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立刚
十七、农活(一)
放牛、割草,这是我小时候做的最多的事。从我记事起,一直到我读中学时,我家一直养着最少一头牛。因为耕地需要两头牛,大部分时候都是两户人家合作。耕地时,其中一户人家牵走对方家的牛一起,两户人家轮流耕地。因为人情淡薄,有时候不好找合作的人,在耕地前后那一段时间便养两头牛,耕地结束把其中一头卖掉。
在我小时候,村里还延续着集体放牛的做法,全村所有有牛都集中在一起,一头牛一天轮流放牧,这样就省了很多事。每天早上,负责放牛的人从村东开始,在街中间边走边喊“撒牛喽,撒牛喽……”听到吆喝声,各家都把牛放开,赶到街上,牛便跟着牛群一起,到村西很远的山上吃草。下午天快黑时,变成“拴牛啊!拴牛啊——”的吆喝声,各家自己的牛走到自己家门口自动就停了,各家人牵走拴起来。以前,我家里有一把很大的油纸伞,轮到父亲放牛时,他便带着这把伞,带着干粮和水,早上出门,天黑回来。我对这个事情特别好奇,总想问父亲在哪放牛,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父亲好像觉得这是最毫无意义的事,只胡乱跟我说走的很远,也没有细说什么。
养牛特别麻烦,哪怕是只养一头,牛每天也都要吃东西、喝水,无论春夏秋冬,必须风雨无阻,每天都得准备草料和饮水。每天至少需要两大篓青草或者差不多数量的草料,如果牛干活,就需要更多。此外,每天还至少需要两大桶水或者吃饭刷锅的泔水。上小学时,每天放了学,我便背着篓子去割草,有时候则是一边放牛,一边割草,这样牛吃饱了,再背一篓青草回来,牛可以在晚上或者第二天上午吃。我对此感到特别不情愿,因为太耽误去玩了,本来放学后到天黑,时间就没多少,放牛割草最少需要一两个小时。如果我不去,那么父亲回来后就需要去,父母本来很辛苦,回家之后便没有时间再给牛割草了。有一次,我放了学不愿意去割草,便找了借口去玩了,父亲到天黑才回家,回到家,看到牛没有草吃,便默默地去给牛割草,我看到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慢慢也变得很有责任感了,尽量放学后去割草。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牛也是一样,牛每天晚上都需要吃很多。每天晚饭前后,父亲都会给牛准备草料,如果有青草最好了,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只能用切碎的干草加上水,搅拌一些麦麸。牛吃完了这些草,就开始反刍,在夜里,不论什么时间走到牛跟前,只要牛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嘎吱嘎吱”的嚼着嘴巴,一刻也不停。牛在夜里睡觉的时间很短,无论我多晚睡觉,路过牛棚时,都能听到牛在咀嚼。无论早上我起多早,看到牛也是在不停地咀嚼。
每天上午,父亲天不亮就出门走了,母亲也要忙家里的事,要下地干活,没有时间管牛。父亲做了长长的牛缰绳,缰绳一头有一个长长的火棍,母亲把牛牵到外边,找一处有草的空地,把牛缰绳一头的火棍用石头订到地里,这样牛就能吃附近的草了,母亲好下地里干活,或者干家里的活。有时候,母亲干一会儿活,去给牛换个地方。有更多时候则是也做不到,往往随便找个地方,只能给牛扔一些干玉米秸,下午才能腾出手来放牛。
我是左撇子,但是镰刀却不能用左手使用,只能用右手。割草时,各种水渠水沟里看起来是长着草的地方,草的下边有时候可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头。左手握住草,右手用镰刀割下来,如果镰刀碰到了石头,因为是左撇子,右手不那么利索,很容易伤到握着草的左手。我的左手上大概有十几处伤疤,其中好几处现在还能清楚的看到。有一处伤疤有三四厘米长,这都是小时候割草时留下的。得益于这些艰苦的训练,我的右手也拥有了熟练使用镰刀的能力,比大部分不是左撇子的小伙伴都厉害。
在最开始,种地是很重要的事,所有人都很重视。后来,种地的价值在降低,其他收入慢慢超过了种地的收入,种地不怎么受人重视了。再后来,种地甚至变得很麻烦,买面粉反而变得很方便,也很便宜。种地也没那么重要了,随之而来的生活也在变化。
在这个过程中,牛的重要性也是一样在降低。本来,按照传统的做法,牛在种地的各个环节都十分重要,比如我们需要牛来拉犁耕地,拉车装庄稼,拉耧来播种,平时拉货物。有一年冬天,父亲甚至用牛车从几里地之外拉回一车煤。牛很有用,而且,养一头牛,到了第二年牛长大了,价格就贵了,还是可以赚钱的。如果养一头母牛,生下牛犊,也可以卖一笔钱,也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也就是说,养牛不仅可以平时用,而且是有收益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此麻烦的养牛才变得有意义。
后来,拖拉机越来越多,牛的作用都被拖拉机取代了。在一段时间里,只剩下播种小麦这一项,拖拉机暂时还没法取代牛。这时候,养一头牛是很尴尬的,作用不大,却十分麻烦,而且,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有了更多大公司在进行专业化的养牛,他们会通过种种办法,在农民需要买牛的时候抬高价格,在需要卖牛的时候降低价格。这时候村民养牛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前一年买了一头牛,辛苦养了一年,第二年再卖时却会赔钱,像以前那样,养牛稳赚的情况再也无法继续了。
我家也曾遇到这样尴尬的局面,秋季耕地前买了一头牛,到了冬季卖时,却赔钱了。父亲只好说,毕竟用了一秋天的牛,也算是有一些价值了。在这样尴尬的局面维持了一两年之后,播种小麦也有了专门机械,村里也不再种小麦了,村里的牛也慢慢消失了。秋天的玉米秸也没人收割起来用作饲料,偏偏这些秸秆已经成了累赘。
当年因为牛多,所以青草是稀缺物,大部分时候,割草是很费力的事情,近处菜地附近的草总是被割得干干净净。远处则因为干旱,也不是很多。有时候,为了割草,我经常钻到别人家的玉米地里,或者找到某些不被人注意的边边角角,才能将篓子割满。
牛是很有灵性、聪明的动物。我牵着牛去放,村外到处都是耕地,自然只能在耕地与耕地之间的小路上放牛,地里长着庄稼,地头种着高粱,牛在低头外吃草,当然很想吃绿油油的庄稼,但是每次都装得很老实,只吃路边的草,即使草很少,也不敢吃庄稼。有时候牛会一边吃,一边偷偷的看着我,趁我不注意时,突然吃一口庄稼苗,然后迅速回来装作继续吃草,看起来十分可笑。当母牛下了小牛犊,那种母子情深,真是看得清清楚楚,到了要卖掉小牛犊时,连我都会偷偷落泪。有一天夜里,我家的母牛突然生病了,夜里小牛犊在外边突然来回奔跑,大声叫,父亲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出门到牛棚一看,原来母牛生病了。后来只好把这头养了很久的母牛卖了,继续把小牛犊养大。这个小牛犊长大后,脾气没那么好,后来也卖掉了这头牛。
在我慢慢长大后,家里终于不再养牛了,母亲长舒了一口气。前几年,父母可能觉得有点闲,因为也不怎么种地了,便说,要不买一只羊来喂吧,现在羊的价格还可以。母亲坚决反对,她已经受够了养牛的麻烦,再也不想过那种天天都要忙着伺候牲口的日子了。
前几年,村里还有那么一两头牛,现在可连一头都没有了。回到村里,看到到处都是牛爱吃的草,长得那么旺盛,我总有一种想要去割草的冲动。野生的花花草草,在放牛割草中,我也认识了不少。可到了下一代,大概这些野花野草已不再是他们童年世界的一部分了。
十八、农活(二)
有一年冬天,父亲不知道从哪带回家一对儿兔子。我和弟弟用砖头给两只兔子做了一个窝,然后每天去外边地里偷麦苗给兔子吃。我们都是悄悄地去偷,但是实际上很多麦苗是没有用的,本身就需要拔掉。我姑姑家的地就在我们家南边不远处,姑父知道我们家兔子吃麦苗,便告诉我们,让我们把他家地里那些长的太密的麦苗割掉一些。秋天种麦子时,因为种的不均匀,经常有很多地方播下的种子太多,麦苗太稠,这会影响到第二年春天麦子生长,拔去一些是有好处的。
冬天的麦苗处于休眠期,不怕踩踏,也不怎么怕毁坏。到了春天,麦面一旦有了水,便开始迅速长大,等到麦子开始出穗时,我们到地里把一些跟麦苗类似的草拔掉。到了夏季,麦子才成熟,我们称为“过麦天”,这是一年中农活儿最紧张的时候之一。
因为我经常割草,学会了用镰刀的技术,所以也会割麦子。在地里把麦子割下来,用绳子捆成一捆一捆,装在车上,用牛车或者人拉回麦场。村里有几处麦场,每家或者每几家都在麦场有一处地方,用来存放、脱离、晾晒麦子。在收麦子之前,很多人会在自家麦场上铺一层薄薄的土,撒上一点水,用牛拉着石磙子把麦场碾实,好方便后续工作。
最初,在没有脱粒机的时期,麦子收回来,在麦场里晒干后,要用石磙子反复碾压,这样麦籽就被碾压下来,用铁叉挑去上边的麦秸,将秸秆下的麦籽扫在一块,用木锨扬起麦子,风吹掉麦糠,用笤帚扫去麦籽中间的杂物,这才能得到相对干净的麦子。
有了脱粒机之后,到了“麦天”,村里安上专用电表,几个脱粒机昼夜不停,在麦场中轮流给各家脱粒麦子,按时间收费。最初,脱粒麦子的是小型脱粒机,工作的时候,需要一个人把麦子送进脱粒机的进口,我们称为“驭麦子”。这个活一刻不停,最累,因为直接面对这高速转动的脱粒机大轮子,也很危险。麦子进入脱粒机脱离后,麦秸秆从一旁出来,这需要一个人用铁叉把麦秸挑到一边。麦糠被脱粒机风机吹到一边,麦籽从脱粒机下边流出来,这需要一个人将流出来的麦籽用簸箕装到提前准备好的很多袋子里,一年小麦的收成便全在这些袋子里了。
麦糠可以用来喂牛,不算是好饲料,牛不怎么喜欢吃,但也能勉强凑合充数。麦秸是可以卖钱的,是优质造纸原料。烧火做饭时,也是引火用的最好材料,所以挺有用。脱粒结束,麦秸往往被做成一个圆圆的“麦秸垛”,垛顶糊上一层泥巴,避免雨水腐蚀,这样的麦秸垛即使经过两三年后,里边的麦秸还是很新鲜的。有的麦秸垛根据大小被直接卖掉,有的麦秸垛则一直存在,在要用到麦秸时,便带一个篓子,去一点点掏出来。在我印象里,有几种情况要用麦秸,母鸡下蛋的窝里要铺一层,烧火时用来引火。有的家里,做枕头时便装麦秸进去。
“麦秸垛”是我们小时候玩乐的场所。刚脱粒完麦子的“麦秸垛”很软,比蹦蹦床还软,我们在麦秸垛上跳来跳去,甚至不小心还会在一些比较松软的部分陷下去。小时候翻跟头、打滚的技术都是在这里学的。
收麦子的时候很怕下雨,有时候,麦子刚收回来,堆在麦场还没有脱粒,便遇到要下雨,这种情况总是无比紧张。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家家户户都会购买几米见方的大块的塑料布,遇到乌云密布的天气,提前用塑料布把麦子苫起来。
麦籽扬干净,装在袋子里,拉回家中,还要沿着梯子,一袋袋扛到房顶上。这是最重的农活了。小时候我自然是扛不动的,主要是父亲扛,后来长大后,又有弟弟在家里扛,我做的很少。麦子到了房顶上,摊开,要晒几天,干燥后才能装起来存放。晒麦子时,也经常会遇到下雨天,一旦有下雨的征兆,便赶紧上房扫麦子,扫在一起,用塑料布苫好,用砖头压住,否则麦子被雨水冲下来,就前功尽弃了。
以前,每家都会购买很多个直径大概一米,高也有一米多的大缸,主要用来存麦子和各种粮食。有一次,我到一位同学家里玩,看到他家整个一个屋子里,几乎全摆满了这种大缸存放粮食。在那个年代,村里某位男孩要介绍对象时,女孩的父母甚至会到男孩家里看看有多少口大缸,还要悄悄地敲敲大缸,听听大缸的响声,以此判断家里是不是存了足够多的粮食。后来,等我长大后,村里不怎么种麦子了,这些大缸都被请出了家中,随意扔在院子外、路旁,成为了过往时代的“文物”。
“麦天”之所以很忙很累,这主要是因为“麦天”不只是要收麦子,而且在收割完麦子后,要迅速抢时间播种秋粮。秋粮的生长期很短,不像麦子要经历几个季节,如果耽误了时间,就会影响整个秋天的收成,所以收麦子本身就高度紧张,收完之后再播种也是在紧张的状态下进行。
在我小时候,我们的村的秋粮是以谷子,也就是小米为主的。这种粮食作物比较耐旱,很适合我们这里的地理环境。我们村的饮食习惯也是每顿饭都离不开那种很稀的小米汤。直到现在,不管吃了什么,只要某一顿饭没有喝小米汤,在我的感觉里,就好像只是吃了点零食,等于还没有吃饭。
可是,谷子种起来特别麻烦。播种之后,最麻烦的工作是锄小苗。谷子从长出地面开始到结出谷穗,需要锄好几遍,分别称为“头锄”“二锄”“三锄”。“头锄”锄最复杂,这时候,谷苗只有两三厘米高,一排排密密麻麻,要用很小的锄头,蹲在地上,像绣花一样,一点点把谷苗附近的草消灭干净,把土锄松软,把密密麻麻的谷苗锄掉一些,只保留每两三厘米一棵。因为这个过程很麻烦,长时间蹲在地里,身体很累,所以我们经常会带着小板凳去,坐着锄地,锄完一段,挪动板凳继续向前。有的家里种了两三亩谷子,相当于一千多平方米之大,锄一遍地,需要一个人从早到晚连续锄一个礼拜。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学会了一些技巧,比如父亲告诉我,看到密密麻麻一大堆谷子苗这种情况,不要想着去保留其中最大的一棵,而要直接全都锄掉,只保留那种长在边边角角的单个的谷子苗就行,反正最后都会长大,这样就能避免一点点的扣谷子苗,可以加快速度。
“二锄”时,开始换用大锄头,主要是松土和除草,勤快的人还要锄第三遍。这时候谷子已经长大到半米多高了。可以说,锄地伴随着谷子从几厘米到结穗的全过程。现在回想起来,锄地是非常考验耐心的工作,我的耐心恐怕就是在锄地的过程中得到了充分的锻炼。
所幸,我家一直没有种很多谷子。在上小学的时候,我每年都“呼吁”父母种玉米,因为那时候玉米价格比谷子还高,产量也比谷子高,也省力气,我坚持说了一两年,家里终于接受了我的看法,开始把谷子减少到只保证家里每顿吃饭的量。大量种玉米。玉米播种比谷子麻烦,谷子是用耧车播种的,而玉米要用“耪锄”一个个挖坑,大概一尺多那么大的距离,把种子放进去,每个坑里放两到三颗,然后埋土。在一些情况下,因为比较干旱,这就需要专门用车拉水,每个坑里都浇一点水,然后放种子。一开始,我家种的玉米经常没有出苗,因为太旱了,后来父亲从姑父那里学到了一个办法,种玉米时,埋完土,就顺带在玉米种子埋土的位置狠狠踩一脚,把土踩实,这样大概能保“墒”,避免风把表层土里的水分吹干,后来果然很少会有不出苗的情况了。
玉米的省事之处,不用像谷子那样用小锄锄第一遍,而且很快就有了玉米专用灭草剂,打上灭草剂,连锄地都省了,只需要施肥一次,然后就能等着收获了。
作者简介:王立刚,1985年生,信都区南石门镇人,九三学社社员,曾在邢台市第19中学任教,长期从事文化教育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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