有无数人说高手在民间。我只是在寒暑假时,到矿山上干活,每次要么是跟父亲一起,要么是跟弟弟一起,只要有他们两人在,必然是他们其中一人开车,所以我的开拖拉机技术是不行的,只开过几次,其中有一次还把邻居家的房角撞坏了。
因为拉的太多,路太难走,所以车经常坏,有时候,拖拉机开着开着车轴直接就断了,我家的拖拉机也断过车轴。小的毛病已经是家常便饭,车斗被砸坏、砸出窟窿的情况更是三天两头都会出现。很多人的车斗砸坏了,到矿石加工厂卸下石头后,便拿电焊修一下。村里每个开过车的人都会电焊。后来,矿山逐渐停止了,村里有一批人出去打工,分工种的时候,老板问:“谁会电焊?”我们村去的所有人都举手了,于是我们村去的一批人全都成了电焊工。
为什么非要拉这么多,装少一点,多跑几次不就行了吗?不行。装的少,但是跑的趟数却很难多起来,因为在矿石加工厂经常要排队,一般来说每家每天只能拉两车。有时候一车,有时候多一点,但是趟数很难有大的变化。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改买了更大的拖拉机,一车可以拉10吨以上也很轻松。再后来,甚至也不用人力来装车了,全都靠铲车装车。再后来,打眼机打的眼更大了,炸药更规范了,每次炸的规模也变大了,也不需要人力用大铁锤来碎石头了,哪怕很大的石头,铲车也能轻松举起来扔到车斗上。车斗变大了,大的石头也装得下了。加工厂里的碎石机也变大了,也不怕大石头了。
但是,这样一来,所有人的收入似乎也没有变得更多。比如,拥有一处好的石窝子的价值变低了,因为打眼机打的眼更大,对于各种复杂的情况,开采起来更容易了,很大规模的山直接一劈到底。运费也降低了,因为不用人装车了,每一趟能挣的钱自然也减少了。老板们的收入增加的也有限,因为总要不断的改良机器,买打眼机,买铲车,买碎石机,买挖掘机,越买机器越大,不断投入一笔笔巨资,没日没夜的折腾,最后拥有了一大批不怎么值钱的旧机器,剩下的钱也不是那么多。
二十五、矿山(三)
弟弟长大后,正好赶上矿山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的时候。那时候,很多“石窝子”都是一位年纪大点的父亲带着一个年轻点的儿子,两人一起炸石头,父亲在“石窝子”里加工石头,儿子则开车运输。
母亲一直觉得矿上的工作太辛苦,而且太危险,坚持不让弟弟在矿上干。后来,弟弟到了钢厂工作,只是歇班的时候会跟父亲一起。我一直上学,放了寒暑假,也会每天跟着父亲到山上挖矿石。一开始干,十分吃力,时间久了就好一些了,虽然每天干完活很累,但是实际上也没那么夸张。我白天在矿上干活,晚上回到家里则阅读卢梭、黑格尔、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每天都写长长的日记和读书感悟,现在说起来也算十分充实。
回过头看来,那真是重体力活,也真的十分危险。虽然父亲一般不让我抡大锤来砸石头,可是偶尔我也会抡几下。我最主要的任务是装车,但是装车本身当然也是很累的,我们每天都要把十多吨,也就是两万多斤石头,用胳膊一点点举起来,装到车上。
矿山上最大的问题是危险。村西的路大部分都是一侧是崖沟,一侧靠着矮山的情况。开车很不容易,路不那么好走,由于普遍严重超载,普遍身体上劳累,村民有几次出现拖拉机连车带人掉进沟里的情况,所幸,每次都没有人因此受伤。大家都认为那条沟有神灵保护,以至于沟的尽头的一座小庙变得很受重视。
更危险的情况当然出现在炸药炸石头时。在最初的大部分时间里,炸药管理的不那么严格,以至于村里人都是自己制做炸药。我们在“石窝子”里用打眼机打上一两米深的眼后,便装上自制的炸药,埋进导火索。一个人负责点燃导火索,另一人到远处的路上截停来往的车,点燃导火索,把石头炸开。
因为“石窝子”很多,大白天,山沟里到处都是人,有的人不那么注意安全,在还没有保证安全范围内没人的情况下,就自行炸石头。有那么几次,父亲和弟弟都差点出现危险。有一次,弟弟正在“石窝子”里干活,旁边山沟里炸飞的石头飞过来,把弟弟身边的拖拉机方向盘砸了个稀烂。父亲和弟弟找到那户人家,得到的结果也只是赔了个方向盘。还有几次,飞来的石头就砸在父亲和弟弟脚边。这些情况真的十分危险,可以说只要石头飞来的方向偏那么一点点,可能就会出人命了。
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村里人确定的安全范围其实并不准确。有的那种像拳头那么大的石头会飞的特别远,人很难控制。如果要绝对安全,那么任何一处“石窝子”炸石头,别的“石窝子”的人在理论上都要撤离,可是又没法每次都统一,很多人只好选择半夜、中午、下午收工后炸石头。
还有几次,因为导火索燃烧速度出问题,父亲点燃导火索还没有来得及躲到安全的地方,炸药就爆炸了,父亲赶忙躲到拖拉机车斗下边。
这只是我知道的情况,我不知道的情况恐怕还有很多。所幸的是,我们村的矿山从来没有因为炸药的情况而出现人严重受伤的情况,平时的擦伤、压伤这种自然是有的。
在矿山开采的最后阶段,村里有过一次出了人命的情况,那是在矿山几乎已经停工的情况下出现的。那时候,全村都已经没有人到矿山上干了,上级政府也不再发放炸药了,也禁止自己制作炸药,只有一家人不顾劝阻,坚持去石窝子里工作。因为没有炸药,这个人只好爬到“石窝子”顶部撬石头,不小心掉下来,便摔死了。因为那时候处于上级命令禁止开工的状态,连老板都不允许人去矿山上了,所以这种情况自然是很糟糕的。
在我上大学快毕业的那两年,可能是出于产业升级的需要,环保的需要等因素,矿上开工的时候越来越少,停工的时候越来越多。本来矿石的需求量也没那么大,所以停工正好可以减少供应,维持价格稳定。有时候,停工时间长了,没有石头供应,加工厂缺石头,村里人便开车到别的山沟里捡石头,可是别的山沟交通都不方便,只有一部分车能开到的地方可以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小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碎石头的情况在几年里一下子变了,如今再到野外去,只要是拖拉机能开到的地方,几乎找不到一块大点的石头了。
对于我们村的村民来说,矿山上的工作又辛苦,又危险,但是总是比在外务工要好,所以那些年,几乎所有在外务工的人都回来了,甚至一些在外当老板的人也跃跃欲试,想投资开矿,村委会的选举工作也一切都是围绕着矿山进行。村里拖拉机停的满街都是,有的一家有好几辆拖拉机。一些人存下一点钱,也开始新建加工厂,几位老板们把小的加工机器换成大的,买了各式各样的工程机械,耗费了不少钱,也挣了一些钱。到了北京奥运会前后,矿山全部完全停工,而且再也没有开工过。这几年,村外的道路重新修过之后,环境也变得好了一点。
矿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产业,我们村的矿山停工了,理由当然很多,其中最公开理由是环保。但是,与我们村一山之隔的邻村却还在继续开采,那处正在开采的矿山是大资本集团控制下的,而我们村的矿山只是村里几个土老板自己申请到的采矿证,这是属于跟“小煤窑”一样性质的小矿山。大资本集团的矿也许更规范,可是在环保方面到底跟小矿有什么区别呢?这是不可能有太大差别的,都是采矿,都会把环境变得很糟糕。
对我来说,我们村开发矿山最顺利的几年正好是我读大学的那几年,也是我读书中唯一需要用钱的来源。那几年,父亲在矿山上用炸药和汗水削平了一座不算太大的小山头,那座消失了的小山头,就是我读大学时的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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