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制陶技术发展史的视角来探寻二里头文化制陶技术衰退的原因

文摘   2024-10-12 18:51   山西  

     要更好地理解“二里头文化制陶技术衰退”这一文化现象,有必要置身于更广的历史视野中。在中国陶器制作技术发展史上,龙山时期是轮制技术运用的第一个高峰,从二里头时期、二里冈时期乃至春秋时期是轮制技术的一个漫长的低潮期,战国至汉代有迎来了轮制技术运用的第二个高峰。

龙山时期

      龙山时代,众多并存的聚落群(政治实体)表明社会处于大整合的前夜,多数学者认为这一时期是“酋邦”林立的社会。每个“酋邦”聚落群内部的社会都处在分化与重构之中,表现为墓葬和房屋反映的阶层等级分化严重,但还没有彻底“固定化”;血缘家族逐渐向大家庭和核心家庭分化,这种分化还伴随着贫富差距的逐渐扩大;在这种社会分层和分化进程中,手工业组织形态也和家庭的组织形态变化相适,一般是血缘家族或大家庭生产模式。这种急剧变化的社会形态中,权力对手工业的控制还不是很明显,手工业还是家庭获取财富与社会地位的重要手段。所以,这一时期的制陶业发展迅速,先进轮制制陶工艺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利用。

二里头——春秋时期

      二里头——春秋时期快轮制陶技术一直处在低潮期,二里头时期轮制技术的衰落前几篇文章已有论述。

      商代的制陶作坊遗址多有发现,郑州商城、偃师商城、安阳殷墟都发现拥有多座窑址的制陶作坊。郑州商城制陶作坊遗址西城墙北段外侧,面积约12万平米,发掘面积1551平米,发现了陶窑15座和许多制陶工具、陶器废品等,从二里岗下层一期延用至二里岗上层一期。偃师商城发现8座分布比较集的陶窑,应为制陶作坊所在地。殷墟制陶作坊遗址在花园庄南地,面积6万平米左右,发现陶窑10座,附近还发现有制陶灰坑遗迹和房基,灰坑和房基填土内有大量烧废的陶器、窑壁残块、制陶工具次品和废品陶器,整个殷墟时期都在使用。

      这些制陶作坊多为王室控制,王室设有专门的官职—司工对这些手工业作坊进行管理,这种体制在甲骨卜辞中有记载,如壬辰卜贞: 叀令司工?(《存》1•70)有学者认为,该条卜辞中的“叀令”,即“令”,“令司工”即商王任命叀担任“司工”这一官职。各时期的商城内不仅有制陶作坊,还分布有青铜冶铸、玉器、石器、骨器等作坊,这些作坊并不是作为商品生产单位存在。“它们一方面代表了生产活动的分化,一方面更清楚地表现为政治权利工具的制造工业”。 

     我们可以推测:商代的这种官府直接控制手工业的形态,极有可能在二里头时代就已经存在,可谓西周“工商食官”制度的滥觞。这种情况从二里头时期一直延续到战国初期,它的弊端在于手工业者人身自由在一定程度上被控制,生产积极性被扼杀,产品的生产是基于社会上层意志的需要,而不是基于市场需要,如果社会上层重视某一种产品,在权力的威严下,工艺就会最大程度的精细;反之质量就会得不到保证。这一段时期正好是轮制制陶技术的衰落期,其中的联系应该是不言而喻的。

战国时期

      战国时期, 中国的快轮制陶技术继龙山时代之后出现了第二次高峰。这一时期于社会形态的转型,大国争霸及兼并战争的影响,官府对制陶业的控制减弱,许多官营作坊的工匠脱离官府的直接控制成为自由手工业者;春秋以来,铁质生产工具的广泛运用使得生产力得到长足的发展,促进了商品经济的繁荣,日用陶器有着巨大的市场。这两方面的条件使得战国时期的制陶业得到快速发展,陶器生产成为一种重要的商品生产活动。为了满足市场对精美廉价的日用陶器的需求和获取丰厚的利润,私营制陶作坊有动力投入生产设备,采用制陶效率更高的快轮技术。

      众多考古资料表明,战国时期陶器的商品化、规模化经营已相当成熟。生活用陶器器形规范化、多样化,有了品牌和市场意识,工匠们把姓名钤印或刻写在陶器醒目的部位或打上销售市场的名称。如河北武安汲武发掘的一批战国窑址,出土一批带人名印记的陶片,有陈重、韩□、史□、孙□、不孙等。 “亭”、“市”铭记陶器也是产品投放市场的标志,这类陶器在战国也开始出现,上海青浦县出土一件陶罐,肩部戳印“吴市”铭记;陕西兰田泄湖战国墓中出土一件釜,戳印“□亭”;邯郸遗址发现的陶钵上有“邯亭”印记。说明各制陶作坊工匠的技能、信誉与市场联系在一起,体现作坊对销售市场的依赖,也说明当时的商品经济发展迅速、市场竞争非常激烈。陶器生产还进一步向专业化生产方向发展。如齐临淄故城出土的陶器中“豆里迓”、“豆里得”等陶文,证明当时齐已形成专门制豆的制陶作坊;江陵毛家山发掘的一座东周制陶作坊,有窑,井、灰坑,火膛堆满尚未烧好的陶豆,推算此窑是专门用来烧豆的;河北邯郸遗址的战国、汉文化层出土烧窑遗迹处,产品也可看出分工的迹象;内蒙古大宽滩窑址,座窑址主要生产卷沿罐和深腹盆,均为轮制,产品主要供应距窑址仅0.5公里处的城圪卜及其周围居民点,其它种类的陶器则另有生产作坊。可见制陶在一定规模的基础上,已开始形成市场分工,这也是商品经济发展的结果。陶器生产的商品化和专业化充分体现了当时商品经济的高度发展。战国时期轮制技术又一次得到普遍运用,说明陶器制作技术的运用与否和社会会形态变化、陶器生产者地位与制陶业组织形态变迁、经济发展水平高低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龙山——二里头、二里冈、春秋——战国、汉代”这一漫长的历史期间,轮制制陶技术的运用经历了“高潮——低谷——高潮”的过程。这个跌宕起伏的过程说明了先进的技术不是理所当然地应该被运用,技术的运用总跟当时的社会形态密切相关。



最后的总结
      对于二里头文化制陶技术衰退的原因,我们或许可以借助技术社会学的“选择”理念来解释这一现象。在“新技术社会学”看来“选择”是非常重要的,选择的过程表现为技术得到社会的认同并加以采用的过程,技术的发明只是意味着给社会提供一种选择的可能性,社会才决定这种技术是否值得采用。技术是社会活动的结果,技术的运用与否都与一定的社会背景密切相关。
      考古资料表明,龙山时代快轮技术的普遍运用与当时的社会形态相适应,手工业是一种获得财富和较高社会地位的有效手段,这就使得生产者有生产精美器物和提高产量的内在动力。陶器是一种易碎实用器,龙山时代陶器是重要的社会财富,也是社会上层社会活动中最要的器具,社会分化越来越严重,陶器技术越来越高,越来越精美,精美的陶器是身份的象征(这些精美陶器可能由少数家庭制作),作为获取财富与较高社会地位的途径,有动力投入更多劳动,把它制作的更精美。
      “龙山”——“二里头”社会结构重构进程中,社会分层进一步加剧,与龙山时期手工业是获取社会地位的重要手段相比,反过来到了二里头时期 “国家”权力对手工业控制越来越明显。这时的陶器生产就主要不是一种商品生产行为,而是权力控制下的政治意志的体现。在社会分层过程中,制陶从业者被国家权力控制,人身自由度变小,生产自主性和积极性大大降低。虽然“国家”权力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了制陶业,但社会上层对陶器的兴趣明显降低,陶器不再是重要的私人财富和社会地位的象征。
      上述原因导致制陶从业者没有足够的内在动力采用成本和技术要求较高的快轮制陶技术;在普通劳动者人身自由度较小,经济状况未得到较大改善的背景下,也缺乏对精美陶器的市场需求。因此,先进的快轮制陶技术“理所当然”地被社会选择性地放弃。
      对二里头制陶技术衰退原因的分析,也可反过来说明二里头文化社会确实展现出了和之前陶寺、石峁、石家河等政治实体的不同之处。它不仅表现在影响力范围更广,还在整个社会组织运行机制方面发生了重大变化,表现为权力对社会的各个方面影响力、控制力都加强了,这也是二里头“广域王权国家”的重要内涵之一。

考古与历史
以物见人探寻历史细微,以史为鉴求索人间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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