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洪水终于渐渐退去，然而带来的灾难却是无比沉重的。亮子的腿因错过最佳救治时机，导致大面积感染，不得不截肢保命。
三牛经医院治疗已经好多了，身体的疾病可以恢复，但心里的伤又能何时抚平？两个年幼的孩子啊，那将是一生的痛啊！
亮子爸因操心着亮子的事，在村里的帮助下才勉强给亮子爷爷办了个简单的悼念仪式，相比于其他的伤害，亮子爷爷的去世反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悲伤的气息还是在村里萦绕了好多天。
生活再艰难，日子还是要往前过。逝去的无法再重来，只有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与天战，与地斗。重建那些坍塌的房屋，重新修整那些被冲毁的田地，一步一步地让生活恢复正常。
半个月后，英子和中华、小芹又是步行又是搭便车，几经辗转终于见到了已转到市医院的亮子。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亮子，还有那少了一截的腿，几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没事儿，一条腿也能走路，不碍事。就是以后再爬机房得你们拽我了。那个机房还在吗？”亮子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还挤出丝笑意。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艰难地熬了过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寂静的夜里将枕巾打湿了一晚又一晚。
“还在！场院都没了，后面的那棵杨树也没了，但机房还好好的在那里，像个标志一样。”英子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也想挤出一个笑脸，但却实在挤不出。
“我真的没事，这几天我已经想通了。海伦看不到听不到一样活得那么精彩，我只是少了半截腿，能看能听也能走，唯一的不便就是我可能比别人走的慢点。但没关系，我还能好好的跟你们一起说话，我们还能在这个世界见面，就真的很好了。我爷爷，还有三牛叔家的两个孩子，也许还有很多我们不认识的人，在这场天灾里却再也回不来了。我是幸运的。”亮子看着依然担忧他的伙伴们，再次安慰伙伴。其实这话是说给伙伴听，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中华却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哽咽着问道：“值得吗？如果不去救他们，你就不会有事。是我没有拦一下你。”
病房里沉默了下来，除了不时响起吸溜鼻涕的声音和隐隐压下的哽咽声，气氛安静得让人透不过气。过了好一会儿，亮子才缓缓地道：“值得。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没有高低贵贱。如果没有去救，他们出事，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那是意外，没有人能预料得到。再说我现在也不是最糟糕的，我还是幸运的！”
“对，我们都是幸运的。以后我们都是你的腿。”中华擦了把眼泪，挤出个笑脸说道。
“哈，那我更幸运了，失去一截，多了好多条腿啊。”亮子笑着说道，病房里压抑的气氛终于渐渐消散。
“这是明明爸让我们捎来的东西，还有一点钱。”英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小芹从地上的袋子里掏出几瓶罐头和肉干放在了桌子上。
“明明爸本来也想来看看你的，但是家里现在离不了人，他妈妈受到惊吓病倒了，明明还小需要人照顾。他爸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让你收下这点钱。他爸说你是拿命救了他家人，用钱根本就还不了这恩情，但是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想等家里情况稳定了就出去打工，挣了钱再给你。”英子说着将钱递到了亮子手上。
亮子捏着钱想了想，放到了枕头下面，又问道：“村里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街里进水的房屋都收拾出来了，你家也都清理干净了，每天都有人去给开窗通风，不过一些家具泡烂了，得等叔叔婶婶回去后处理。房子坍塌没地方住的现在暂时都在寺上的空房里住，村里在申请新的宅基地，听说会找地质专家勘探，以后会在不出现泥石流的地方建。冲毁的地还没有修，听我爸说也快要重新修整了。”英子简单的将村里情况说了下，然后又对他说道：“你好好治腿，别的事别操心。开学后我把你的书本都带回来，每周都回家给你补课。还有一年咱们就高考了，咱们三个都不能落下。”
“嗯，有你们真好。”亮子笑着说道，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我努力跟着你们，要不是英子经常给我补课，我真的就得垫底了。”小芹也微笑着说道。
“别把我甩下啊。虽然道不同，但我们还是要相谋的啊。高考我是参加不了，不过开学后我就要去实习了。听说实习也会有工资的，我也可以挣钱啦！”中华一脸的自豪，得意地跟伙伴们说着。
病房里除了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飘起一种叫乐观，叫勇敢，叫无所畏惧的青春气息。
不久后，英子和小芹按时到学校开启了高三忙碌又紧张的生活，中华也顺利成为了一家汽车修理厂的实习生，亮子一如继往的坚强乐观，积极配合康复治疗，并且在医院和学校的共同努力下争取到了免费安装假肢的机会。关键亮子也没有放弃学习，边治疗边自学，加上有英子的帮助，竟然也没落下太多。大勇在得知亮子的情况后，人虽然没有赶回来，却将自己两个月的工资转给了亮子。
村里的大人们也在忙碌着重建家园，毁坏的田地变成了石头沙子堆积的河滩，那就用镐将石头刨出来，把沙子挖出来，再将山上的土背下来一点点垫到地里；毁坏的堤坝用石头再一块一块砌起来，比原来砌得更高更结实。
在秋末的时节里，新修好的田地里再次撒上了小麦的种子。人们没有抱怨老天的不公，只是默默地祈祷着来年的风调雨顺。
（七）
又到一年麦子成熟季，英子和伙伴们整齐地坐在机房顶上，夕阳的余晖洒落大地，晚风吹过并没有带来清凉。
平常不太爱说话的小芹轻叹一声道：“我好怀念机房后的那棵杨树，每年都可以为我们遮阳。”
“是啊，真怀念。可是，你看，现在有什么是不变的？去年这个时候还在收橄榄籽，后来洪灾，再后来重建家园。谁又能想到今年竟然用上了收割机，不用我们帮忙了。时代在变，生活在变，每个人也在变，也许这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永远在变。”亮子眺望着远方感叹着道。
中华听完，用胳膊肘撞了亮子一下，然后双手合掌，憋着笑地说道：“阿弥陀佛！大师的话瞬间点醒梦中人。但，可否大师再说一遍？太绕了，没理解。”
“哈哈哈，中华，你正经点。让你多读点书，你不读。”英子他们被中华逗得哈哈笑作一团。
“你说起看书，我一拿起汽车修理的书就两眼放光，可是一让我看别的书，不出三分钟，我就困得睁不开眼。我呀，就不是读书的料，天生就是给车治病的。”中华嘻哈地说道。
“那也很不错啊，你给车治病。亮子开学后去北京医学院读书，以后给人看病；小芹学的财会，以后可以做会计，每天跟数据打交道，跟她的性格也很搭；大勇现在在煤矿都是小组长了，也很好；只有我选了个电子商务，未来一所无知啊！”英子说得虽然迷茫，但眼睛里闪着亮亮地光。
虽迷茫，但无惧！
“电子商务前途一片光明，以后估计我们都得靠着你。你学校选在了青岛，这次可以天天见到海了。要不开学的时候我先送你到青岛，我再去北京报到。”亮子想起了曾经跟英子说过要带她去看海，那时说的时候很单纯，如今再说起心中却多了丝复杂的情愫。
“嗨，你们说私事悄悄地说啊，别让我们当大灯泡。”中华嘻哈地拽着大勇，准备要起来。
亮子一把又给拽回来坐下了，说道：“别瞎说。咱们一起唱歌吧，唱我们最爱唱的那首。迎接我们的十八岁，青春无敌！”
清脆激扬的歌声在机房顶上响起，飘荡在场院上空，飞到了高山之顶，穿入到白云之端。
高山依旧默默地看着这世间的一切，小河的河水依旧哗啦啦地向前流淌。平整的田地里收割机在做着最后的清收工作，空气里麦香浓郁。（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