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人生│我在东山峰过年

旅行   2025-01-29 07:08   广东  
  

我在东山峰过年

刘 金 娥

湖南常德老知青

  
  1974年我在东山峰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按照当时农场规定:凡农场干部职工一年只有一次探亲假。中途请假回过家的,春节一般不再给假,提倡和鼓励知青留在农场过革命化的春节。我因家中出现意外请过一次假了,所以这次按规定是再没有假了。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好多人都以为不会这样死板,难道还真不准我们回家过年吗?所以在年前写给爸爸和哥哥的信中,还说我有可能回家过春节,而且非常期待地等着回家那一天的到来。
  在这多半年劳累孤寂的知青生活中,我真的想家,想老爸、想哥哥!特别是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感到力不从心而又不愿放弃自尊自强时,在工作和生活感到压抑、失落、对前途和命运感到迷茫时、在各种节日和家人的生日时,更会想得发呆发痴情难自已:心里发酸、眼里噙泪——毕竟,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啊。
  当时我的母亲已走,哥哥又在长沙工作,而我则在这离家四百多里外的大山深处,一家三口萍飘三地各自谋生。临近春节了,想到爸爸孤独一人,哥哥即使回了家,可节前的缝补浆洗,家里的年货等等,全靠两个大男人张罗打理,作为女儿和妹妹的我心里实在是歉疚难安哪。
  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请到假。我久久地发愣,背着人偷偷地哭了。我想不通农场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难道只有在这荒凉的大山里过年才算革命吗?
  

  我们北山10队,是由常德市五中和七中高、初中应届毕业生为主组建而成的连队,地处海拔1400多米的山脊处,比邻东山峰地势最高点的气象站,也是东山峰南山与北山之间的一线分水岭。临近春节时,东山峰方圆45里早已是银装素裹。
  大雪封冰窖、寒风助凄凉!各种农活都不宜再做,人们蜷缩在各自的茅草棚里,苦度这无情寒冷的冬天。
  冒着漫天大雪、带着鸟儿归巢的急切,一批批知青和职工都陆续匆匆下山,他们或三五成群或拖家带口,踏上了回家团聚之路。一次次目送他们急切离开的背影,我怅然的心山一重水一重路千转地陪着他们渐行渐远。我仿佛看到老爸和哥哥联袂寒风中,守望在不失温暖的家门口,翘首企盼我的归来……
  泪眼恍惚,幻影重重,但我心里清楚走了的只是别人,而我是一只误了归期的失群孤雁,我只能默默地祝福他们一路平安。我喃喃地呓语:爸、哥,对不起,这次我不能回家陪你们过年了。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们,我想回家过年,我真的想回家和你们一起过年——好想好想!就这样,一回回我就像一块孤零零的山石伫立在风里雪里,好几次还是留守的同伴拉我回屋。我的泪在寒风中凝结脸上,我的心在冰雪里阵阵颤抖!
  走了,都走了,连很多老职工及家属也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全队只剩下我们六个知青和几户职工,而平时来往较多的高中同学就留下我一人。平常很拥挤的七八个人住的宿舍,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整个队屋一片鸦寐雀静,静得让人发憷。更远处原本就山稠人稀的大山就更显荒芜空寂、深幽苍凉。
  此刻,因我们上山下乡闹腾醒来了的群山,似乎又随着春节返乡大潮被裹挟走了太多人气而酣然入梦,惟有我们这些醒着的留守者在孤独思乡。
  我形只影单、两眼迷离、四顾茫然、五心不定、六神无主,似乎连思维也僵滞了,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何去何从。站不是,坐不是,心慌气闷而又无聊至极。“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忽然间我似乎真正读懂了李清照这首名词——情难了,意难了,乡愁难了,了不得也得霸蛮了,我唯一的选择只能在凄惶中苦撑。
  那晚临睡时,我把门拴好,找了根木棒顶住,然后拖张桌子抵住木棒。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看看窗户,又在屋内巡视了一遍,然后抱了上铺一床被子压在我的被子上,再用棉衣包着头,蒙头蒙脑地睡下了。夜,死静死静,只有那风吹草木的声音如同鬼哭狼嚎一般令人惶恐,偶尔一声什么响动或是积雪压断树枝发出“咔、咔”声,也好似晴天霹雳动魄惊魂,漫漫长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慌神揪心,我久久无法入眠。好长好长的一夜啊!
  似醒非醒的迷糊中,感觉正在和家人吃年饭举杯祝酒,突然,手中杯如闻迅雷般的惊落在地,砰然摔碎。我蓦然惊醒,心跳怦怦,闭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一听,哦,原来是老鼠窜上桌子碰倒了一个玻璃瓶。我捂着心口的手这才放松,浑身紧紧地缩成一团,两手死死地扣紧被边,在被内大睁着两眼、高竖着耳朵,苦熬待天明……
  天亮了,胆子大了些的我神经一放松一个回笼觉睡到近中午才醒,洗漱完毕自己用煤油炉将面粉和水做了一碗“蛤蟆跳水”,一就二便算是对付掉早餐和中餐。出门逛逛听说有老职工出面安排留守人员吃年夜饭,于是我们这几个知青伢妹子立即忘掉忧愁、喜笑颜开,穿上深筒套鞋踏着没膝深的积雪赶到食堂去了。
  忙了一下午,我们在食堂做了山羊肉、野猪肉、腊肉、马铃薯、萝卜干等好几样菜。没有盘子,我们就把自己的脸盆洗干净装菜;没有桌子,就把食堂的大门下了一扇搁在长条凳上当桌。留守的知青、老职工共十多个人,一起围着“桌子”,吃的吃饭,喝的喝酒,边吃边聊,举座尽欢。热烈的气氛、跳跃的炉火,与外面北风高歌、雪花狂舞形成一凉一热两个世界,辞旧迎新,东山峰上的年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
  那天,从不沾酒的我,也装模作样地高擎酒杯,遥对家乡的方向默默祝福,我不知此刻父亲和哥哥是不是也在对酌?也在想着他们的女儿和妹妹?泪流了下来,脸上还在强颜欢笑,菜已经凉了,却久久不愿放下碗筷。
  东山峰上这个难忘的春节,伴着寒风、伴着雪花、伴着眼泪、伴着欢笑,永远地保存在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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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刘金娥网名沉默是金,女,1972年3月常德市五中高中毕业后下放东山峰农场,1975年7月第一批招工到桃源纺织厂工作,1980年入党,1983年通过考试转干,1984年调到常德卷烟厂工作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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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知青网丛书《乡痕》(上)

   主编:殷明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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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那是最后一抹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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